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殷切切攜女拜姻親
春纖見着黛玉原猶如秋水般的眸子中竟透出些堅韌之意,一時由不得一頓,心內忽而生出幾分驚嘆來,又暗想:再想不得嬌怯如黛玉者,也能顯露出這般神情!可見,她并非那等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原就生來一股淩霜的精神,便是漫天飛雪,數九寒冬之時,也能開出花兒來。
這種變化,卻是極好的。
想到這裏,春纖便含笑與紫鵑一對眼,都笑着與黛玉道:“姑娘能振作起來,想來老爺知道了,必定歡喜。”如此又說了小半會兒的話,見着着實有些晚了,方伺候着黛玉梳洗睡下。
而另外一面,如海卻是在書房裏坐着,且将公務梳理一番,又是問了管家今日的大小事項。那管家便道:“老爺,今日府中一如往常,倒是顧家那裏送了信過來,且報了顧家二房老太太的白事。”
如海聽得這話,也不過略一點頭,道:“原有同僚之份,世交之誼,論說起來,還有一點姻親的情分,且收拾出兩份禮來,一為吊喪之用,二為餞別之禮,将單子收拾出來,便與我看一看。”他心中卻不免将那顧家在心中過了一遍,又想着自家如今境況,越加生出幾分感慨來,且嘆道:葉家長房雖早些年壞了事,竟有傾頹之像,到底是書香門第,子弟争氣,不過這*年,又端然有了當年之風。
他那邊兒想着,這邊兒管家已忙應了一聲,因又道:“葉老大人的船靠了岸,今早便回了祖宅,說是還帶了三位小爺,一位小姐。”說罷,又是将聽來的一幹訊息細細道來——葉家原是如海祖母娘家,老大人便是嫡親的舅公,舊年如海又是多得照料,自不同尋常姻親。
果然,如海聽得這話,面上露出幾分笑容,神情也越加和緩,心內斟酌一回,方道:“舅公告老歸鄉,原是榮歸故裏,我且為晚輩,自是要帶着玉兒過去過去拜見的。”說罷,他取來筆墨親自寫了信箋,又令取了自己的名帖,讓管家明日裏便送過去,又是細加囑咐,見着管家一一應下,又是重複一回,并無缺漏之處,他才是放下心來。
管家便又說了旁的一兩件小事,不過是同僚世交家的紅白喜事等,如海一一處置了,方又問道:“玉兒那裏,你也是看着的,可有什麽不妥?”
“小人細細查了幾日,姑娘房中的婆子丫鬟俱是穩妥,再沒随意走動的。琏二爺那裏也沒有什麽旁的響動,只是常去外頭散漫,倒是沒有與內宅之中有什麽聯系。”管家原是聽了吩咐的,忙一一回話。如海聞言只緩緩點了點頭,因道:“日後也仔細些,莫要疏忽了。至于賈琏,他于此地盤桓已久,想來這幾日便得告辭,你好生準備些鄉土之物,并将上回的單子與我看一看,明日我便寫一份禮單,将它備下便是。”
這般将家中事務安排了一回,如海便打發管家下去,自己卻是坐在那裏思量了一回,方才取來一側擱着的匣子,開鎖後取出一張箋紙,且用手指摩挲着那上面十數個的名字:這有舅公家的表舅表兄弟,有舅家的表兄弟,有數代世交,有知己至交,有同窗同僚。他們素來可信,相交數十年,再無半點不妥之處。
自然,若自己一日亡故,人走茶涼,且玉兒為姑娘家,他們要如何善加照拂也是空話,但只消玉兒好生經營,往來平常之後,讓他們略一擡手幫襯一二,想來也是不難。除卻這等制衡之用外,與一些浮財交托出去,玉兒也算有些後路可做援力。
這般想了半日,如海原本有些焦灼的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是夜無話,及等天明,又是另外一日。
黛玉本自存了些勉力而行的心,便在處置家務之外,又額外問了管家:“除卻這些家中事務之外,外頭可有什麽事情?父親又是怎麽吩咐的?你與我說一說。”
那管家便是将顧家、林家之事說道出來,又是細加解釋內裏的姻親關系。黛玉聽得顧家猶可,這姻親着實遠得很,便是世交,又為父親同僚,也還罷了。葉家卻是不同,林家原無五服之內的族親,這姻親上頭不免越加看重,黛玉聽得是曾祖母娘家,論到自己這裏尚且不算十分遠,何況如海,自是親近的,當即忙細細問道:“既如此,自是要登門拜見的,父親可有什麽吩咐不曾?”
