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尊寵日隆(12)
家宴開始了,樂伎奏起編鐘,十三枚鐘磬敲響,合奏成一曲,樂曲悠揚,響徹長樂宮的內外。
子夫坐在劉徹的左手邊,羨慕地聽着樂聲,她的眼睛靜靜的,仿佛想起了那些在平陽府中的那些艱辛的少女時光。她看了一會兒編鐘,眼睛便落在了劉徹的身上,他正看着陳後,眼神陰冷,嘴角微揚。
這神情一下子震顫到了她的內心——一直以來她都在享受着他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她很想告訴他:“我喜歡這樣被照顧着……”但是,她又黯然地想到,自己是劉徹從平陽公主府中帶出來的,沒有他,她或許會一直是個讴者,老大便嫁作商人婦了。然而,他的出現改變了她的一輩子,本是身在賤籍的讴者,卻擡舉她做了他的夫人,她想自己永遠都不能離開劉徹了,哪怕他是一個令人生畏的暴君。想到這裏,她的後背又一陣發涼。
子夫禁不住想斟一杯酒來,然後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小衛?”劉徹注意到了子夫,攬住她,“怎麽了?”他看到了她手中盛滿了酒的觥,有點責怪的道,“你還在懷着身孕,為什麽喝酒?”
子夫擡起頭,看見劉徹溫柔的眼睛,那麽她剛才看到那一切是真是假呢?子夫微微搖搖頭,向他一笑:“沒事兒,我只是覺得冷,想喝酒暖暖身子。”
“那也不許喝酒。”劉徹皺了皺眉頭,他回頭又加上一句,“你若是覺得冷,我暖你。”
子夫用手推開:“我就是想喝酒嘛。”
劉徹抓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拉進了懷中。
“楚服,你看!”楚服還在靜靜地欣賞樂曲,忽然間聽見了陳後怨恨的聲音。楚服見陳後的臉上充滿了憤怒,她的眼睛掠過陳後,瞧見劉徹正毫不顧忌地摟着子夫有說有笑的。
“阿嬌。”楚服嘆口氣,搖了搖頭。
“那個賤人!”陳後氣的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向着楚服低聲道,“真是個妖精!”
楚服抓住陳後的手,笑了笑,只說道:“一會兒就叫她笑不出來了。”
陳後冷哼了一聲,望着楚服沉靜的目光,心情卻奇怪地漸漸平靜了下來。
一曲終了。
陳後問子夫:“衛夫人覺得這樂曲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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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夫欠身,微微笑道:“奏的樂曲很好聽!”
陳後笑了笑:“你的歌聲才好聽呢!”
子夫一笑,沒有接話。
陳後仍是不甘心,又道:“聽聞衛夫人曾是平陽公主府中最好的讴者……”
子夫點點頭,自謙道:“不敢,這是別人喜歡我唱歌,才這樣說的。”
窦太後和王太後都不由得變了臉色,劉嫖坐在窦太後身邊也無法勸說,只能用眼色示意陳後。
陳後裝作沒有看見,哼了一聲,仍然陰陽怪氣般地說道:“不妨請衛夫人對宮中的樂伎們的技藝來指點一二?”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子夫的身上,衛家人面面相觑。子夫低着頭,不知道該如何對答。
劉徹瞪了陳後一眼,說道:“衛夫人懷着身孕,已經很累了,不宜行動。”
陳後被劉徹一陣責斥,也不生氣,反而恍然大悟一般笑了:“瞧我這記性,把這事倒是忘了。我就敬衛夫人一杯酒,請衛夫人原諒我的失察。”
子夫見陳後變得對自己很是友好,熱情地不同尋常,又是感動又是奇怪,但更多的是感動,心想人果然是可以被感化的,不枉自己多次對陳後的寬容。
“多謝皇後娘娘。”子夫看着她,從楚服的手中接過杯子,一雙黑色的眼睛裏滿是溫柔和受寵若驚。
陳後從沒和其他女子說過這麽些客氣的話,劉徹看着很奇怪。
劉徹悄聲對子夫說道:“你有沒有發現,皇後的神色很奇怪?”
“她說話比之前好聽多。”子夫說道。
“一個從來對你冷言冷語的人,忽然要和你親熱起來。”劉徹對子夫說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一個人忽冷忽熱的。”
“陛下多慮了。”子夫小聲道。
陳後一笑,說道:“前些時日,被陛下斥責之後,我足不出椒房殿,想了很久,陛下貴為天子,我為皇後,卻多年無所出,好不容易衛夫人懷上了一個,實在是陛下之福,社稷之福。我又怎麽會那麽不懂事呢?”
窦太後也笑了:“你這麽想就很好。”
“正是這話。”陳後向着窦太後說道,她轉過頭,對子夫說道,“希望姐姐這時候後悔了還不晚,請滿飲此杯,原來姐姐以前的過錯吧!”
