第19章 鳳栖梧
在宮中無事,楚昭自然是一覺睡到天明的,身體還未完全恢複,也不可在院落中大肆練刀。這日清晨,楚昭是被寧玉瑤給晃醒的,睜着一雙惺忪的眼,腦子中一片空茫,好半晌都沒想起,自己是哪一處招惹了這小祖宗。要知道,昭陽公主平日裏很少管她,更別提親自喚她起來這檔子事情了。
初醒後,濕漉漉的眼睛就像是秋深時的湖泊,籠着一層忙忙的冷霧。寧玉瑤盯着楚昭看了半晌,不滿地哼道:“你昨日不是說回将軍府去?轎子已經給你備好了,怎麽還在榻上躺着?難不成不想回去了?”
楚昭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忙不疊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胡亂地套上衣衫,口中則是念道:“想,自然是想的。”這可是她近些日子最記挂的事情,怎麽能夠如此輕易便忘了?說起來都怪夜夢香甜,那一道綽約有風姿的身影太過勾人。
寧玉瑤一看楚昭這模樣就生氣,滿腹的牢騷到了唇邊又咽了下去,她總不能在楚昭的跟前表現得太小家子氣,有所她堂堂昭陽公主的氣度。視線在那細嫩的肌膚上停留一陣,冷不丁瞥見了她肩上淡淡的傷痕。寧玉瑤在清漪的耳畔吩咐了一聲,等她将一瓶子傷藥取過來,她才向前一步,胡亂地将東西塞到楚昭懷中,冷哼一聲道:“你只管回去吧。”說完這句話,她扭頭便走了。
不回去難不成是留在這昭陽殿?若是只有昭陽公主還好,可偏偏有無數的人,讓她坐立難安。總結起來,便是一句深宮內苑不是正常人能住的,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變态。畢竟,沒有自由的人吶,有什麽價值可言的?楚昭心中暗忖着,穿好了衣服,這才打量寧玉瑤強塞給她的小玉瓶。裏面的膏藥是外邦進貢的,極為難得。她對自己背上的傷痕倒是比自己還上心,生怕留下什麽印記。
轎子一離開宮城,楚昭唇邊的笑容便壓不住了。只不過在離開前,還是回頭張望了幾眼,紅柱白牆琉璃瓦,巍峨的宮殿在朝日下散發着明亮的光彩,她看見了宮女和小黃門甚至是幾個下了朝的臣子們走着,可是沒有瞧見她想看的那道身影。這是在期待什麽呢?她撇了撇嘴,将這麽點小失落給壓了下去,能夠離開勾心鬥角、步步為營的宮城回到将軍府中,自然是一件好事情。
将軍府中早便得到了昭陽公主傳來的訊息,知曉楚昭會在這一日回來,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楚旭匆匆忙忙地放下了手中的長劍,便出門去迎接。窄袖深衣,袖子挽起,再加上那一副燦爛的笑容,雖沒有楚晖的清逸,可也有着別樣的不羁和潇灑。
“咱們的雲陽侯回府了。”楚旭打趣道。自那日從葛家村歸來後,天子便依功封了侯,雖說本朝只是虛封,不領封邑,可到底是一個縣侯,說出去也頗為威風。誰不知道這是借了昭陽公主的光呢?楚旭扶着楚昭從轎子上下來,低着頭湊到了她的耳邊低喃,“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麽?”如果可以,他們将軍府一家都不願要這殊榮。
“自然是說明成為驸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咯。”楚昭輕哼了一聲,面上不見往日的厭惡情緒。她的腦海中不期然浮現了寧玉瑤的面龐,國色天香,若她男兒身,這皇朝的明珠自然是願意摘得,可偏偏她們都是女子,在一起只會引來世俗的哄笑。楚昭她自問不是重聲名的人,要不然京中也不會将她給傳成那般模樣,可是一想到跟女人成親,心中浮現了幾抹奇怪的感覺,可能是超越了她的承載力了吧。“二哥呢?怎麽不見他?”這時間點,也是下朝的時間吧?
“他最近惱着呢。”楚旭皺了皺眉,嘆了一口氣道,“他不是心慕王家的小姐麽?可是王家門第太低了,勳貴八姓與之通婚會受人恥笑。爹的意思是納王小姐為妾,而正妻自然是要從八姓中找的。譬如李家的那位小姐,叫什麽李莞,年十五了吧?”
