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南有狐
江南是個好風好水的地方。
而這樣的地方,人和獸都十分喜歡。
比如來來往往的才子佳人,比如.....狐貍精。
而這回攔住阮青蕪的,也确實是個狐貍精。
“蕪姐,好像打完了。”充分活動了手腳的葉南星拄着金光燦燦的重劍環視了一周,說道。
“嗯。”阮青蕪在車內點了點頭,說道,“沒打死吧?”
“留着手呢。”葉南星點了點頭。然後神氣活現的對地上抱着腳哀嚎的家丁模樣的雜兵說道,“叫你們主子來見我,否則......”他将那柄大得吓人的重劍往地上一頓,塵土飛揚,雜兵們只覺得連土地都被這重劍震的抖了兩抖,吓了一跳,為首的就地一滾,變作了一只狐貍,就要向外逃跑,有它帶頭,其餘雜兵也紛紛效仿,變回了原型就要逃跑。
“慢着。”阮青蕪在車內慢悠悠的說道,擡起右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圖形,這圖形成型之後,便在馬車附近化作了一個光罩,将一衆狐貍紛紛圈在裏面,逃脫不得。“既然擾了我的車,驚了我的人,可就不是逃跑這麽簡單的。”
淺藍色的結界雖不堅硬,卻也無法突破,衆狐撞了一會之後,發現無法逃脫,便耷拉着耳朵蹲在原地。
“就是!”雖然被這幫狐貍的變身吓了一跳,葉南星在心裏默默的怵了一會,面上卻強裝鎮定。“想跑?沒那麽容易!”他十分配合的說道。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而又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江南狐族,不知做下了何等事,須煩青丘本家之人來這一趟?”話音剛落,阮青蕪布下的結界便解開了,衆狐并未逃跑,而是井然有序的跑到出現在結界前方清雅端方的中年人身後。
“哦?”阮青蕪挑眉,“我非狐族之人,更不是青丘來客,可是有些誤會?”
“閣下莫要說笑。”來人皺眉,眼神一厲,“某雖年邁,卻還沒到連青丘的玄車也認不出來的程度。”
“哦~”阮青蕪明白了,笑道,“原來如此,聽閣下所言,似乎與青丘一族有些....嗯,龃龉?”
“并無龃龉,只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中年人說道。
“這樣,”阮青蕪微微一笑,指尖微動,身上披着的那件九羽華衣便已穿好,同時手中折扇隔空一挑,車簾便被掀了起來。“那麽,只能令閣下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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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簾掀開,車內的情況便一目了然。
五色之中,狐族遵循傳統,以玄色為尊,自然車裏的條件也是最好的。車內分前中後三個部分,前面用來見客,中間用于休閑,最裏面則用于休息。故而阮青蕪掀開了簾子,中年人也只能看到一身華衣的阮青蕪而已。九羽華衣自是低調奢華,更襯得阮青蕪黑發雪膚,纖腰削肩,重眸微睐,她娘便是異域血統,傳到她身上來,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來自父親的內斂。兩種特質在她身上神奇的融為了一體,令她的容貌更為出衆,可是即使如此,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容貌。好像葉南星,即使在這裏算是跟阮青蕪相處時間最久的,可當看到這樣的青蕪時,也跟那中年人一起看呆了眼。
怎麽就沒發現蕪姐長的這麽好看呢?他在心裏默默想到。不過他立刻就釋懷了,畢竟蕪姐那麽厲害,長的好不好看也沒多重要了。
然而中年人的震驚并不僅僅因為阮青蕪的美貌。他不是葉南星,自然認得阮青蕪身上穿的衣服代表的什麽。
自洪荒以來,仙人升上了天庭,修士要麽得道要麽湮滅,直至現在,會仙法的人已經鳳毛麟角,而在這樣的環境裏,妖王卻是地上得到天庭認可的最末的仙班之一,除了自帶的妖王印之外,九羽華衣也屬于天庭之物,還有鳳凰鸾鳥的羽毛被織入其中,是仙器一類,與妖王印一同認主,其他人若未經允許便觸碰此物,只會被衣服中蘊含的鳳凰之火燒成灰燼。所以這件衣服與妖王印一樣,是貨真價實的妖王之證。
也就是說,在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子,不僅令他驚為天人,還是名副其實的萬妖之主。
“...劣弧離煥,見過陛下。”他只得屈膝下跪,說道。
一陣忙亂之後,阮青蕪應對方的邀請,來到了族長的馬車裏。
“之前家人多有得罪,還請妖王寬容則個。”對面溫文儒雅的老者恭敬的向阮青蕪倒了一杯茶,說道。
“哈哈,無妨。”阮青蕪倒是不介意被半路截胡,只是笑道,“公既攔我,有何用意?”