“皇後娘娘……”子夫感動不已。
“叫我姐姐。”陳後說道,“咱們都是一家人。”
“對。”窦太後點點頭。
“姐姐。”子夫叫道。
“妹妹。”陳後回應她。
子夫決定要一飲而盡,即使是現在懷着孩子,她也要飲下這一杯酒。能得到陳後的示好,要有多不容易就有多不容易,她絕不能辜負。
杯子還未到嘴邊,就被一只手奪去了。
子夫擡起頭,見是劉徹。
劉徹若無其事地向陳後說道:“皇後既有此心,實在是很難得,但是衛夫人現在懷着孩子,不能飲酒,就讓我來代飲了吧!”說着,就要飲酒。
眼見得劉徹要喝下去,陳後顧不得那麽多了,忙道:“不可!”這兩個字就像兩個雷突兀地劈了出來,把在座的都吓了一跳。
“怎麽?”劉徹問道。
“我這是敬妹妹的酒,應當由妹妹來喝,陛下代飲,總歸是不太好吧?”陳後思索着說辭,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是啊,陛下。”子夫也附和道。
“是什麽,我說不許喝就不許喝!”劉徹向子夫說話,眼睛卻是在凝視着陳後。殊不知,在陳後那反常的一叫之後,劉徹就起了疑心。
此時此刻,陳後眼見得計劃就要泡湯,心裏急的猶如幾千只在熱鍋熬煎的螞蟻。
“陛下,我只飲這一杯,姐姐的心意不可辜負了。”子夫望着劉徹,眼睛裏一片赤誠。
劉徹朝着她搖了搖頭,随後輕描淡寫地向陳後說道:“衛夫人來自鄉下,不懂這些禮節,能免就免了吧。”他是打定了主意,覺得陳後想要害她。
“免去禮節?”陳後已經快要掩飾不住自己的憤怒了,“如果免去禮節,我還有大漢皇後的臉面嗎?”
“臉面?”劉徹笑了出來,“皇後說的對,既然皇後如此誠心,衛夫人,你就飲下吧!”劉徹把酒杯遞給子夫,子夫接了,喝光了酒水,一滴不剩。
陳後眼睜睜地看着子夫飲下,目瞪口呆了一會兒,便舒了一口氣,那酒一旦飲下,一切就成了定局,嘴角漸漸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劉徹随意地問道:“這是何時的酒,叫什麽名字?可是酒坊進貢來的?”
“不是——”
陳後心情愉快,放松了警惕:“這是先帝時酒窖中的窖藏,名字叫做九醞春酒……”
劉徹忽然捂着肚子叫了一聲,陳後打住沒說完的話,吃了一驚,連忙說道:“陛下,你這是怎麽了?”
子夫驚慌失措,眼淚直往下流。
這邊突如其來的事情一下子驚動了那邊的窦太後和王太後,兩個老太太由宮人扶着站起身來,劉嫖也趕忙叫人去傳太醫令。
太醫令背着藥箱子疾奔而來,劉徹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太醫令手忙腳亂地放下藥箱子,把了脈,又拿出銀針,劉徹随着太醫令的治療,粗重的喘息漸漸舒緩了。
王太後問太醫令怎麽樣了。
太醫令施完針灸,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沒事了。”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王太後又問是怎麽回事。
太醫令對窦太後說道:“陛下是被人下毒了。”
窦太後臉色一沉:“什麽?”
子夫一聽,握着劉徹的手止不住哭泣。
陳後不由得擔心,但是她明明是看見子夫飲下去的,她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啊,怎麽安然無事的是子夫,疼痛難忍的是劉徹?陳後看向楚服,楚服也是無所适從。楚服曾說那牽機藥只需要一點點就可置人于死地,那劉徹若是喝了,豈不?那麽,她以後做誰的皇後呢?她偷眼去瞧案上,見果真有一個空的杯子在劉徹的面前擺着,難道……怎麽會?
陳後禁不住去仔細去瞧那空着的酒杯。
王太後着急的問子夫剛才那一會兒劉徹可曾吃過什麽、喝了一些什麽。
“不可能的!”陳後急急地說道。
“什麽不可能?”劉徹順勢問下去。
陳後慌了神,又加上自疚,竟洩露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說:“是衛子夫飲的那杯酒,怎麽陛下……”
“我怎麽了?”劉徹強忍着疼痛問她。
陳後剛想接下去說話,卻見她給子夫的那杯酒正完好無損地放在桌案的腳下,原來誰都沒有喝。她湧上嗓子眼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對子夫更多的恨毒。
劉徹向太醫令說道:“我現在肚子不怎麽疼了。”
這時候,太醫令點了點頭,忽然又道:“請陛下恕罪,剛才微臣診斷錯了,陛下是一下子喝了太多的酒,才導致腹部絞痛的,好生養着就好了。”
王太後責斥道:“原來如此啊,你怎麽不早說,讓我們擔心了大半天。”
“請太後恕罪。”太醫令連忙跪下。
王太後說道:“你起來吧!我還要請你替陛下開幾副養身體的藥房。”
劉徹微笑着安慰子夫,又轉向陳後,問她:“你剛才想說什麽不可能,還沒有說清楚。”
陳後轉念一想,向楚服使了一個眼色,然後改口道:“陛下,我剛是說九醞春酒後勁兒很大,不常喝酒的人一下子喝了這麽多就會肚子痛的,我就是覺得是衛夫人喝的九醞春酒,肚子疼反而是陛下,有些奇怪!”
窦太後聽說,輕嘆了一聲,心裏多少有數,從前只是厭惡陳後的性格,但念在是劉嫖的女兒,才有所偏袒,現在居然有了謀害皇帝的嫌疑,便要視她做眼中釘了。
劉徹心裏卻是冷笑,眼角的餘光撇向桌案的腳下,見那杯酒早已不知道是被誰踢翻了,酒杯倒在地上,裏面的酒水稀裏嘩啦淌得一地,不久便全都滲入到了地下,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