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陸清清讓仵作鄧修竹再仔細檢查屍身,以進一步确定他們二人系為懸梁上吊而亡。
鄧修竹瞧了眼兩具屍體的褲裆,對陸清清道:“剛已經确認過了,臉色紫紅,有口涎,倆手緊握,腿上有血斑,小腹青黑,且有……大小便流出。”
鄧修竹之前之所以沒有細講,是怕陸清清忌諱這些髒污。而今說完了,打量她神色無異,還點了點頭,知道她非比尋常,并不計較這些。
鄧修竹笑了笑。
陸清清正根據鄧修竹的說法對照着死者身體各處的症狀,忽聽鄧修竹笑了,扭頭問他何故。
“沒見過大人這樣的女子,所以就笑了。”鄧修竹特意用他犀利的目光再一遍打量陸清清,坦率道。
陸清清失笑,“當你是誇我。”
“确實是誇,從我嘴裏能誇一個人可不容易,還請大人好好珍惜。”鄧修竹道。
“我發現你這窮書生還真挺自傲,前兩天還有個案子你沒趕上。”陸清清把屍體對照完之後,看了眼褲裆,然後望向鄧修竹。
鄧修竹一眼就看透陸清清,對她道:“那裏其實不必親自看,有味道的,聞一下就知道。潘青山的案子我回來後就聽說了,難為大人了。”
“不難不難,其實那案子挺簡單。”陸清清聽了鄧修竹‘有味道’的話後,忍不住憋了口氣。
“我是說這人一死,大人要應付監察禦史和知府倆人,挺不容易。”鄧修竹揮揮手,打發衙差将兩具屍體搬回屍房。接着就打量屋內的環境,查看桌子上的茶壺和茶碗,俱是幹爽沒有一點水漬。
“是不容易,”陸清清嘆了聲,觀察鄧修竹的動作後,問他,“你懷疑他二人被下藥?”
鄧修竹點頭,“不然這倆人怎麽會老老實實,身上一點傷痕不留的被挂死在梁上。”
“有道理。”陸清清說完,就去查看高腳幾上的大花瓶。那花瓶有半人多高,陸清清吃力抱下來之後,幾乎把整張臉塞進瓶口裏看。
鄧修竹見狀愣了下,又覺得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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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大人會用這麽大的花瓶喝水?”
“花瓶是喝不了水,但如果兇手真的哄騙兩名死者喝藥,那剩下的水總要有地方處置,倒在地上有水漬,容易被發現,推窗倒外頭也容易暴露被外面走動的人瞧到,那如果是我,情急之下就會往這裏倒。”陸清清說着,就去檢查另一個花瓶,轉即擡首對鄧修竹挑了下眉,露出一臉“果然如此”的神情。
鄧修竹跟着去瞧,發現花瓶底果然有水,而且還飄着茶葉,不得不佩服地對陸清清拱手。
“瞎貓撞見死耗子了。”
陸清清一點都不介意鄧修竹的說法,反而坦率承認,“我一向運氣好,不然做生意怎麽總掙錢。”
鄧修竹又笑了,這一次笑得厲害些,濃密的睫毛都跟着打顫。他随即讓人将花瓶裏的水倒進大碗裏,先用鼻子聞了聞,沒聞出什麽來,就叫人去抓一只雞來,灌了兩口下去,沒多久,雞就趴在地上閉了眼。
鄧修竹憐惜地把雞抱在懷裏,摸了摸,對陸清清道:“睡了,沒死,是蒙汗藥。”
陸清清盯着大碗裏的冷茶水,對鄧修竹道:“這水量不少,足夠裝半茶壺了。很可能兇手和兩名死者認識,落座之後,從茶壺裏倒了水給他們二人喝。”
鄧修竹搖頭,“不知,破案的事是大人的,我的活兒幹完了,還要回家喂兔子,先告辭。”
鄧修竹說罷就洗了手,飛快離去,走的時候還不忘帶上那只昏迷的雞。
“大人還不如他家的兔子。”裴經武在旁說風涼話。
陸清清望着鄧修竹的背影,都沒脾氣生氣了。他性子總是如此,有點怪,不愛多管閑事,但在驗屍方面卻很有天賦,這也是陸清清當上縣令後一定要‘三顧茅廬’請他出山的緣故。
陸清清随後也下了樓,詢問裴經武口供裏是否有線索。
“沒有,皆如劉志卓所言,大家都喝多了,睡得稀裏嘩啦,有的到現在酒都沒醒,腦子糊塗着,上哪兒知道事去。”
陸清清突然頓住腳,緊跟其後的裴經武也趕忙扶住樓梯,來了個急剎,差點就撲到陸清清身上。
還沒有酒醒……
陸清清琢磨完這句話,立刻去了後院,查看劉志卓等人吃得那桌子殘羹剩飯,地上有三個一人抱的空酒壇子,喝了這麽多,難怪這些人都喝懵了沒醒透。本來陸清清還懷疑兇手是否在酒裏下藥,而今看也沒必要查了。
陸清清出屋後,走出去沒幾步,忽有一陣微風吹過,從西往東吹,似乎有酒香。陸清清轉頭問裴經武是否聞到了酒味。
裴經武抽了抽鼻子,茫然搖頭,不過這時候風已經停了。
陸清清叫人把燈挑得再明亮些,縱觀後院的環境,西邊靠牆地方有幾顆桃樹,而今樹上正挂着雞蛋大小的青桃子。陸清清在這附近使勁兒抽了抽鼻子。夏綠也連連點頭,告知陸清清她也聞到了酒味。
陸清清蹲下身,抓起地上的土,感覺到潮濕,送到鼻子邊一聞,很濃的酒味。往附近走了幾步,抓土也是一樣的潮濕,同樣有酒味。
陸清清把劉志卓等人叫來,問他們都喝了多少酒。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撓了撓頭。
“我記得我好像喝了一碗就過去了。”
“胡說,就你那酒量,平時喝一小壇子都跟沒事人一樣。”
“是了,我醒來的時候,看見地上有三個空壇子了,定是咱們把知府大人給的酒都給喝幹了。”
幾個人都記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而有大量的酒被倒在了地上也是事實。陸清清免不得懷疑這些人真可能都被下了蒙汗藥。
陸清清問劉志卓:“剛聽你們說這酒是張知府所贈?”
