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見歡
春風三月,細雨綿綿。
寧玉瑤躺在了長孫皇後的膝上,一面撥弄了那玉珠,一面聽她說着過往的趣事。只不過有些事情對寧玉瑤來說,根本就算不得“趣”。她從來不相信那些玄乎的事情,可偏偏父皇和母後深信不疑。
聽聞她出生那年,宮闕鸾鳳飛舞,天現異象。可偏偏國師大人一臉驚慌,說什麽夜觀星象,這小公主活不過二十,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将她嫁給一個女人,這女人和女人成親成何體統啊?她父皇起先也是不信邪,可偏偏國師預言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發生,在她十六歲那年跌了一跤,昏睡許久,再醒來的時候便是天子的一紙诏令,将她許配給楚大将軍府上的那位小姐,可不是荒唐至極?
作為寧國備受寵愛的三公主,出生時便封號昭陽,食邑三千戶與諸王同,父皇母後在其他事情上千依百順,可偏偏這點永不松口,這着實讓寧玉瑤惆悵了一陣子。
“楚家的小姐為母守孝期滿,是該擇一個良辰吉日,讓你們成親了。”
長孫皇後話音落下,寧玉瑤立馬就坐起身來,扯着皇後的袖子撒嬌。她都要成為整個皇宮的笑話了,誰不知道那些個姐姐都在背後嘲笑她以及那未來的“女驸馬”呢,可偏生父皇母後佯裝不知。
“你啊——”長孫皇後輕輕地點了點寧玉瑤的眉心,溫和地笑道,“也別動什麽逃婚的歪腦子了,以前的教訓可記住了?”
如果能記住那些個教訓,可還是她昭陽公主寧玉瑤麽?表面上應承,可心中活絡着呢。第一次逃婚在十六歲那年,才聽完天子诏令,便收拾了包袱準備離宮,只不過從宮牆上跳下去的時候摔到了腦袋和腿,在床上躺了一陣子才重新恢複,但是可喜的便是将婚期往後一年。可時光飛逝、日月如梭,那婚期總要到來不是?這一回她倒是成功地離開了皇宮,可偏偏與侍女迷了路,最後被拐了,幸好遇見城中的巡衛,才安然回到宮中。這一回是那準驸馬爺的娘親仙逝了,因其守孝一年,又成功延後。這次又能有什麽借口呢?
逃婚的念頭從來沒有打消過,唯一可以讨論的也只有貼身服侍的宮女清漪,寧玉瑤可不希望自己的這次逃婚出什麽岔子。其實她當初也動過将那位将軍府上的小姐給弄死的心思,可轉念一想,沒了楚家的小姐又會有謝家的小姐,自己不止不能逃脫那桎梏,還白白的害了一條人命,也便打消了那荒唐的惡念。
“楚大将軍二子一女,聽民間的傳說,兩位将軍公子俊逸非凡,可——”
“可什麽?”寧玉瑤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春日裏容易犯困,整天蜷縮在榻上,想着那些個煩心的事情,這手中的詩書拿倒了都不曉得。
“可楚家的小姐卻狀若嫫母,五大三粗得像個草莽漢子。”清漪一口氣說完自己聽來的傳言,偷偷地觑了眼寧玉瑤,見她面色如常,還以為這位殿下徹底被刺激到了,反倒像個木人。她也不想刻意打聽這種事情,可偏偏宮裏頭的小宮女們都在嚼舌根呢。她的殿下模樣好、才學好,可偏偏這段姻緣,讓人嗟嘆。“殿下,您——”
“她長什麽模樣跟我有關系嗎?”寧玉瑤淡淡地掃了眼清漪,面上一派雲淡風輕。
“殿下,您還想逃婚?”清漪立馬就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思,可是前兩回的記憶尤為深刻,這到最後折騰的可還是自己。
“這一次我們得做好萬全的準備。”寧玉瑤坐起身,她向着清漪招了招手道,“咱們先出宮熟悉一陣,整日都在這宮城裏,連坊間的路都不認得。要是熟悉了京城,到時候可不是任由我橫行?”寧玉瑤幾乎沒有離開過宮城,幼年的時候跟随着南巡的父皇下江南,見長河對岸晉國的軍陣,那是她走得最遙遠的地方,可是并沒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
“殿下,您——”清漪不太相信自己那猶為不靠譜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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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慌什麽?我只是出宮玩一趟,不麻煩的。”寧玉瑤鄙夷地望了清漪一眼。小宮女老老實實閉上了嘴,可是這位殿下要偷偷出宮,其他的事情不都是她這個可憐的小宮女去打點嗎?到時候事發了挨罰肯定是少不了的,如同前兩回,被罰了半年的俸祿,好生肉疼了一陣。
言出必行的昭陽三公主,哪裏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能攔得住?這才有了出宮的念頭,次日便早早催促着清漪一起動手,裝扮成了富貴公子哥的樣貌,可明眼人輕易便能瞧出是個女兒身。寧國的皇帝原先是草原民族,南征北戰打下了寧國的天下,與晉國隔河相望。相較于南境溫柔似水的女兒鄉,寧國的民風彪悍開放,在街上瞧見那家的小姐或者貴婦人也是常事兒。
話本上瞧來的生活終究不同于親眼所見,可寧玉瑤還是記住了一點,各類消息的源頭就在那客棧和酒樓中,聚集在京中的年輕士子平日裏也在酒樓高談闊論。才出了宮門,寧玉瑤便直沖目的地,那被譽為長安城中最大酒樓的白玉樓。
“這人間的恨事,一是海棠無香;二是鲥魚多刺;三——”
“哪有那麽多恨事?最恨的就是尚公主!”