“小老兒乃江南邱家族長。雖修人身,然獸類天性難改,便有領地之分,”老者說道。“之前不知妖王駕臨,家人認錯車駕,以為本家的人未通報便貿然前來,有冒犯領地之嫌,這才...”
“無妨無妨。”阮青蕪笑道,“獸類天性,我之前也有所耳聞,之所以來此地,只是聽聞江南一帶或有鬼魅侵襲,故而青丘長老便央我來此,處理一些事務,而我乍來此地,對這裏尚不熟悉,不知邱老可否引領一二?”
“這是自然。”邱老說道,他面有猶豫之色,頓了頓說道,“我們江南一帶的狐貍,不同于其他地方,極少與人類産生事端,所以.....”
“哈哈哈,”阮青蕪搖搖頭,說道,“邱老多心了。我闊別此地多年,人事變遷,昔日面孔至今也不知還餘下凡幾,想必邱老能理解,離鄉背井之人的這份愁思吧。”
“.....從未聽聞妖王原是江南人士。”邱老幹巴巴的說道。
“哦,其實就是認識幾個朋友而已。”阮青蕪眉峰一挑,很是直白的說道。“邱老既認錯車駕,此間意義,想必不用我這個小輩提醒吧?”
“.......”邱老沉默了。
“所以,”阮青蕪嘻嘻一笑,說道,“邱老意下如何?”
還能如何呢?邱老在心裏苦笑道,被本家的人如此算計,今日沖撞車駕,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脾氣差一點的妖王,就地開殺也是常有的,阮青蕪這麽好說話,已經很給他面子了。于情于理,哪怕心中再不喜,他只能應下,并派出自家的玄車來招待青蕪。
“所以你就讓他們答應帶着你一起上路了?”打了個爽的葉南星本來以為等阮青蕪回來之後,接下來會休息一下繼續打的,沒想到青蕪只是跟別人首領談了談,這事便這麽解決了,而且還換了輛比之前舒适的多的馬車,他不由得吃驚的問道。“不過這車,比之前的好多了。”
“是啊。”阮青蕪坐在馬車裏,感嘆道,“這才是狐族玄車應有的樣子嘛。”
之前的青丘玄車,因為本來車就是計,雖說結構跟玄車差不多,可是除了前庭還像個樣子之外,後面連最差的馬車都不如,阮青蕪和葉南星便索性就在前庭一直待着,直到坐上了邱老派來的這輛貨真價實的玄車之後,才真正知道了玄車應有的模樣。
“別講的那麽難聽,是跟我們同行了。”阮青蕪舒舒服服的坐在中間墊着軟墊的椅子上,一邊說着,一邊手上不知道在擺弄些什麽。
“啧.....蕪姐,你在做啥呢?”葉南星啧了一聲,托着下巴想了半晌,又轉過頭好奇的問道。
“哦這個啊,沒事幹做些小玩意兒。”阮青蕪說道。
“啥?你又開始做這些了啊?”葉南星一臉崩潰的說道。
“還好吧,至于那麽驚訝嗎?”阮青蕪詫異的說道。
“你忘了當初的影響嗎?”葉南星抓狂的說道。“你忘記了!”
“是沒什麽印象。”阮青蕪仔細的想了想,承認道。
“你之前無聊,做出來扔給我的那些小東西可讨那些女人的喜歡了,”葉南星咬牙切齒的說道,“後來你突然不見了,她們又找不到你人,于是全都來找我.....那段時間,我到哪裏都被圍堵,連廁所都不敢上!”
“......額。”阮青蕪汗了一下,“你沒跟他們說清楚?”
“沒人信我啊!”葉南星抓狂的說道,“他們只知道問我,東西呢,東西呢,東西呢。”
“.......辛苦你了。”阮青蕪同情的說道,“其實我不擅長做雕工,”她看了看手掌裏手心大小的木雕,很是嫌棄地說道,“我只能雕手心大小,□□能雕棗核呢。”
“......你還記着他跟工聖那事啊!”葉南星一個大寫的目瞪口呆。
“是啊,”阮青蕪很委婉地說道,“你要知道,畢竟萬花谷外,已經很少有人......”