“老爺原是令我送了帖子過去,若得了回話,就要早早帶了姑娘過去拜見的。”管家忙說了如海之吩咐,後又重新添了兩句旁話,卻是賈琏之事。黛玉聽得這般,心內細細一想,便又道:“若是父親拟定了單子,與我瞧一瞧。”
管家忙應了一聲,見着再無旁話,方才推下去做事不提。
紫鵑瞧着黛玉空閑下來,忙就倒了一盞茶送過來,道:“姑娘吃茶。”春纖見狀,也悄悄兒出去,到了廚下取了一碟子栗粉棗泥糕并一碗冰糖銀耳羹端送過來,一面含笑道:“今兒的棗泥糕極好呢,姑娘也嘗一嘗味道。”
黛玉應了一聲,略略用了一點,心內卻又有些煩擾,便尋了一本李太白的集子,斜靠在榻上,靜靜翻看起來。這一日便如往日一般,并無旁事。及等晚間,管家與如海回報了今日事項,道了葉家的回信,定的是明日早間。如海對此也無意外,明日本是休沐之日,舅公久在官場,自是知道的,哪怕是家中尚未收拾齊整,大約也是要定下的。由此,他點了點頭,吩咐着備下車馬,而後又瞧了與顧家等的禮單,自删改了一番,方令他下去置辦,自己則到了黛玉房中,說了葉家之事。
黛玉早知此事,聽得如海說是明日拜見,倒是一怔,口中卻忙應承下來,因道:“爹爹放心,女兒省得的。”如海叮囑兩句,又與她說了小半晌的話,才是離去。黛玉則忙令取了衣衫首飾過來,斟酌着挑了一套,方才洗漱睡下。
翌日清晨,黛玉早早起身梳洗妥當,先與如海用了些粥米菜肴,又處置了些家務,彼此說了小半晌話,她才是回去換了衣衫,且随父上了車轎。父女兩個一前一後坐着車轎,不過小半個時辰不到,便是到了葉家。
葉家早已開了正中大門,且将父女兩個引到內裏的上房之中。那早有兩位老人坐着,俱是鶴發童顏,面色慈和,又有一位年輕的女孩兒站在老夫人餘氏的身後,正垂頭不語。如海入了內裏,先攜黛玉行了禮。那兩位老人俱忙忙虛扶一下,含笑道:“都是自家人,如何這般客氣起來?”說罷,又令如海并黛玉坐下,略說了片刻,餘老夫人便是邀黛玉入內室說話,因笑着道:“你們說你們的去,我們娘兒們還有些私房的話說道說道呢。”
黛玉忙便起身,且往前走了幾步,與一側站着年輕女孩兒一邊一個攙扶着餘老夫人到了東邊的耳房裏。這餘老太太早已打量了黛玉半日,見着她生得姣花軟玉一般,雖有些怯弱不勝之态,但眉眼清澈,似含着一脈清泉,透出一種瑩潤透澈的精神,言談行動也是一等的,竟是極為不俗。又想着她早年喪母,又無兄弟姊妹,且老父将将半百,她就越加生了憐惜之意。
及等入了內室,老夫人方坐下來,便拉住黛玉的手,嘆道:“真真是可憐見兒的。”一語罷了,卻不曾往下說去。黛玉卻是極靈透的,聽得這一句話,心內早已明白,眼圈兒不免微微有些發紅,卻還想着原是頭一回到了舅公家中,不能顯了痕跡,且瞧着餘老夫人極慈和,當即只柔聲道:“有太婆疼着我,我自是好的呢。”
聽得這話,餘老夫人心內也是一陣溫暖。她早年入了葉家,與小姑子本就是閨中密友,自是相處得好,竟是斯擡斯敬,十分投契的。因着這一條,她待黛玉原就有幾分真心憐愛,此時聽得她這話,越加喜愛,忙令坐下細談,又與黛玉指着邊上笑意盈盈站着的女孩兒,道:“好好好,好孩子。這是你表姐,原是你大表舅家的,大名兒喚作葉谙,論起年歲,倒是比你大兩歲。”又與葉谙道:“這是林家的表妹黛玉,你也是知道的,日後必得好好兒的相處才是。”
葉谙微微一笑,眉眼間一派溫柔,且笑着讓了座,又說了小半晌的話,才是道:“我素來嘆息,家中獨我一個女孩兒,再沒個姐妹兒耳鬓厮磨,也是一件憾事,沒想着今兒就是遇到一個好妹妹了。”
黛玉原瞧着葉谙生得形容秀美,頗有菡萏初綻,碧波蓮生的婉約情致,偏又言語溫柔,舉動有致,本就生了一份親近之意,再論說詩詞,乃至琴棋書畫,竟頗為投合,兼着有表親之近,越加歡喜親近,不過小半個時辰,她,她們說談之中,眼波相對之間,已是頗有幾分默契。
餘老夫人見着她們如此,也是高興,兼着她亦是書香門第,自小誦讀詩書,又歷經世情,越加有了情致的,偶爾多說兩句話,黛玉她們反倒覺得被點撥了一般。一時半日,一老兩小,竟是越加親近和氣。
及等外頭如海等見了葉家小輩,又是與葉大人說了半日的話,見着時辰着實有些遲了,葉家又是新近歸來,總要收拾布置一回,便是起身告辭。葉家老人再三挽留,如海道:“舅公挽留,原不當辭的,只是您舟車勞頓,今番已是叨擾,不如異日再來拜見。”
如此,葉老大人方才罷了,着實叮囑了幾句。如海喚了黛玉,父女同歸。臨走前,葉谙卻是拉着黛玉的手,悄聲道:“這幾日不得閑,竟不能邀妹妹過來坐一坐,及等安頓妥當,再請妹妹過來賞花玩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