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童美君沒動。
她對董誠的鄙夷和厭惡已經随着時間消散了,現在再見到他,就仿佛是看到一片砌的平整光潔的水泥地,被人留了個顯而易見的腳印。
不影響大局,但看着別扭。
越看越別扭。
她的目光透過童淼的肩膀,望向這個明顯老了的男人。
他眼角的細紋明顯加深,皮膚也變得皺了起來,濃密的頭發零星帶了幾根白絲。
看起來要比童美君要老了十歲。
或許是慧極必傷,又或許是心思太重。
董誠嘆了一口氣,盡量壓低聲音,沖童美君道:“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童淼緊張的抓住了童美君的手。
這次談話怎麽想都不會是愉悅歡快的,她不想媽媽去。
童美君卻松開她的手,朝董誠意味深長的笑:“好啊。”
司湛原本靠在草坪上的長椅上閉目養神。
他給他爸發了定位,司啓山正在往圖書館這邊趕。
陳冬那邊給他傳了一份超大的文件,他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打開。
外面到底有些冷,哪怕穿着長款羽絨服,他也開始手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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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起身子跺了跺腳,他去一旁的咖啡廳要了四杯馥芮白。
校園裏的咖啡買的一點兒也不比星爸爸便宜,還不能刷卡,司湛兜裏的零錢勉強湊齊了。
他剛走出咖啡廳,卻見童淼領着童美君出來了。
跟随着一起出來的,還有穿着長款大衣的董誠。
司湛微微眯了眯眼,小跑兩步,跟了上去。
“司湛!”
童淼一眼看見了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趕緊招了招手。
司湛走過來,遞給她一杯咖啡,又送一杯到童美君手裏。
“天太冷,喝點咖啡暖和暖和。”
還剩最後一杯,原本是給司啓山留着的,他擡眼打量了幾番董誠,勾唇輕笑,擡手拎了拎袋子:“喝麽?”
董誠對這個男生太有印象了,無論是闌市商場裏闊綽的誇張的手筆,又或者是五星度假村裏對童淼呵護備至的表現。
都讓他覺得,這人大概是自己女兒的男朋友。
身為父親,他倒是比童美君更看得清楚兩人之間眷戀的暧昧,所以對司湛并不算有好感。
“不用了,以前在國外喝膩了。”董誠淡淡道。
他只是出于禮貌性的回答司湛,并不意味着他想再跟司湛講下去。
司湛敲了敲咖啡杯,嗤笑道:“您倒是見多識廣,我也覺得,要說獨特比不上麝香貓屎,濃郁又比不上藍田,國內的怎麽都不如國外的香。”
他說罷,随手一甩,把原本遞給董誠的那杯咖啡随手扔進了一邊的垃圾桶。
董誠皺了皺眉,立刻從司湛的話裏聽出了嘲諷。
他不由自主的推了推眼鏡,臉上的肌肉崩了起來。
他原本的話沒什麽多餘的意思,只是推辭的一個手段罷了。
但司湛的話裏引申義可太多了。
關鍵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司湛指的是什麽事。
童美君拍了拍司湛的肩:“阿湛,你帶哝哝去咖啡廳坐一會兒,我馬上就過去找你們。”
童美君其實挺開心司湛在這時候能替她們出頭的,這說明在司湛心裏,已經把她們當成一家人了。
但畢竟是自己的陳年舊事,把司湛牽扯進來不合适。
“媽......”童淼擔憂的咬着唇,不免朝董誠投過去一個戒備的眼神。
董誠被刺的心裏一痛。
任誰也不會習慣親生女兒用如臨大敵的眼神看着自己。
更何況小時候的童淼活潑又可愛,時常會纏着他玩游戲,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十分依戀他。
但造化弄人,這一切都注定不複存在。
他苦澀的笑了笑,覺得手腳冰涼。
童美君推了推童淼:“大人說話,你就別摻和了,我沒關系的。”
她硬是把童淼推到了司湛身邊。
其實她更怕董誠說出什麽話,刺激到童淼敏感的心。
對于從小失去了父愛的孩子來說,變得沒有安全感好像是無法扭轉的事情。
她無論怎麽盡力彌補,都填補不了董誠帶來的缺口。
這也是為什麽,她一點也不想讓童淼再次見到董誠的原因。
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童美君不傻,童淼能順順利利的更改了專業,董誠又偏偏在大學任教,說這兩者之間沒有關系,她都不信。
她就是氣自己,為什麽逞能不打聽董誠的事,如果早知道,她一定竭盡全力勸說童淼不來學醫。
司湛沉默了半晌,扯住了童淼的胳膊。
“走吧。”
童淼掙了掙,蹙着眉:“我不能走。”
“別讓阿姨擔心你。”司湛攥緊了她的手腕,帶她朝相反的方向走。
童淼欲言又止的看了母親一眼,還是被司湛拉走了。
她知道,媽媽和爸爸說的話,并不想讓她聽到。
董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童淼,直到她消失在玻璃門裏。
他這才深吸一口氣,呼出白茫茫的霧。
“孩子那麽小,你怎麽能讓她談戀愛呢。”董誠的語氣裏沒有責備,反倒帶着些委屈。
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質問童美君,畢竟他缺席了童淼十年的人生,但對于尚未高中畢業的女兒來說,接觸感情還是太早了。
童美君的眉毛立了起來,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多年不見,你一出現就要污蔑我女兒麽?”
