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牧江奈生休
不過這實在是休斯曼被迫“随遇而安”的本性,錯估了牧江奈生國家注重隐私的程度之甚。
因為牧江奈生在安排好休斯曼洗漱安頓完之後,就又自顧自地下樓去了。
不用想休斯曼也知道,這麽多空房間,牧江奈生自然是不可能和自己這個陌生人同一間的。
所以他也只是躺着,躺在他那間相對于自己來說,實在是有些像旅館一樣,辨認不出個性的整潔房間裏呆着,惘卻了困意。
剛開始他還以為牧江奈生下樓去只是因為忍受不了不洗刷的餐盤而下樓去打掃的,可能待會就上來樓上了。
卻沒想到休斯曼越等越精神起來,心裏暗暗湧起的強烈地想要和他道晚安的念頭一直蠢蠢欲動——
畢竟像牧江奈生這樣禮貌至極的人,如果在經過時看到他熄燈了自然不會打擾,可要是他沒滅燈,牧江奈生作為主人自然會詢問下是否方便,然後确認無事後道句晚安的……
休斯曼想等的就是這一句!
可休斯曼左等不到,右等也不到,實在好奇牧江奈生整什麽能整那麽久的疑惑一起,休斯曼就忍不住起身走下樓梯。
而就是休斯曼多跑出去看得這一眼,令他的心情糟透了。
因為還未下完樓梯,休斯曼就看見牧江奈生躺在客廳沙發上,身上蓋着長被毯,拿着一本書腦袋湊在離臺燈很近的地方看書悠然的樣子。
完全都不是被什麽麻煩事絆住的,他就是不上樓而已。
這也就意味着他是的确不想和自己講話了吧?休斯曼小心地掩藏身形探下頭去觀察。
啊,不對,好像是自己故意表現得太累,他肯定是不想打擾自己才會不想上樓……他轉而又想。
可好像也不對來着呢?
但那,那他為什麽自己好好的空房間不住,非要睡在樓下冰涼涼的地方啊,難道是在借此向自己宣洩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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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也根本沒有讓自己看見的意思吶!
休斯曼百思不得其解,可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他自己的浪漫主義個性驅使他如此冒昧破例地住在一個他僅認識一天的人的家中。
他甚至不知道牧江奈生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個披着羊羔外皮的邪惡的人。
當然最有可能就是一個有着普通人一樣懦弱又卑劣卻掩飾得很好的人——這也是休斯曼最不想看到的一種。
可他很喜歡,也可以說是一開始就被牧江奈生通身的氣質給吸引了,所以才這麽堂皇地就任自己心意流轉,跟随思緒來到了這裏……他就是這樣随性卻不随便的人。
可牧江奈生不是,他就像是和任何這裏的所有人一樣,理性又內斂,只不過他的克制更勝一籌,也更引人入勝。
在休斯曼的眼中,他這樣有着自己一套複雜原則的人根本抵不過外面的世界,就算适應了也必将是伴随着身心痛苦的轉變。
可,該死的,他就是喜歡牧江奈生這種純然純潔的模樣,即使他知道他們的思維方式不一樣,若是非要想在一起的話,他能給牧江奈生帶去的也只是麻煩而已。
但牧江奈生這樣明顯地抗拒上樓只能說明一個原因:不是他沒有安全感,就是他太注重隐私。
然而不管是哪一種,就算是他因為禮教的良心,而不好擅自去用其他人的房間,所以才在樓下沙發上休息的緣故。
可他這般不懂變通,又不懂照顧自己……或者說是明知道是要犧牲身體的舒适與健康,也都要對尊重他人隐私的信條恪守不渝的話,那麽這種愚蠢的尊重在休斯曼眼中就顯得既可憐又愚昧了。
而且基于這還是他叔叔家的房子,即使和叔叔的關系不如表面上的好(雖然也有可能他就是那種那麽純忠于尊重他人的奉行者)。
可牧江奈生分得那麽清楚,腦回路還真是他不能理解的孤寂畏縮至極。
這自然給休斯曼的心裏蒙上了一點陰影。
要是他們是在公車上路過的人,就算十分欣賞也沒機會相識那就算了,可他無意中窺見了牧江奈生的一絲影影綽綽的內心隐秘,又怎能這樣半途而廢地離開呢?
