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尚衣承寵(1)
星光點亮了長安的夜晚,看不見月亮的蹤影,據說這樣的天色昭示着明天定是一個好天氣。
明天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巳節了。
燭火燃亮了漢天子的未央宮,看不見天子的身影。十八歲的漢天子劉徹在飲酒,高興的飲酒,因為在他的心中,明天不止是祛邪除穢的上巳節,還是他大展宏圖的開端,太史公的書簡上定會銘記這一天。
他期待着明天。
明天什麽時候到來,為什麽今晚的夜這麽長?
劉徹放下酒杯,醉眼看見放在窗下的一排編鐘,禁不住起身去敲磬,于是編鐘聲如流水一般響起,遮住了這幾年來劉徹無法擺脫的怨氣。
“陛下!”有人在門口禀報。
這麽晚了,誰會來?
“進來!”宮中的編鐘聲戛然而止,劉徹眯着眼睛,向外一望,問了句,“是什麽人?”
燭光中的劉徹,子夫第一次遇見劉徹的時候,也是在燭光中看他,她永遠記得平陽公主府中的高大身形,年經的臉上嬉笑怒罵間英氣逼人,微微眯起的眼睛裏透着薄幸的情味。
然而,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充滿了魅力的男子。
這就是漢朝的年輕的天子,今年便是他繼位的第二年了,十八歲的劉徹,有着大部分年輕帝王的秉性,他仍是做了兩年無政績、無作為的皇帝。
兩年前,父親景帝撒手人寰,将皇位傳給他繼承,因漢以孝治天下,景帝在位時尚不敢違逆母親窦太後,如今窦太後的地位誰也不敢妄動。劉徹為擺脫窦太後的控制,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他崇尚儒學,重用趙绾、王臧,任命親近儒學的窦嬰與田昐,希望以儒學對抗窦太後所信奉的黃老之學。
而明天,劉徹決定在朝堂上頒布趙绾、王臧所制定的新制度。
“啓……啓禀陛下。”門口的宮人回話,“是窦丞相與武安侯。”
“哦?”劉徹察覺到有些不妙,“叫他們進來。”
Advertisement
宮人引着窦丞相與武安侯走進殿裏來,然後點燃了幾根即将熄滅的燭火,退了出去。
“何事,為何深夜來此?”劉徹問道。
窦嬰與田蚡相互看了一眼,滿面哀傷。
“發生什麽事了?”劉徹怒吼一聲,幾乎震滅了一支奄奄一息的蠟燭。
窦嬰和田蚡“撲通”一聲,齊齊跪下,悲哀地叫了一聲:“陛下!”再擡頭時,兩人已經是淚流滿面。
劉徹看見他們倆這副樣子,禁不住後退了兩步,別過身去,不再看他們。
窦嬰擦去眼淚:“趙绾、王臧連夜被查抄審訊,剛剛傳來他們二人……他們二人在牢中自盡了。”
田蚡接下口去說道:“據說是太皇太後暗中查找趙绾、王臧二人的罪證……”
已經快過了寅時,天色漸漸顯出魚肚白,平陽公主府的後院的一個廂房裏早已熱鬧非凡了。
子夫好靜,每天都會跑到府中的一片竹林間,在鳥兒的鳴叫聲中,更顯得竹林安靜。她在竹林子裏練習聲音。這天,她仍遠離了衆人,邁過水池,繞過假山,來到那一片僻靜之所。
她未開口,鳥兒卻早已經開口了。
“鳥兒啊鳥兒。”子夫禁不住同鳥兒說話,“人說鳳鳴岐山,必有好事發生。你雖不是鳳,但總歸和鳳都是天上的飛禽,你叫的這麽好聽,偏偏讓我聽見,你說你是不是暗示我……是不是……”
子夫眼波流轉,想要禱告。她正要問鳥兒是不是暗示她吉祥如意的時候,忽然聽得有人的腳步聲,子夫吓了一跳,循聲跟去,只見腳步聲已繞到了假山一側,伴随着腳步聲的還男女調笑之聲。
子夫側頭去看,卻見衛少兒正和一名年輕的男子在說一些高興的事,兩人眉開眼笑的,子夫從未見過三姐對人如此親密,即使是他們這些親眷。只見那男子一邊說着一邊将一支将要捂敗了的花放到衛少兒的頭上,衛少兒似乎察覺了,臉頰都紅了,可稱得上是人比花嬌。衛少兒嘟着嘴巴,與他争奪那一支花了起來,那男子自是不給,于是,兩個人争着搶着,不知道怎麽了,衛少兒就趴在那男子的懷裏了。
花都捂敗了,給他就是了,有什麽好槍的。
子夫捂着嘴巴偷笑。
“是誰?”那男子似乎是聽見動靜了,警覺地側過身來。
“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衛少兒輕笑道,“仲孺,你又疑神疑鬼了,這時候平陽公主府上的人還都在安歇,哪有什麽人?”
“少兒,別動,我明明聽到響動了。”那男子繞去假山一圈,一下子就看到了子夫,驚得子夫不禁大叫,但一聲未叫出來,嘴巴便被衛少兒捂住了。
“咱們改日再見!”那男子向衛少兒扔下了這句話,便匆匆離開了。
子夫手忙腳亂,十分不解的掰開衛少兒的手:“姐姐,他是誰?”
衛少兒卻是怒氣沖沖地說道:“冤家!”
子夫偷眼去瞧衛少兒,她雖然不明白衛少兒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是在想什麽,但是她聽得出來這兩字說的咬牙切齒的卻帶滿了嗔怨。
三姐那未滿三歲的兒子,與那跑掉的男子有關嗎?