“這人世間有大煞風景之事,譬如清泉濯足,花下曬裈——”
“哪有那麽多?一定要說就是尚公主。”
酒樓裏一群年輕的士子正在談話,可偏偏說到一半總是被人打斷,這轉頭瞧去,見到的是一個眉目慵懶的清隽少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滿臉無辜仿佛剛才不是他出聲打斷衆士子的言語。這少年郎多多少少都對公主懷有夢想,人生一大快意事情便是取得公主為妻,可偏偏有人将尚公主列為頭疼的惡事,尤為稀奇。當下便有人發問道:“尚公主有什麽不好?能被稱為人間恨事?”
當今聖上膝下有三位公主,前兩位已經出嫁,只剩下了昭陽三公主還待字閨中。在坊間的傳言中,這位三公主風神超邁、才思敏捷,加之傾國傾城為寧國第一美人,可不像将軍府中的那位舞刀弄槍的小姐。
“你們這群膚淺的孤陋寡聞的庸才。”瘦削的少年站起身,手中折扇一合,便指着諸位青衫士子斥聲道,“本朝的驸馬尤為凄慘,不知道有多少被天子那驕縱的女兒淩虐致死。驸馬多可憐?沒有公主傳召連公主府都不準踏入,人家公主後院養着面首呢,可是他驸馬爺呢?與同僚聚會喝點酒兒都會被責罵。在出嫁前哪個公主不是傳聞中那般賢良淑德?可最後還是免不了原形畢露,依我看啊,人世間最慘的事情就是尚公主,真真是糟糟糟、慘慘慘啊!”
“小兄弟這模樣,倒似是自己要尚公主?”
“荒謬!”少年眉頭皺起,一拂袖重重地哼了一聲,“我就算死,都不會尚公主的,我還不如娶一個病秧子、不如娶一個殘廢呢。”
“說得你能娶到公主似的,你算是什麽東西?”寧玉瑤來到酒樓有一陣子了,一直聽着旁邊的士人說話。她的視線落在了清隽少年的身上,幾乎要噴出火來。在他數落公主的各種不好時,便想沖出來了,可到底還是壓了下去。但是眼下,又将公主和病秧子、殘廢相提并論,這又是幾個意思?是瞧不起公主嗎?
“咦?我娶不娶公主與姑娘你有何相幹?”少年被突然拔高的聲音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兩位做男子裝扮的少女。他用折扇掩住了面容,只露出一雙漆黑如點墨的眼睛,他問道,“我說得難不成有錯麽?先不說以前的公主們光輝事跡,便看看如今的永和公主和大驸馬吧,我可聽說了,前些日子,大驸馬才被打斷了腿,此時正躺在家中休養呢。”
永和公主養面首的事情已經是民間的不傳之秘了,寧玉瑤确實是聽過相關的傳言,這會兒聽少年一說,頓時便啞口無言,半晌後才擠出一句:“可是其他的公主不是這樣的。”
“哦?”少年人眯着眼笑了笑,“你指的是昭陽三公主?我聽說她是聖上最寵愛的公主,想來在各種溺愛下也是驕縱蠻橫、不講道理。反正尚公主就是天下第一等可憐的事情,可憐楚大将軍府上的那位小姐了。”
“依我看公主才可憐呢!”寧玉瑤一聽這話更是火冒三丈,掙開了清漪的手,幾步沖到了少年的跟前,一把奪了他手中的扇子,惱怒道,“誰不知道将軍府那個小姐貌醜無行?這公主本來就更慘了,還是個醜八怪!都說将軍府上的兩位公子俊美無俦,這小姐不會是哪個地方撿來的吧?”
“你——”少年被寧玉瑤激得怒起,也虧得一旁的童子相勸,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指着寧玉瑤的鼻子道,“我看将軍府的小姐才是最慘的!莫名其妙被加了一樁婚姻,還不如死了算了。”
“那你讓她去死啊。”寧玉瑤勾了勾唇,見少年氣急故意蹭到了他的跟前扮了個鬼臉。
少年滿腔憤怒難以容忍,照着寧玉瑤的面門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