他的工作狀态緊張,可以說整個人的生活節奏都是緊湊的。
休斯曼的反應飛快和精神緊繃讓他的工作效率超高,但也讓他對大多數人的遲鈍和拖沓感到心有不耐。
而牧江奈生明顯就很松緊皆宜。
他似乎就是那種可以很高度地配合自己在片場的工作,而相對應地,他也會有那種頭枕在手臂上,在陽光裏擡頭回眸的慵懶……
而他只需要确認的是,牧江奈生是不是個不畏傳統的人就夠了。
因為這世界上只有同類才可以有最基本生活的人;而如果牧江奈生不是,那麽他就不再打擾。
因為牧江奈生那樣的純澈他不理解,但因為那是他的生活自己無權幹涉,所以雖然欣賞想要擁有,但卻還是只能遠觀尊重。
休斯曼心裏一動,看了眼暖光燈光下看着書的牧江奈生,倏然想到什麽,轉身蹑手蹑腳地又回了房間,決心做一件看上去(實際上)很邪惡的做法——
偷看牧江奈生的筆記!
20xx年3月8日
新的生命總是讓人感到欣喜又諷刺。諷刺的是,父母見到孩子真誠的欣喜,都自覺或者不自覺地有一種自我永生延續的意味。
20xx年7月29日
我是個注重隐私的人,也不怎麽嫉妒別人。但要做到這樣,我需要有時候忽略別人。
20xx年8月6日
我從不相信什麽事情可以長久。以前我的父母總是午睡離去,所以我不午睡,以為這樣可以留下他們,不過……現實總證明我并不是被命運眷顧的人。
20xx年10月18日
我寫字每次幾乎都是一筆揮就的,不僅是因為思緒飛快,更因為大多數我不想經歷某些刻骨或讓人壓抑的痛,所以會想趕快弄完……這是我的本性,永遠無法改變的。
就像是我喜歡小孩,可即使知道他們長大了以後會忘了我,我也還是非常喜歡他們,只不過是那種所有都一樣的泛泛喜歡,并沒有哪個更加特殊。
……
牧江奈生才新開始寫了沒多久的日記似乎并沒有像他外表那麽委婉的女性特質,雖然透着一股哀傷,但卻是寥寥幾句就寫完了當時克制不住寫下文字的情感。
而且就算是這樣的情緒波動記載,在牧江奈生那裏也并不多見,因為他記日記的日期斷斷續續,似乎純粹是随性而為,所以休斯曼窺見的內心世界并不是太多。
而其他的日記本,大概是因為寫完了,所以被牧江奈生整齊地規整到某個地方,休斯曼不好再擅動,所以無從得知。
但僅從這些只言片語,休斯曼就可以從中确定他的柔軟,他的孤獨——這不能說牧江奈生不熱愛生活,因為休斯曼看過牧江奈生畫過的圖畫和言語,這也才曉得他是個很溫熱的人,只是在對待某些事,比如說工作或者涉及原則的事上才會顯得那麽嚴肅。
但不論怎麽說,休斯曼只要自己确定,原來牧江奈生心中也是有一種憤世嫉俗的情懷、但卻隐藏在心裏的情愫就夠了。
因為這樣他就可以躺在鋪着牧江奈生幹淨味道的地褥上,望着天花板上窗外燈光星影影綽綽的燈影,知道有像牧江奈生這樣的溫柔如他的光影待在身邊,他終于可以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陷入無邊地黑暗中休息了。
