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當初夏奕認定李金秋和卓月明有染,是因為他認定了李金秋愛的人是卓月明,如果李金秋愛的人是他,那她就絕對不可能和卓月明發生什麽。既然如此,那就是當初那件嗔本身就存在問題了。
到了發生事情的地方,他立刻讓人去把門房上一個叫小六的小厮叫來,小六就是那去給他傳話,說李金秋和卓月明私會的人。
不多時,小厮來報,說小六五天前跟管事的說他家中老母生病,想請假回去照料,管事的見他說得可憐,就準了他三天假,可是這都五天了,人還沒回來。
夏奕心中暗嘆一聲,果然如此,随即又讓人将門房管事的叫了來,詢問五天前有誰來見過少夫人。
門房管事的翻查了門房記錄,說卓總兵府上一個叫廣福的人來面見過少夫人。
夏奕又派了人去卓府查探。
在等消息的時候,門房管事還彙報了一件事,也是五天前,蒼松院一個小丫鬟說要出府去給卓月明卓公子傳話。傳話素來是門房的事,管事疑惑問了一句,那小丫鬟說,卓公子在蒼松院住過一晚,認識她,所以少夫人才特地指派了她去傳話。管事的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便放她了出府,可是從那之後一直沒見她回來。
半個多時辰後,出去查探廣福的人回來了,彙報說,廣福五天前失蹤了,和廣福一起守卓家宅子的孟平說,廣福失蹤前一段時間,定國公府一個叫老根的馬車夫常常請他們喝酒,因為那老根總是問一些卓公子的私事,孟平覺得不妥,便不再赴約,之後廣福又單獨跟那老根出去過兩次,再後來就是五天前,廣福稱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之後就再也沒回來。
給他傳話的小厮、給卓月明傳話的丫鬟、給李金秋傳話的下人,都在同一天失蹤,不用問也知道事情有問題了。
只是,他作夢也想不到,這一切居然跟定國公府有關。定國公府,梁婧媛,只有她才有策劃這場陰謀的嫌疑,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梁婧媛居然也有了這樣的心計?如此周詳的布局,如此天衣無縫的計謀。
定國公府。
「你來了。」梁婧媛看着從竹林深處走過來的夏奕,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了遣退丫鬟,獨自坐在窗前看着竹林,等着夏奕出現,她知道,夏奕一定會出現。
貶妻為妾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李禦史血濺金銮殿的事,更是成為京都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她知道事情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也沒想過要瞞下去,所以她才直接讓定國公府的下人去接觸卓府的下人,為的就是讓夏奕找過來。
「為什麽這麽做?」夏奕站在窗外,隔窗質問。
「你說呢?」梁婧媛眼角眉梢都是笑,帶着諷刺、帶着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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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知道,就算我休了李金秋,也不可能娶你。」
「我知道,出于對皇權的忌憚和對家族的責任,你不可能娶我為妻,這一點我從很早以前就知道。」梁婧媛讪然一笑。
「那你還……」夏奕不解。
梁婧媛無限諷刺地說:「你答應過我的,即便不能在一起,今生你也會只愛我一個人。可才三個月你就變心了,你居然告訴我,你愛上了那個女人,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嗎?我可以接受,也早就接受了我們今生不能在一起的現實,可我無法接受,你竟然不愛我,而去愛一個什麽都不如我的女人丨」
夏奕心中升起一陣苦澀,如果當初他沒有輕易對梁婧媛許下承諾,之後的事情是否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今生是我負了你,但李金秋是無辜的。媛媛,放手吧,忘了我,你才能找到屬于你的幸福。」他說話的語氣帶着歉意,帶着勸誡,堅定而決絕。這是訣別,從今往後,他們再無瓜葛。
夏奕的轉身離開,卻聽到梁婧媛在背後問他道:「夏奕,你覺得你真的愛李金秋嗎?你說你愛她,可你卻一點都不信任她,這也能叫愛嗎?」
夏奕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毫不停頓地快速離開。他愛李金秋,這一點他比誰都更清楚,沒有人可以動搖他!