董誠遲愣了一下。
看來童美君并不知道那男生和哝哝的關系,可既然不知道,卻又讓兩個人那麽親近,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也并不想跟你吵,但我相信我們為哝哝好的心是一樣的。”
董誠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有些疲憊。
童美君冷笑一聲,擡頭看了看白茫茫的天,天空雲霧細薄,偶爾能飛過一只麻雀。
“抱歉,我們是不一樣的,哝哝在我心裏是第一位,而你心中只有你自己。”
董誠笑着搖了搖頭,看向童美君的眼神,一如當年那個優秀的學長望向自己天真的學妹。
“美君,你也是學醫的,你知道我們這行的殘酷,不出去,我混到現在也只能是闌市一個普通的,沒日沒夜加班的醫生。”
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跟童美君解釋當年自己做的決定,這只這次并不是為了童美君的諒解,而是為了能夠介入童淼的教育。
“醫學院沒教你為達目的抛妻棄子,醫學院也沒教你娶前院長的女兒上位,你別把什麽帽子都往學醫的身上扣,你玷污了這個職業。”童美君的胸膛微微有些起伏。
她承認自己動了氣,但是她并不打算說服董誠。
如果兩個人的三觀有着天差地別的矛盾,誰也別想說服誰,她只是惡心,董誠還妄想把這套理論灌輸給童淼,來間接獲得童淼的諒解。
“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但你要知道,哝哝決定走這條路,我能給予她的幫助更多,小到出國推薦名額,大到未來工作單位,前二十年母親的陪伴是有利的,但是後二十年,她需要我作為父親的資源。”
董誠抿着唇,臉色格外的冷靜,他希望這種冷靜可以使童美君現實起來,為童淼的未來着想。
還有一個詞他沒忍心說。
那就是自私。
逞一時之能,白白斷送了女兒更好的未來,在董誠看來就是自私。
他有能力,也有實力幫助童淼,替她安排最好的道路,進最好的單位,做一份升職很快含金量又高的工作。
不必像他一樣,在基層蹉跎了好幾年。
其實私心裏,童淼要比他和陳元黎的兒子更像他,無論是從智商,反應能力,還是鑽研精神上來說,童淼都更像是一個進化版的他。
雖然兒子年紀小,但從平日的生活中他也能看出來,不過是泯然衆人罷了。
這種遺憾,是無從彌補的。
童美君失望的搖了搖頭,輕蔑的問:“先不說你能給她多遠的未來,我問問你,你敢跟陳元黎小姐承認,你和我在一起過,哝哝是你的親生女兒麽?”
董誠噤了聲。
“如果将來有人問,你為什麽偏偏給她推薦,為什麽非得對她格外看中,你要說什麽?當着哝哝的面,說這是我最好的學生,我只是單純的欣賞她?”
童美君的語氣裏帶着嘲諷,聲聲入耳,像插了刀子一樣,在董誠身上捅出了好幾個血洞。
“那些還早,我......”董誠的話沒有說完,突然被人打斷了。
司啓山摘掉墨鏡,眯着被雪光反射的有些難受的眼睛,走到童美君身邊,自然的摟住她的肩,呵護問道:“怎麽了寶貝?”
他沒怎麽看董誠,也大抵猜到了董誠的身份。
童美君原本不習慣在大庭廣衆之下和司啓山摟摟抱抱。
畢竟他們年紀都大了,不能跟青春期的小孩子似的。
但現在她突然很想靠着他的肩膀,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
“沒什麽,為哝哝的問題。”童美君貼着司啓山的耳朵低聲道。
董誠清了清嗓子,重新強調:“我們都是為了女兒好,我想你應該明白。”
他挑明這一點,也是不希望童美君的情人摻和進來,畢竟哝哝和他沒關系。
而且他本人還真的不知道司啓山的身份。
他出國十年了,國內的發展日新月異,那些商政界的大佬,他并不能全部認識。
當然也更想不到,童美君一個普普通通的急診科醫生,會認識司啓山這樣的人。
司啓山皺着眉問:“他說什麽為哝哝好?”
童美君揉了揉眉心,平靜道:“他說他才是能幫助哝哝出國深造,一路晉升的人,希望我把女兒交給他教育。”
“哦。”司啓山聽罷嚴肅的點了點頭,随後他轉過頭沖董誠平和道,“這位父親,你可以不用操心了,我和美君結婚之後,哝哝就是我的責任,她即便出國深造我們也不需要走公費,還有,晉升就算了,我正準備投資一個私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