“我知道了,所以你們才這麽興奮,對吧。”葉南星翻了個白眼,“有時候真是搞不懂你們不過說到天工機甲,不是還有唐門.....”
“不過棄徒。”阮青蕪冷哼了一聲,“弄出司徒一一這種人物,唐家堡之手段,為人不齒。”
“你們那不是也有個什麽方什麽景....哎喲。”葉南星被阮青蕪敲了下,閉嘴了。
“家門不幸而已。”阮青蕪繼續雕着手上的木雕,說道。
“你在雕啥啊?”葉南星好奇的探過腦袋去看,“咦,怎麽好像是....蕪姐你在雕人啊~”話說到後半截,他的語調被奇怪的拐上了好幾個調,神色間也滿是促狹。“這可真難得,讓我看看是誰~哎喲喲~~”
“你現在就跟個媒婆似的。”阮青蕪迅速将木雕收進袖子裏,瞟了他一眼,“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等回去了你姐看到你這樣又要罵你了。好歹還是藏劍的公子,能有點形象不?”
“哦。”葉南星條件反射的坐好,嘆了口氣,“蕪姐,你還記得我姐的樣子嗎?”
“記得啊,怎麽?”阮青蕪又将木雕從袖子裏拿出來,雕好了手上的最後一筆,漫不經心的說道。
“給我雕個我姐呗。”葉南星說道,他揪了揪身上的衣帶,讷讷地說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了,這樣的話,也許就能不太想她吧。”
“......好。”阮青蕪沉默了一下,答應了。她拿出1塊木料,刻了起來。手中刻刀靈活的在木料上游弋,不出一會,一個藏劍大小姐的模樣便在她手裏刻好了。
其實葉南楓長的什麽樣子,阮青蕪自己也有點記不清了,便根據葉南星的模樣,捏了個女臉刻了上去。
“騙人。”葉南星拿着木雕笑罵道,“我姐長的才不是這個樣子呢。”
“我的專精又不是雕刻。”阮青蕪坦然的說道,“雕的不像也沒辦法。”
“哼,我才不管呢,你名義上也算我師父。”葉南星一邊嫌棄,一邊卻珍而重之的将木雕收進懷裏,“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他的眼圈有些泛紅,卻不想在阮青蕪面前哭出來,便逞強說了這麽一句之後,逃也似的從馬車裏出去了。
“啧啧。”阮青蕪搖搖頭,“還沒長大。”
說着,馬車停了下來,她慢悠悠的從馬車裏走了出來,因為是後來加入的,所以她的車位列車隊最末,等到她停下來之後,前方已經支好了帷帳,将景象嚴嚴實實的捂住,不讓阮青蕪看到一分一毫,她并不介意這點,而是在車隊旁邊的溪水邊上坐了下來,手中仍然雕着木雕。
“那要如何才算長大呢?”三日月跟在她的身後,坐在她身邊,說道。
“你不是不理我嘛。”阮青蕪聞言,并沒理他,而是念叨了一聲,便偏過頭去。
“呵呵,”三日月也不惱,笑嘻嘻的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撐着下巴看着她。“你之前從沒雕過人物?”
“是又如何?”在心裏記了葉南星一筆,阮青蕪佯裝平淡的反問道。
“哈哈,”三日月笑了笑,他将手搭在青蕪握刻刀的手上,倒映着新月的眼眸之中滿是溫柔,“沒什麽,只是想請你給我雕一個人而已。”
“雕誰?”阮青蕪不動聲色地把木雕塞進袖子裏,幹巴巴的問道。
“是啊~雕誰好呢~”三日月眯起眼,像條計謀得逞的狐貍一般笑了,“這裏其他的人我都不認識,不如就給我雕一個你吧?”
“呼,”阮青看了看三日月一眼,“你突然這樣,老實說,我很不習慣。”
“那是因為主上總是拒絕我的緣故。”三日月的眼眸暗了暗,有些失落地說道,“為什麽總要拒絕我呢?”