***
夏奕翻牆偷入李府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可憐堂堂南寧侯世子,今天已經是第二次偷爬別人家的牆頭了。定國公府還好說,他小時候常去玩,梁婧媛的住處他也熟悉,可這李府他卻從來沒來過,只知道李府的位置,卻不知道李金秋閨房的所在。
進了李府,他趁着夜色四處瞎找,幸好李府下人不多,更沒有巡夜的人,這才讓他一路暢通無阻,悄無聲息地尋到了李金秋的住處。
他躲在暗處,看到玉板從屋裏出來,等玉板走遠了,他閃身從黑暗中走出來,快步沖入李金秋的房間。
房間裏,玉邊正在給李金秋卸妝、拆發髻,兩人看到突然闖進來的夏奕,都吓了一跳,但是都默契地将即将脫口的叫喊咽了回去。
沖進房間的夏奕也吓了一跳,看到玉板出門,他還以為房間裏只剩下李金秋一人,沒想到玉邊還在。
他微微蹙了蹙眉,輕咳一聲,掩蓋了一下尴尬,這才說:「玉邊,你先出去,我有話要跟你家小姐說。」
玉邊看了看夏奕,又看了看李金秋,放下手中剛從李金秋頭上摘下來的珠花,準備出去,才剛轉身就被李金秋拉住了,「你別走。」玉邊只得無奈地轉過身來,站在李金秋身後。
李金秋留下玉邊,然後揚起頭,神色冷漠地問:「世子爺此時出現在這,怕是不合規矩吧。有什麽話,世子爺請說,說完了請速速離開。」
李金秋何曾這樣冷言冷語地對他說過話?夏奕心裏一痛,是他傷害了她,承受她幾句冷言冷語,又有何妨?
「金秋,之前的事,都是我錯了,我不該誤會你和卓月明……」
夏奕何曾這樣低聲下氣地跟人道歉?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金秋打斷了,她冷冷地看着他,「你夜闖李府,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金秋……」
「世子爺,你沒說錯,我愛的就是卓月明,我們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怎麽會不愛他呢。」
「金秋,我都知道了,那天在客棧發生的事都是別人一手策劃的,是我誤會了你們。我知道你愛的人是我,否則你也不會特意讓玉板回去拿那件衣服了,那是我們一起挑選的布料,是你親手為我縫制的第一件外袍。」
李金秋咬了咬嘴唇,忍住眼眶中湧動的淚水,反駁道:「那件衣服是我為卓大哥做的,不是給你做的。」
夏奕知道她在逞強撒謊,還想說什麽,卻聽李金秋突然說:「哦,對了,世子爺還不知道吧?我和卓大哥就要成親了,卓大哥已經給卓伯伯和卓伯母去了書信,請他們回來商議我們的婚事。不出意外的話,這兩天,卓伯伯和卓伯母就該到了,到時候我們一定給世子爺送張請帖去。」
夏奕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金秋,「你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你愛的人是我,怎麽可能嫁給卓月明?」
李金秋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是哪裏來的自信,認為她除了他就不會嫁給別人?在傷害她之後,他憑什麽認為她還會為他從一而終?
她深深地凝望着他,挂着諷刺的笑容,語氣淡漠地說:「世子爺忘了,卓大哥說過,如果你不要我,他就來娶我。」
夏奕心痛如絞,他看得出來,李金秋是認真的,可他怎麽可能讓她嫁給別人?
