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冤冤相報
沈離出生官家,他的父親自幼便對他極其嚴苛。比起父子,他父親更像是把他當做一個日後的輔助政客培養,因此從小對他便刻薄寡恩,毫無憐愛可言。
他也知道自己背負着沈家所有人的期待,因此他做任何事都瞻前顧後、小心謹慎。為了這個家族,他把自己的所有都犧牲了。
“這裏沒有宮廷争鬥,沒有官場的爾虞我詐。只要我想,全天下都在我的掌控中。”沈離目若幽井,在這裏,他可以重新為自己活一次。
越是聰明理智的人,一旦沉迷幻想時就越難以自拔,越是……清醒着堕落。
“全天下?”宋挽之揚眉。
“對,我可以把這全天下分給你。”沈離點頭,那真切熱烈的眼神仿佛真陷入了魔障之中。
他是個矛盾的人,他其實可能有些心悅與他棋逢對手的宋挽之,但他自己并不清楚,也可以說現實生活中的他并不願意清楚。因為這種喜歡早已被他對宋仁之的愧疚淹沒,他以為自己只是單純的想照顧宋挽之,彌補對她的虧欠。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看你是失心瘋了。”宋挽之冷笑。可惜她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擡手一巴掌就直直就扇在沈離臉上。
“沉迷幻境,我哥哥和母妃就能活過來嗎?沉迷幻境,就可以當曾經的過往都沒有發生過?沉迷幻境,你身負的責任就可以當做不存在?”宋挽之的話裏滿是憤怒和鄙夷:“沈離,你這個懦夫!”
沈離目光呆滞的望向她恨鐵不成鋼的臉。
“掌控全天下固然好呀。”宋挽之淡淡一笑,似歡喜,又似無奈嘆息,幽幽地喃喃自語了句:
“可是我愛世明,勝過愛全天下。”
不論怎麽自欺欺人,她還是逃不過自己的心。既然如此,那就直面內心吧。
沈離愣了很久,才聽明白宋挽之的話。
可是我愛世明,勝過愛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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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離呆滞的目光,終于有了片刻的松動。
對啊,就算他活在幻境中,宋仁之也不能真的活過來。到最後,還是鏡中花、指間沙,他終究什麽都抓不住……
沈離鳳眼微眯:“如果這裏有你的哥哥、母妃還有世明,你會願意在這幻境裏嗎?”
“不會。”
宋挽之沒有任何猶豫:“我人生既然已經很短,便更要活個明白。生死也好,聚散也罷,要面對的,總要面對。”
“好一句活的明白呀。”沈離癡癡的笑了起來。
只見四周的宮殿快速隐退,二人忽然又重新回到了黃沙蔽日的白族村落。
宋挽之向四周一看,就看見遠處的世明正持着手中的劍指着一個癱倒在地的老婦。
“世明!”宋挽之趕緊跑過去。
世明看見宋挽之依舊活蹦亂跳的,懸着的一顆心也總算放下。
“呵,能逃出我的迷幻陣算你倆命大”那癱倒在地的老婦看着跑來的宋挽之和沈離,捂着胸口惡狠狠啐道:“但我白族一脈的血海深仇,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宋挽之一愣,看向世明:“什麽情況?”她怎麽忽然發現世明的耳根好像有點紅。
“那日白族不是來落霞城搶掠,而是想來投奔大邑。”
世明仿佛沒有發覺,鎮定地将他方才了解到的事告訴宋挽之。
原來這裏的白族人因常年過度放牧,曾經的草場都變成了沙漠,因此不得不在半個月前舉村搬遷,想去落霞城投奔大邑
但怎料落霞城的兩位李将軍見白族人來,連看都沒仔細看,立刻派出軍隊出城,關緊城門,将那些手無寸鐵的村民盡數斬殺。
一時間洛北的沙漠上哀嚎遍野、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之後落霞城的士兵便僞裝成是白族進攻落霞城的樣子,還割下那些白族壯年男子的耳朵當做戰功獻給皇上,想拿到朝廷的獎賞。而那些婦孺的屍體,便連夜被人悄悄掩埋到西山。
眼下這個叫安達的幸存者,是白族的老祭司,也是那日唯一一個僥幸逃出來的人。她那日失血過多,昏了過去,落霞城的守兵以為她死了,就草草把她丢在西山的樹叢裏。
“這些禽獸!”宋挽之聽完忍不住怒罵。沈離也是面沉如水。
“以你現在手頭的人,還不足以控制整個落霞城吧?”世明淺灰色的眸子看向沈離。
“夠了。三日前,我已讓附近琢郡的郡守杜師派了八千精兵,潛伏在落霞城外。若我兩日之內未歸,就讓他将落霞城那兩個李将軍還有監軍黃沖全部拿下。”沈離淡淡道:“如果不出所料,現在落霞城的守軍,應該已在我的控制下了。”
聞言,宋挽之也看向沈離。
步步為營、運籌帷幄中決勝千裏,這才是沈離原來的樣子。
“帶着這白族祭司,回落霞城吧。”沈離面上無悲無喜,沒有看宋挽之也沒有看世明,自顧自便往回走了。
等宋挽之和世明回到落霞城時,果然見原來落霞城的守軍已被琢郡的士兵替代。
李家兩位兄弟将軍被杜師五花大綁的跪在城樓上的大堂前,等待沈離的處置。
“李精忠、李報國,你們兄弟二人帶領将士肆意屠殺白族百姓、謊報軍情,如今白族祭司、西山屍身人證物證俱在,你們還有什麽話要說?”沈離坐于高堂上,眯着眼睛看着腳下這兩人。
但李精忠、李報國面上卻全無悔改之意。他倆是對屠殺白族百姓、向朝廷索要犒賞的事情供認不諱。但沈離給他們的罪狀卻怎麽也不肯畫押,硬着頭皮只有斬釘截鐵的一句:“我們兄弟沒罪!”