“......”阮青蕪已經在認真思考自己中狐貍幻術的可能性了,一邊想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道,“哪有拒絕你。”
“那麽你是答應了?”三日月說道。
“啊.......咦,我答應什麽?”阮青蕪愣了愣,說道。
“是啊~答應了什麽呢~”在阮青蕪話剛說完的時刻,三日月迅速的探入青蕪的袖中,将她之前藏入袖子裏的木雕拿了出來,直起身體,狡黠的笑了,“哎呀哎呀,這樣可就是一石二鳥了呢~”
“诶?”阮青蕪呆了呆。“啥....?等等,不要随便拿別人的東西啊。”
“上回主上不是說要我取悅你麽?”三日月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手掌一翻,便将木雕放進了袖子裏,優哉游哉的說道,“這樣一來,主上又答應了我的請求,我又完成了對主上的許諾,豈不是很好?”
“可是你把我的木雕拿走了。”阮青蕪面無表情的說道。
三日月笑道,“主上既然想要這個的話,就拿之前跟主上約定好的作品來換吧?”
“.....你啊。”阮青蕪抱着雙臂,一臉嚴肅的看着他,耳根卻悄悄的紅了,“我又不是不給你做。”
“抱歉吶,”三日月學着她的模樣抱着雙臂說道,“主上在我這裏已經沒有信用可言了。”
“好吧好吧。”阮青蕪嘆了口氣,拿出木料來。
“主上的技藝,無論看多少次都着實令人驚嘆呢。”三日月坐在旁邊看着她,感嘆道。
“還好。”阮青蕪一邊雕一邊說道,“木工活是天工一脈必備的手藝,相當于基本功一樣的東西吧,所以,做着做着就上手了。”
“真漂亮呢,”三日月将之前從阮青蕪手裏順過來的木雕拿了出來,感嘆道。
那個木雕便是他自己。
雖然阮青蕪嘴上說着自己的技藝只是一般,然而,能在手掌大小的木塊上雕刻的纖毫必現,将他的神态雕刻的栩栩如生。
真是.....
有點害羞呢。
應該是在久遠前,他們還在那個櫻花盛開的國度的時候,她看到了站在樹下自以為沒人看見所以發着呆的自己吧?
“還記得啊,那種事.....”三日月撫摸着手心裏的自己,輕聲說道。“我一直....一直沒想過。居然還記得這種事.....”
“咳。”阮青蕪咳了咳,“愛美之人皆有之。”
“是嘛?”三日月毫不留情的吐槽道,“那我還以為您之前瞎了呢。”
啧。
阮青蕪嘆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不停,“記到現在啊,小心眼的男人。”
“哪裏,”三日月眨眨眼睛,“難得抓到主上的把柄,自然是要多加利用才是啊。”
“......真難對付。”阮青蕪搖搖頭,“随便說你幾句就鬧脾氣。”
“這又是誰的錯呢。”三日月坐在一旁說道。
“好好,我的錯。”阮青蕪嘆了口氣,“你真想跟我去那裏?”
“為什麽不呢?”三日月問道。
“因為那裏很潮,”阮青蕪嘆了口氣,“你去那裏的話,我怕你生鏽。”
“.......”三日月宗近悲哀的發現自己貌似總是被這種理由打敗。
“老實說,江南這邊就已經很潮濕了,我都不敢把你拿出來。”阮青蕪說道,“太潮了。”
“那你就讓那把劍出來。”連三日月自己都覺得這句話說得有點心酸。
“絕雲跟你不同,”阮青蕪說道,“她是水屬性的劍,本身就是至陰的玄水之精,這點水汽對她沒有影響。”
“......”三日月不說話。只是幽幽的嘆了口氣。
“哎。”阮青蘿一筆一筆的雕着自己,雕到一半才像突然想到似的,問道,“你想我雕個什麽樣的我?”
“.......”三日月被轉移了話題,陷入思考。他想雕的樣子很多,然而最終果然還是.....
“你想雕什麽樣就什麽樣吧。”他有點別扭的說道。
“......”阮青蕪愣了一下,“真是無情啊,連我的樣子都沒記住嗎?”
“誰知道呢。”三日月眯起眼睛,優哉游哉的說道。“歲月流逝的太快,只是一把會生鏽的刀,或者明天就全忘了也說不準呢。”
“......”阮青蕪停下了手,面無表情的看着三日月。
“......”三日月笑眯眯的回望。
“服了你了。”阮青蕪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從上方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就是妖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