他走近她,在她退避之前,一把将她擁入懷中,他聲音低沉、語氣鄭重地在她耳邊說:「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的。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說完話,夏奕快速地放開她,轉身離開。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警告一下那個揚言要上門提親的卓月明,李金秋是屬于他夏奕一個人的,如果卓月明不能安分一點,他不介意仗勢欺人。
夏奕從李府趕到卓府的時候,已經是亥時,卓府早已大門緊閉。他用力地叩了半天門,耐心告罄,正準備翻牆而入的時候,卓府'蔔人孟平才急匆匆地跑出來給他開門。
門一開,孟平還沒來得及問夏奕是誰,有什麽事,他已經大步往裏走,還邊走邊高聲叫喊道:「卓月明,你給我出來,卓月明……」
孟平看他衣着不同尋常,又一口一聲地叫着自家少爺的名字,就知道他身分不凡,自不敢上前動手,只得追在他身後,一個勁地勸說:「少爺已經睡下了,這位公子您有什麽事,明天再來吧。」
卓府雖比不上南寧侯府的規模,可想要在偌大的宅子裏準确找到卓月明的住處,也不是件易事。夏奕見喊了半天、走了半天,始終沒見到卓月明的人影,轉身一把抓過孟平的衣領,沉聲問道:「卓月明在哪?帶我去找他。」
孟平心裏暗叫不好,這是哪來的兇神惡煞啊,要是傷了少爺可如何是好?哆哆嗉嗦半天也不肯帶夏奕去找卓月明。
夏奕皺了皺眉,知道這人不肯帶路,也不為難他,松開手放開他。
「卓月明,你……」
正準備繼續大喊大叫之時,夏奕突然看到卓月明從門廊轉角處走了出來。
卓月明洗漱好了,正準備上床睡覺,卻隐隐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仔細一聽,居然是夏奕。當初他就警告過夏奕,讓夏奕好好對李金秋,可結果呢,貶妻為妾,羞辱李金秋不說,鬧得人盡皆知,還害得李伯父血濺金銮殿,險些命喪黃泉!
他忍着沒去找夏奕麻煩已經算仁慈了,沒想到,夏奕居然還敢主動送上門來。
卓月明裝了一肚子的怒氣,特地挑了一身輕便的短褐穿上,壓了壓手指,咬牙切齒地出了院子,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卓月明,我警告你……」看到卓月明走過來,夏奕目光銳利地盯着他,正想出言警告,可沒等他把話說完,卓月明已經一拳打了過來。
夏奕愣了一下,剛從錯愕中醒過神來,卓月明第二拳已經打在他的身上。
夏奕退開兩步,擦了擦嘴角,疼得眉頭直打結,下手真狠。該生氣的是他吧,他早就說過,李金秋是他的,可是卓月明這個混蛋居然敢跟他搶,他今天來,也不過是想警告卓月明一下,沒想到,這混蛋居然趁他不備偷襲他。
看到卓月明又追了上來,一副不把他揍趴下絕不甘休的兇悍表情,夏奕也怒上心頭,不再留手,跟卓月明打了起來。
單論身手,卓月明比夏奕略遜一籌,可是卓月明勝在出其不意,而且穿的衣服更适合打架,夏奕受長袍的阻礙,又不敢真的下狠手打傷卓月明,兩個人你來我往,竟打了個不分上下。
打到最後,兩個人都累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渾身的疼痛。
夏奕喘着粗氣,問:「打過瘾了沒?」
「哼。」卓月明冷哼一聲,緩了口氣,這才說:「還有力氣說話,看來我下手還不夠重。」夏奕回他一聲諷笑,「你吃的拳頭似乎也沒比我少吧。」
卓月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惡聲惡氣地問:「你今天來到底有什麽事?」
夏奕狠狠地瞪回去,「我來是想提醒你,最好離李金秋遠一點,別打她的主意,更別妄想娶她過門,她是我的妻子,一輩子都只能是我的妻子。」
「你不覺得你現在說這話有點太遲了嗎?」
「遲不遲,不是你說了算。」
「夏奕,你愛金秋,對嗎?」
被人戳穿心事,夏奕面露尴尬,卻仍然點頭,「是,我愛她。」這是事實,沒什麽不敢承認的。
卓月明怎麽沒想到夏奕會如此坦然地承認,可心裏還是忍不住直冒火,「混蛋,你居然敢說你愛她?你愛她,居然不信她?那天我們那樣跟你解釋,你都不信,還将金秋貶為妾,羞辱她,你現在居然好意思說你愛她?」如果不是沒力氣了,卓月明真想再跟他狠狠地打一架。
「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夏奕苦澀地笑了笑,「你信嗎,我夏奕活了二十年,那是我第一次完全失去理智。」
「哈哈,哈哈哈……」卓月明突然大笑起來,聲音中居然帶上了幾分真誠和欣慰,「看來你是真的愛上金秋了。」
「之前的事是我錯了,以後我會加倍補償金秋,所以……」夏奕又瞪向卓月明,「你以後離她遠點。」
「好。」
夏奕詫異地看着卓月明,他居然這麽爽快就答應了?