劉志卓:“酒原本是張知府上次來長樂縣的時候送給宋禦史,宋禦史搬家的時候不要,就賞給屬下們了。”
“那這酒原本存放在何處?”陸清清又問。
劉志卓引陸清清到宋禦史原來住的房子,指着大堂北面的一處角落,“原本就放在那,後來宋禦史一離開,我們就搬走拿到後院飲了。”
“一離開你們就搬了?期間沒有任何人插手?”裴經武确認問。
劉志卓點頭,不大好意思地坦白道:“不瞞大人,我們幾個都是酒蟲。宋禦史前腳剛走,我們後腳就趕緊搬了酒,讓廚子趙二寶炒幾樣菜,便喝起來了。而且酒搬到這後,我和另外五六個人一直在屋子裏聊天,不可能有人在這期間下藥。”
陸清清随即向其他人證實了劉志卓的話。
裴經武皺眉思量了下,若有所悟地看向陸清清。
陸清清用眼神示意裴經武先不要講話,又把出自趙二寶叫來問了問。趙二寶沒怎麽見過世面,畏縮跪下給陸清清磕頭後,就戰戰兢兢解釋自己只是個做飯的廚子,當時就在做飯,沒幹其它。
“不過是問話而已,你不必緊張。”陸清清安撫他道。
“大人,草民就是個做飯的廚子,整天除了忙活洗菜做飯,真不知道別的了。”趙二寶吓得連連磕頭,還緊張地解釋自己絕對不是殺害那兩個人的兇手。
陸清清無奈地嘆口氣,打發他暫且下去,另吩咐四名衙差守住驿站。在案子沒有徹查清楚之前,驿站裏的人都不許擅自離開。
這時在驿站外四的搜查都完畢了,衙差們前來禀告陸清清,他們沒查到任何線索,包括驿站四周外牆上的青苔以及樹枝等等,都沒有被踩踏和折過的痕跡,更加沒有可疑的腳印。
裴經武犯難了,“大人這什麽線索都沒有,案子豈不是難破?”
“我倒覺得好破了。”陸清清看一眼裴經武,就騎上了馬。
裴經武緊随而至,好奇追問陸清清是不是心裏對誰是兇手已經有數了。陸清清眼睛看着前方,整個人沉浸在黑夜之中,沉默着并沒有回答。
裴經武就兀自思量了會兒,忍不住跟陸清清道:“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宋禦史的嫌疑大。這酒就是宋禦史所留,而他走之後,劉志卓等人立刻就把酒擡走喝了,期間沒有任何人下藥的可能。”
“是如此。”陸清清皺眉應承。
“那就一定是宋禦史了,上一樁案子,潘青山那樁,就是宋禦史那幫人幹得,現在這樁只怕還是他。”裴經武說罷,就義憤填膺地握拳,“這宋禦史也太心黑嚣張了,若這死者真有罪,他完全可以按照律法處置,如此行私刑,朝廷真的允準?怕只怕他是借着皇上的名義,瞧我們長樂縣山高路遠,亂使權力。”
陸清清動了動眼珠子,看看四周,對裴經武道:“這話私下對我說也罷了,在外可不能亂說。當初是誰跟我講監察禦史厲害,今都抛到腦後了?”
裴經武點頭,連連稱是。
快到縣衙時,陸清清遠遠地就見縣衙門口的石階上站着一人,身姿颀長,立若玉樹。石階下則有一人牽着馬,手提一盞紅燈籠,在紅燈籠光芒的映照下,嘴角的刀疤顯得尤為瘆人。
在黑漆漆的夜裏,忽見這樣的光景,還真叫人心吓得狂跳數下。
陸清清一眼認出這牽馬的侍衛是宋言致身邊的高奇,那石階上的人自然也知道是誰了。
陸清清揮鞭快速奔到縣衙門口,就坐在馬上質問宋言致:“劉三得和李四的死是否和你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