楚昭哼了一聲,有些不滿地說道:“爹也真是頑固。”
楚旭一聽小妹的話,無奈地搖搖頭道:“你也別怨爹,現在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呢,要是楚晖娶了個寒門女子為妻,指不定會被各種彈劾。”北朝原先也不重門第,可在入主中原後,偏生也學了這些個風氣,大整流品,明辨姓族。“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楚昭沉默了一聲,低聲應道。到底是不自由的,不只是她,還有二哥。說起來還算楚旭這家夥最為幸運,身為大将軍的嫡長子,幾乎不曾遭遇挫折。
楚昭回來,将軍府定然要慶祝一番,可是暗處有不少人盯着,自然不敢大張旗鼓。這一杯酒敬上蒼,一杯酒敬列祖列宗,一來是從刺客手中、懸崖底下死裏逃生,二來則是從深宮中平安歸來。因着楚昭有傷在身,府中的人也不敢大肆鬧她,只不過次日一早,她便被自己的父親大将軍楚行天給喊到書房中去了。
“我們父女講一會兒體己話吧。”年近半百的楚行天不見老态,換下了铠甲後便像一個斯文儒士,面上足以見年輕時候的豐神俊朗。“你還在因為與公主成親的事情埋怨爹麽?”
楚昭輕笑了一聲,應道:“定下的這門親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有什麽好怨的?再者這件事情又不是爹爹您能決定的。”
楚行天看着自己這與妻子面貌酷似的女兒,眸中閃着點點的光芒,他一時沉浸在了回憶中。半晌後才掙脫出來,低嘆一聲道:“為了将軍府,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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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找我也不是為了說這個吧?”楚昭找了條椅子坐下,她挑了挑眉,佯裝輕快地開口道。
楚行天一颔首,面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楚昭是他唯一的女兒,就算要尚公主,他也要為楚昭做好萬全的打算。想了一會兒,他問道:“你與昭陽公主相處了一段時間,覺得她如何?若是日後你有歡喜的,公主她能容得下麽?”在天子決定賜婚之時,他無法抗旨不遵,可後來也在這等問題上做過商讨,而天子的的意思,只要不丢皇家的臉面,便任由她們鬧騰。如果昭陽公主那邊同意了——
“比之另外兩位公主好了千倍萬倍,昭陽公主會是一個好妻子,可惜啊。”楚昭嘆了一口氣,可惜她不是男兒身,給不了昭陽公主什麽。
楚行天點了點頭,嘆聲道:“這便好。”
現在的楚昭也覺得自己算作是幸運的,至少是昭陽公主,而不是另外兩位驕縱的、飛揚跋扈的殿下。她又想到了回府時候兄長提起的事情,思忖了一陣,問道:“二哥的婚事,你是打算與李家結親麽?”
楚行天一聽這個便來氣,按理說三個孩子中楚晖是最懂事的那個,可偏偏婚事上他死活不肯松口,非要取一個寒門的女子,倒不是他楚行天看重這些,他的妻子不也不屬于高門大戶麽?可如今到底比不得以前,身為将軍府的子弟,他必然就得扛上一部分的責任。“我也不是不同意他喜歡的姑娘進門,只是按照咱們大寧的律令,娶她做正妻不符合禮數。你二哥會不曉得麽?偏生在這事情上執拗。”
“您也不能全怪二哥,只能看造化了。”楚昭嘆了一口氣,“至于李家的姑娘,二哥不喜歡她,将她娶進門也是害了她,誰不想有個夫君寵愛、兒女繞膝的生活呢?我看這婚事還是算了吧。”
“罷了罷了,不提你二哥了。”楚行天有些不耐地揮揮手,轉了個話題道,“你得空閑了去你娘的墓前坐一坐吧,能夠平安歸來也算是她庇佑着你。”
楚昭颔首,又低聲道:“我娘親她那邊沒有親人麽?”別的人都有舅家,可偏生她娘親那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平日裏聽人談起,說她娘不是京中人,是被父親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可她又是哪裏的人呢?以前只見父母之間恩愛美好,背後的故事從來就沒有深究過。可是現在猛然間升起了幾分好奇心。
楚行天的面容頓時僵住,半晌後他才敷衍道:“都不在了。”現在覺得二兒子看上了寒門的姑娘,不合禮數。可說到底,他與妻子才是最離經叛道的吧?人确實如傳聞中那般,是從戰場上帶回來的,至于其他的秘密,就讓它們永遠爛在心中。不能被那邊的人知曉,也同樣不能被楚昭知曉。“你快去準備準備吧。”楚行天開口趕人。
楚昭掀了掀眼皮子,将疑惑深藏在了心中。娘親去世已經快滿一年了,她也确實有很長時間沒有去墓前坐坐。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娘親和父親之間的感情,但是她始終不明白,娘親為什麽總是向南方張望。“你的模樣酷似南人。”這是昭陽公主在不久前說得話,難不成娘親便是晉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