卓月明平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聲音不高不低,語氣平緩柔和地道:「夏奕,答應我,以後好好待金秋。我和金秋從小一起長大,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只要她過得好,我怎樣都可以。」
兩人誰也沒有在說話,就那樣一直躺着,躺了很久。
後來,卓月明讓孟平駕車送夏奕回了侯府。
夏奕沒有驚動人,自己擦了些藥酒,草草地睡下,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忍着渾身的酸痛又去了李府,可到了李府才發現,李府大門緊閉。敲了半天門,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婦人才來應門,說老爺帶着小姐回鄉了,天還沒亮就出發了。
夏奕解下拉車的馬匹,翻身上馬,朝城外追去,可四四方方的京都,四個出城的大門,四個各不相同的方向,他要朝哪個方向去追?
他追之前就問了那婦人,可是那婦人是李家到了京都之後新添的仆婦,根本不知道李家父女口中的故鄉在何處。
夏奕出了城,亂追一氣,追了一天,也沒追到人,最後只得無功而返。
卓月明渾身酸痛,一整天哪都沒去,一直躺在床上,正無聊得發慌,就看到害得他不良于行的罪魁禍首又出現在他面前。
「我們有這麽熟嗎,關系有這麽好嗎?昨晚剛分開,今天下午又見面?」
卓月明皺着眉,非常不情願地爬起床,可是他衣服還沒穿好,夏奕已經急不可耐地追問道:「你和李金秋的故鄉到底在哪裏?」
「這個嘛……」卓月明故作思考,本來還想戲弄一下他,可是看夏奕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便不再自讨沒趣,乖乖地回答道:「臨安城,就是上次你和王爺……」
他的話還沒說完,夏奕已經轉身走遠。
卓月明突然很想罵人,能不能稍微尊重他一下,讓他把話說完?人是罵不成了,罵了也聽不到,何必浪費唇舌。倒是他,現在是繼續穿衣服起床呢?還是倒頭繼續睡呢?卓月明一臉糾結。
夏奕從卓月明那知道李金秋是回了臨安城,回府後便吩咐人給他簡單收拾行李,自己則跪到了南寧候夫婦面前。
「你說什麽?」南寧候皺着眉,厲聲喝問逍:「你再說一遍?」
夏奕神色嚴肅認真,語氣十分鄭重地再次說道:「孩兒今生非李金秋不娶,求父親、母親成全。」
南寧候語氣沉重,「你可知道,讓你們和離,那是皇上的旨意。你想抗旨不遵嗎?」
夏奕磕了一下頭說道:「當初是我誤會了金秋,薄待了她,才會讓李禦史惱羞成怒。兒子有信心,這次去臨安城一定可以挽回金秋的心,屏除李禦史對兒子的成見。只要他們原諒我,我希望父親母親能三書六禮再次為我向李家提親,重新議親成婚,這樣就不算抗
旨。」
「可是皇上那裏……」有這麽簡單就好了,侯夫人不無擔憂地提醒。
此時,南寧候擡手打斷候夫人的話,「也罷,皇上那裏就由我和你姊姊去替你求情吧。」
「謝父親成全!」夏奕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語氣輕快了幾分,「孩兒這就動身去臨安了,還請父親代兒子向皇上請一個月的假,一個月內,孩兒必帶金秋回來。」
「天都快黑了,明天再動身吧。」侯夫人勸說。
「孩兒想即刻就動身。」
「去吧。」南寧候揮手示意,夏奕便起身大步出了門。