窦太後崇信黃老之學,昔年曾因辯不過儒生轅固,而将其投進了野豬圈裏,多虧了景帝及時送劍過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僅僅窦太後,現在又許昌、莊青翟、汲黯等人為黃老之學着書立說,使儒家學說處在一種尴尬的境地。天子上朝了,整個朝廷中人都在交頭接耳,恐怕趙绾、王臧之事早已傳出了宮中。每個人都心情複雜,亦不希望窦太後繼續執政下去,也不喜歡天子為所欲為,犯了祖宗的家法。
劉徹從長樂宮回來,便開始上朝了。窦太後居住與長樂宮,她索性閉上了瞎着的眼睛,對劉徹說道:“許昌對黃老之學多有研究,在你父皇在位時,他就已經是博士了。依我這個瞎老太太之見,彘兒應該重用許昌這些老臣,就讓許昌做丞相吧!”
“孫兒已經封窦嬰為丞相了。”劉徹說道。
“好好的。彘兒在折騰什麽?”窦太後眉頭緊縮,滿臉不悅。
“窦嬰精通儒學,他的門客當中多是儒生。孫兒認為天子應該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劉徹正色說。眼角的餘光緊緊地盯着窦太後。
窦太後愈發的不耐煩,擺了擺手,說道:“他們那些儒生都是那一套。總是儒生啊儒學什麽的,老子可是那些儒生們的老師的老師。那些儒生也就罷了,可我們這些是用黃老之學治理了國家而且還是治理得很好的人,怎麽能也是如此。難道祖宗之法錯了嗎?高祖錯了嗎?先帝也錯了嗎?”
劉徹垂首而立,無話可說。
“去!”窦太後說道,“許昌為丞相,莊青翟做禦史大夫。”
現在的劉徹坐在朝堂之上,他看着一冊冊書簡,想到冤死在獄中的趙绾、王臧,免官去職賦閑在家的窦嬰、田蚡,愈想愈是氣,愈想撒撒氣。他把書簡一袖子灑落在地上,書簡的繩子斷了,一片片四散飛去,像一片片飛去的落葉。
朝堂之上立刻安靜了下來。
年輕氣盛的天子在未央宮的前殿來回走着,簡直氣不可遏。劉徹猛地停住腳步,然後指着許昌,厲聲怒斥他道:“好一個同為一,恒一而止,好一個人皆用之,莫見其形……”他站起身冷笑着道,“狗屁不通!”
“臣不敢!”許昌在朝堂下跪。
劉徹指着許昌問道:“你就說說,你不敢什麽?”
“陛下,自高祖皇帝及至先皇都是用的黃老之學,且不說黃老之學的對錯,但看在歷代先皇都遵守這一家法的情況下,陛下不該搞什麽儒術!”許昌苦口婆心地解釋道。
随後,那些同許昌一致的大臣一同向劉徹附議:“黃老之學乃是祖宗之法,不可偏廢。”
“你們吶!”劉徹指着他,“你們這些老家夥都是些沽名釣譽之輩,為了自己的以後的仕途,在朕的耳邊狺狺狂吠,都是一些陳詞濫調,能不能說一點新鮮的,你們說的不煩,朕都已聽煩了!”
“臣之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昭。”許昌說道,“陛下任用的趙绾、王臧皆是陰險狡詐之徒,二人畏罪自殺,于國于家也是幸事一件。”
“你的意思……可是要朕将天下交給你們治理?”劉徹語帶嘲諷地的問道。
“臣不敢!”許昌應聲道。
“你有什麽不敢的!”劉徹又扔掉了案上的一些書簡。
許昌翹着灰白的胡子,擺了擺衣袖:“陛下,臣年過花甲,是糊塗了,打算明日便要辭官歸隐,回到的家鄉去享享天倫之樂!”
劉徹看着他,半天沒有說話。
許昌低着頭,也沒有說話。
劉徹閉上了眼睛:“您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送給朕的丞相,朕哪能讓你說走就走呢?朕還有很多事要向您請教。”
廷議本沒有好好要議的意思,他把從長樂宮受來的氣一一撒給群臣,最終自然也是鬧了個不歡而散。
如今,劉徹的氣倒是順了很多。
劉徹歪在未央宮的後殿裏,聽着此起彼伏的編鐘聲,眼睛緊緊地閉着,似乎陷入了沉思當中。
很久之後,一個人走了進來,行禮道:“參見陛下。”
“韓嫣?”劉徹仍舊歪着,沒有睜開眼睛。
“今日朝堂之事,臣已經聽說了。”韓嫣畢恭畢敬地說道,“臣知道陛下心情不好。”
劉徹嘆了一口氣,賜他坐下。
韓嫣細細打量着劉徹,說道:“陛下且忍忍,太皇太後那麽大歲數了,能再高聲幾年?陛下春秋正盛,何必……”
劉徹沉聲聞言,沉聲道:“韓嫣!”
韓嫣明白自己造次,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劉徹看他的模樣,知道他為了寬慰自己才說了這麽一些大逆不道的話,他沉吟了片刻,複又忽然笑着說道:“韓嫣說說,你最近除了“逐金丸”,還有什麽樂子?”
“今日乃是上巳節。陛下不妨移步至灞上,臣已經吩咐備好音樂,又選了幾名良家子,讓陛下為她們驅邪除穢。”韓嫣沉住氣說道。
劉徹冷看了一眼韓嫣,揮手,命令編鐘聲停下,大袖一揮:“好,那就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