第二天伊始,亞熱帶地區特有的明媚太陽光亮柔和地撒在休斯曼的慵懶蓬松的碎發上,微風從開了半邊的窗戶吹了進來。
牧江奈生一向整潔排布的床單和擺飾的一切,都被長手長腳、睡覺又極其随心所欲地休斯曼給弄得亂七八糟,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味不知不覺間早已經融合在了一起。
休斯曼有心想要整理,可一方面不知是出于想要在牧江奈生面前表現真實的自己,還是他已經把牧江奈生當做可親近的人來看,覺得這樣扔着讓他收拾也不會有什麽問題,所以休斯曼徑直起身就下樓了。
休斯曼穿着牧江奈生昨天給的睡衣,步履輕快地下樓,在客廳沒看見牧江奈生的蹤影,休斯曼在樓梯下轉角的時候,卻猛然一瞥,發現了在廚房裏靠着櫃臺吃早餐的牧江奈生。
休斯曼肚子也餓了,看見在陽光撒照下如此悠然情态的牧江奈生自是更加饑腸辘辘。
可正當休斯曼想要進去的時候,眼神銳利地他一下子卻發現了牧江奈生準備的兩份早餐的不同:原來牧江奈生吃的那份只是溫白開加撕着吃的沒什麽味道雜糧面包;而放在廚房櫃臺另一份明顯是給自己的早餐,卻是牛奶加全麥面包和一小份水果沙拉,還有未煎的培根和雞蛋——估計是打算等自己起來後現做的好。
這兩廂的對比實在是太詫異到休斯曼的觀念了。正常情況下“偷吃”的那個不是應該吃得更好麽,為什麽牧江奈生要做這樣的事,難道是因為自己?這種驚訝的發現令休斯曼的食欲都下降了很多。
以往就算休斯曼看見別人的困苦或是有什麽不便的地方,他會避開那種直面的尴尬,因為怕別人覺得沒面子,而最多他也只是在決策什麽或能暗地裏照顧一下的時候照顧一下……
卻從沒像現在這樣,一直思考着為什麽會這樣的原因,然後還歸咎于自己的身上。
或許是沒有錢,也或許是其他原因,牧江奈生選擇給自己豐盛營養的早餐,自己卻吃如此難嚼而又不甚營養的雜糧面包,委實能夠證明他的心底善良和體貼——
因為他大可只給自己牛奶和面包就夠了,實在不必要加上如此西式的培根和沙拉,那種東西肯定是不在他們這些亞國人的日常食譜當中的。
休斯曼心思電轉,并沒有再多想什麽,只是略頓了片刻,便朝熹微陽光下的牧江奈生走去。
只是,在朝牧江奈生走過去的時候,休斯曼不小心碰到了客廳的椅子,吓到了正不知何時踩在高腳踏上夠東西的牧江奈生,害他重重地跌了下來。
那劇烈的撞擊聲讓休斯曼吓了一跳,一下子就知道他摔得有多痛了。
可牧江奈生在悶哼一聲,用手肘撐地迅速爬起來後,竟然着急歉意地朝休斯曼說了一句。
“噢怎麽辦,吓到你了吧……嘶”,牧江奈生一下捂住手肘無言。
這害得休斯曼本來要沖過去去接他的墜落身體,乍一聽這話,還以為自己是幻聽了足足愣了好幾秒才算反應過來,卻是第一次對牧江奈生這樣的性情憷眉了。
這世界上怎麽能有一個人活成這樣,還有這樣怪異的思維呢?
就算換做他自己這種安然的人,至多也就是莫不吭聲而已,怎麽他被自己吓受傷了,還跟自己道歉?