看着夏奕匆匆離去的身影,侯夫人不無擔憂,「侯爺,真的沒關系嗎?皇上會不會覺得我們……」
「夫人,我們這一生都在思量皇上怎麽想,皇上會對南寧侯府怎麽樣。這一次,就當我們對兒子的補償吧,就算再難,我也要為兒子求得皇上的諒解,大不了不要我這張老臉……」南寧候的決心已定,當初就是顧慮太多,才會瞻前顧後,逼夏奕放棄自己心愛的女子。這一次,他只想做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讓兒子放手追求自己的幸福,千難萬險,由他來為兒子掃平。
***
夏奕輕裝出門,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厮。兩人日夜兼程,沿着京都前往臨安的官道一路追趕,可一路上都沒有追到人。
原本十天的路程,他們第五天就到了,可到了臨安城,一路打聽到李府,這才發現李家父女還沒回來,不用問也知道,定是在路上錯過了。
主仆二人尋了一家離李府較近的客棧住下,一天兩趟地往李府跑,把那老管家煩得見到他們就拿笤帚攆人。
出門的第七天,也是他們到臨安城的第二天,臨安城開始下起了雨。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夏奕一開始并未放在心上,可這場雨先是狂風暴雨,随後又是連綿的小雨,淅淅瀝瀝下了六七天都沒有停歇。
從京都到臨安城只需十天,可是李家父女在路上已經走了十四天,卻依然未到家,加上這連綿的小雨,夏奕心裏莫名有些焦躁不安。
到了第十五天,夏奕再也等不下去了,留下小厮守着李府,自己一個人出門,沿着臨安往京都的官道沿路尋回。
距離臨安城三十裏地遠的地方有個小鎮,叫黃石鎮。黃石鎮前面不遠處便是一片名叫黃石嶺的群山,是京都到臨安的官道必經之處,便是這黃石嶺。
夏奕單人騎馬,很快到了黃石鎮。路過鎮口的時候,看到小鎮的人都聚集在那,上前打探才知道前方發生了山難。黃石嶺土質本就松軟,加上這幾日連續下雨,早些時候發生山崩,土石流将前方的官道沖毀了。據說當時有一大隊人馬正從那段官道經過,有人被活埋了,有人被土石流沖下了山崖,這時官府的人已經來了,正在前面救援。
夏奕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他撥開人群,沖向事發地。
有人拉住他說道:「小夥子,你這是幹嘛去啊?官府的人說,那附近有可能會有第二次的山崩,太危險了,讓我們都別過去。」
夏奕拒絕那人的好意,掙開那人的手,往前沖去。
被山石壓塌的官道足有一百餘米,土石流滑過官道,沖下山崖,形成泥石瀑布。山崖并不算高,又是緩坡,此時有十幾名官差正在山崖下搜尋救人。
「金秋,李金秋!你在哪裏?」夏奕心中大急,放聲吶喊。
官差們被他吓了一跳,紛紛擡頭看他,還有人憤怒地呵斥道:「哪來的家夥,找死啊?別大喊大叫的,不知道會影響這一帶的岩層嗎?」
就在官差怒斥的時候,夏奕突然看到山崖下一個凸起處露出一小塊淺橘黃的衣角,他記得李金秋就有一件這顏色的衣服。
「金秋……」夏奕從官道上沖了下去,「不會的、不會的……」
那一塊凸起處在土石的中間,夏奕艱難地移步走去,泥石漿從腳開始漸漸沒到了他腰部。
他越走越心驚,越走越心慌,他面色蒼白、唇色發青,嘴唇微微顫抖着,低聲呢喃道:「不會的,金秋不會有事的……」