想起西山那些被抛棄在荒郊野外的屍骨,裏頭尚且還有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幼兒,宋挽之忍不住怒道:“沒罪?那些尚且不通曉人事的嬰兒就死于你們的屠刀之下,你們對着西山百八十口屍骨,敢說自己沒罪?”
“不必逼問他們了,下令殺了那些白族村民的人,是我。”
被押進大堂來的,正是京城派到落霞城的監軍,黃沖。
沈離冷笑:“黃沖,你身為京城官員,不僅肆意屠殺無辜百姓,還勾結地方将領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罪?”
黃沖凄然一笑:“幾年前我奉命斬殺北夷流寇,可幾日後那些北夷蠻人的同黨暗尋到我家中,屠殺我全家十一口人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家人無辜?!”
“我最小的女兒尚在襁褓之中,就被他們活活砸死在竈臺!”黃沖赤紅的雙目,滿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你說,她又犯了什麽錯?!”
宋挽之和世明常年被軟禁在深宮中,這件事,他們還真未曾聽說過,但沈離卻是了解這件事的。
只聽沈離道:“可大理寺已将那些流寇同黨抓捕歸案。”
“呵呵。”黃沖嗤笑:“抓捕歸案,我的妻兒就能活過來?”
沉迷幻境,我哥哥和母妃就能活過來嗎?
沈離忽然一震,啞口無言。
有些事,一旦發生,不管做什麽都無可挽回了。
“可你為何勾結地方将領欺君罔上?”
“沈離,虧你還身為兵部侍郎!你扪心自問,朝廷分發的軍饷,經過層層克扣,輪到我們每個将士頭上的時候還能剩多少?”黃沖冷笑一聲:“我能為家人報仇,還能給将士們拿點他們應得的犒賞,何樂不為?”
說到這裏,黃沖和李精忠、李報國兩位将軍的所有動機算是全部清楚了。
宋挽之不再聽他們的審問,獨自一人先出去了。
世明也跟着宋挽之出來,見她獨自嘆了口氣,問道:“挽挽在想什麽?”
宋挽之垂眸,望向城樓外的浩浩荒漠:“這天下,也并不是非黑即白這麽簡單。即使黃沖殺光了所有北夷人,他的家人也不能複生。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就像北夷流寇殺了黃沖的家人,黃沖又殺了北夷白族人。而那白族的祭司又想殺了我們,為她的村民報仇。但若是沈離此次遭遇不測,又會有沈家人替他報仇。這樣一環接一環永無休止,人們就只能為仇恨活着了。”
就像三皇兄害死了她的哥哥,如果她再去想方設法的害死三皇兄,那麽她的一生,也就只能被困在這永無停歇的宮闱争鬥中,又哪有機會替世明尋找他的家人。
心魔、執念,都是阻礙。人生的意義,就應該是去尋找幸福的呀。
宋挽之沖世明柔和一笑:“如今落霞城的事也有了了結,我們拾掇拾掇,過幾日便出發去北夷吧。”
世明點了點頭,但似是想起什麽,耳根子忽然紅了起來。
“世明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從白族村回來的時候宋挽之就發覺世明好像哪裏不對勁。難不成是那白族祭司也給世明設了什麽迷幻陣,效用還沒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