休斯曼真心覺得,若說是他在昨夜之後确定了想單方面更近一步的心意的話,可是今天發現牧江奈生這樣的性情,他也不禁會想以後他們相處的種種可能。
而自己如此率性而為的人,如果碰上這樣的性情,要不是十分欣賞他的緣故,應該是無法長久的。
而休斯曼讨厭極了嘗試,他想一步到位,而不是無休止地陷于未知的可能性中——僅限于他最慎重的感情。
休斯曼看着故作安好站在那裏的牧江奈生,很想說些什麽,可聽到牧江奈生莞笑妥帖地讓自己先出去客廳稍等一下,他會很快準備好早餐時,就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麽了。
牧江奈生的狹薄的紅唇躍動着,可他就像是失了心神一樣,很是茫然。
因為他不知道,牧江奈生是不是只是因為對他不熟,所以才會這樣,還是說,他這個人對誰都是這樣的。
休斯曼一個人坐在客廳裏,頂着未怎麽打理過的頭發,一個人自顧自地想着這些東西,不知年月。
最後還是飄香的培根香氣四處湧了出來,休斯曼這才注意到牧江奈生已經做好了菜。
眼神才只剛往那令人食指大動的食物瞟了一眼,就驀地發現原本腳沒那麽不方便的牧江奈生,似乎是剛剛摔到了腳踝,走路更不好了——
雖然他很極力掩飾,但休斯曼還是看得出來。
而最讓人驚奇地是,不知是不是牧江奈生就是有這樣的本性,能夠把所有的不可能都變成可能,能夠把所有的突兀都變成理所當然……
這在休斯曼眼中是因為生活不得不具有非常靈活的變通能力,和非常擅長于忍耐才會有的特質。
他很想和牧江奈生做那種無話不談的……休斯曼還沒想好是做朋友還是戀人,但總覺得不管是哪一種,他都是會很歡喜,而且很喜歡又很舍不得放下的,因為牧江奈生是個那麽自重的人,而這也算是他們本質的相同。
休斯曼很想和牧江奈生這樣的人相伴長遠,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來看,為了不引起牧江奈生的反感,他還是閉嘴的好,所以牧江奈生想掩飾,他就盡力也裝作看不見好了。
堪堪地吃完早餐,休斯曼就該告退了。
雖然他很不甘心這樣撤退……是的,休斯曼用的是撤退兩字,因為他把牧江奈生當做一座無與倫比的城堡來對待。
可他實在是沒有機會再有什麽理由待下去了,他給牧江奈生昨天下午被他強留下來的工錢,牧江奈生也不要。
而要邀請他出去的話,牧江奈生看上去是不會拒絕的,但他這樣戒心重又慢熱的人,休斯曼就算真的把他約出去了,也實在是錯誤之舉——
因為牧江奈生就像是某種緩慢有種自己特定行動軌跡和想法的人,不按照他的方式來的話,他會很不舒服,雖然他會很盡力去配合的,但配合完後就會心生恐懼,對這樣強勢入侵其生活的人敬而遠之。
是以早餐完了以後,不過寒暄幾句,休斯曼就穿着不知道牧江奈生什麽時候幫他洗好熨好的衣服告辭離開。
而站在牧江奈生叔叔家院子門外的青石路上,休斯曼借着略微有些刺眼的太陽晨光,看清了附近周圍的院裏花香。
休斯曼今天也有安排,所以他的思緒又要很快的調動起來才能得以勝任,但想着就現在身旁的也如這太陽般溫潤站立送他的牧江奈生,休斯曼在無數個上班太陽穴緊繃的日子裏,竟然難得地感到了一股強烈地妻子送丈夫出門的感覺。
即使牧江奈生只是重禮儀地送他一下而已。
但看着那撓人又有些刺眼的太陽,休斯曼眯着銳利的眼睛,雖然還不知道要怎樣做,不過心裏卻暗暗想到:“哼,等着吧!反正晚上我還會再回來的”。
然後他坐上車極速離去,頃刻間便消失在阡陌綠野當中,只一個轉角,後視鏡裏的牧江奈生就也不見蹤影了,只反射出一陣惱人的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