當泥石槳沒到他胸口的時候,他終于構到了那塊衣角,可他拉扯了一下,卻只扯出半塊破損的布料,下面并沒有埋着人。
夏奕心裏一松,可是随即卻更加慌張起來,他終于還是忍不住仰天吶喊道:「李金秋,你在哪裏?李金秋……」
「住口!你瘋了?」遠處的官差紛紛呵斥這個瘋子。
也許是夏奕的喊聲震動了岩層,就在這時,再次山崩了。轟隆隆一陣巨響,土石流緊随其下,奔流着沖刷下來,将夏奕沖倒在泥漿裏,蹤跡全無。
站在遠處的官差眼看着他被土石流沖擊,都傻眼了,事情就發生在剎那之間,他們想要提醒都來不及了。
而與此同時,李金秋一行人一路上因為顧及到李金秋懷有身孕,所以走走停停,行程緩慢,昨天傍晚時分才到黃石鎮。今天本來準備啓程返回臨安城,可是卻聽說昨晚他們剛經過的黃石嶺發生了山難,這才拖延了腳步。
李家父女原本都在小客棧裏待着,只派了小厮去查看情況。
不多時,小厮一臉驚恐地跑了回來,「不、不好了!老爺、小姐。」
李金秋心裏一跳,李蘊已經在問那小厮,「急什麽,你慢慢說。」
那小厮緩了一緩,怯怯地瞄了一眼李金秋,這才回話道:「小的剛剛在鎮口好像看到南寧侯府的世子爺了。」
李金秋的一顆心跳得更快了。
李蘊皺了皺眉,「你可認清了?」他怎麽追來了?
「小的在京都的時候只見過世子爺一面,本來也不是十分确定,可是世子爺聽說有人遇難,不顧衆人勸阻,去了山崩的地方。不多時,小的就聽到世子爺在叫小姐的名字,然後小的就趕緊回來禀告了。」
「我去看看。」李蘊站起身,雖然他不喜歡夏奕,可是夏奕是追着女兒來的,要是出了什麽事,他也沒法交代。
「爹,我也去。」李金秋跟着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心裏不安。
李蘊無奈地看了一眼女兒,默默點頭。
父女二人帶着丫鬟、小厮一起出了門,可是剛到鎮口就聽到衆人議論紛紛。
「哎,可惜了一個年輕小夥子啊。」
「是啊,年紀輕輕的就這麽被土石流沖走了,真是可惜。」
「你們說他叫的那個人是他什麽人啊?」
「也不知道誰是李金秋,這要是知道那小夥子為了找她而死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不、不會的……」李金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抓着旁邊的人就問:「你們在說什麽?誰、誰死了?到底怎麽回事?」
被她抓住的是一個中年漢子,本來還有些不滿,可是見她神色異常激動,護在她身邊的人又都虎視眈眈地盯着他,這才說道:「剛剛有個年輕人去前面尋人,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居然跑到山崖下去了,後來發生第二次山崩,那年輕人就沒了蹤跡,也不知道是被土石流沖走了,還是被活埋了。」中年漢子無限惋惜地嘆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補充說道:「哦,對了,那年輕人嘴裏一直在喊着一個名字,好像叫什麽金秋的。」
這時,旁邊一個婦人扭過頭來說:「李金秋。」
李家人全都震驚不已。
李金秋已經淚流滿面,朝着前方沖過去。不可能,夏奕不可能死的,她還沒有原諒他,他怎麽可以死?
她還沒告訴他,那件衣服已經做好了,她是給他做的。她還沒告訴他,他們有孩子了,已經兩個多月了。她還沒親口告訴他,她愛他,從很久以前就深愛着他。她還有好多話沒跟他說,他怎麽可以死?
「夏奕,你快回來,我答應你,只要你回來,我就原諒你!你別丢下我,好不好?夏奕……」李金秋跪在山崖上,望着山崖下肆意橫流的土石流,失聲吶喊。
卻不知,一個在泥石漿裏浸泡過的泥人已經從旁邊爬上了官道,此時正一瘸一拐地朝她走來。
「你說的是真的嗎?」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那聲音有些疲憊、有些喘,但更多的卻是毫不遮掩的驚喜與期待。
李金秋慢慢地回身望去,一個泥人正深深地凝視着她,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眸,此刻正熠熠生輝,閃耀着熾熱灼人的光芒。
李金秋就這樣看着他,什麽話也沒說,可是卻勝過了千言萬語。
剛剛被土石流沖擊的時候,夏奕就在想,如果他這樣死了該怎麽辦?他好像還沒對李金秋說過他喜歡她。幸好,他抱住了那塊突起的岩石,雖然在岩石上磕傷了腿,卻保住了命。
他慢慢地走過去,俯身将她擁入懷中,心裏是失而複得的喜悅。
他附在她耳邊,低聲呢喃道:「金秋,我愛你。」這句話,他欠了她好久,終于說出來了。
聞言,李金秋怔了一下,随即緊緊地回抱住他,小聲地回應道:「我也是。」
尾聲
夏奕在臨安城養傷,差人送了信回去,将一個的假期延長到兩個月。
他的腿傷只養了不到半個月就好了,可每次看到李金秋心疼不已的模樣,他就舍不得痊癒。因為經歷了那場失而複得,兩人都格外珍惜,幾乎每天都膩在一起。
直到突然有一天,夏奕收到京都來信,說苗疆叛亂,雲南總兵前去平亂,卻連連失利,還受了重傷,皇上怒火中燒,特指派了南寧侯府領兵出征,封了夏奕為先鋒官。
「等着我回來。」夏奕在李金秋的額頭上落下一吻,策馬而去。
看着夏奕離開的背影,李金秋愣住了,她是不是忘了什麽事沒告訴夏奕。
這一仗比想像中更艱難,持續的時間也超乎衆人的想像。
這一次的叛亂規模十分龐大,雲南、四川、貴州等數個地區都有苗人參與其中。
北邊的将士不習慣南方濕熱的氣候,再加上密集的叢林,數不勝數的毒蟲蛇蟻,大軍剛進入雲貴地區,還沒遇到叛軍,就先被惡劣的環境來了個下馬威,生病的生病、中毒的中毒。
李金秋的肚子漸漸大起來,前線的戰報也不斷地傳來,大軍在度過最初的艱難,慢慢克服環境的影響之後,捷報便開始頻頻傳來。
眼看着大軍就要班師回朝了,可在最後關頭,夏奕帶兵追擊僅剩的敵将頭目和少量敵兵,卻落入陷阱,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孩子即将臨盆,衆人都瞞着李金秋,不敢讓她知道夏奕的消息。
又過了半個月,孩子出生了,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孩,與此同時,夏奕也九死一生,帶着滿身的傷和敵軍将領的首級,載譽而歸。
這一仗足足打了八個月,是夏奕有史以來打過的最為艱難的一場仗。
皇上封賞,欲賜他高官厚祿,可他卻統統婉拒了,只提出希望皇上下旨賜婚,讓他重新迎娶李金秋,皇上應允,遂賜婚。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巧合,夏奕和李金秋的第二次婚禮,依然是剛過完年節,整好過了一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這一次,她嫁給了心愛的男人。這一次,他娶到了心愛的女人。這一次,他和她都滿懷着喜悅。
可是,那個一刻也離不開李金秋,就連拜堂都被李金秋抱在懷裏的臭小子,能不能別在你爹娘拜堂的時候哇哇大哭啊?再哭、再哭信不信你爹我會揍你?
夏奕突然有種感覺,以後的日子,只怕要跟這臭小子争寵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