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久不見
宋挽之猛地睜開眼睛,盯着上頭的床帳,久久未回過神。
“長生天在上,我宋挽之立誓,這輩子如果敢丢下世明,就叫我孤獨終老、不得好死、永墜阿鼻地獄!”
稚嫩卻堅決,一聲聲,言猶在耳。
她最近這是怎麽了,怎麽總是斷斷續續夢見從前的事。好久不見
“殿下又做噩夢了嗎?”世明将床頭的蠟燭稍微剪得亮了些,眉宇間盡是關切。
“不算噩夢。”宋挽之笑着搖搖頭:“因為我夢到世明了。”
世明微愣。
宋挽之繼續雙目無神的盯着床帳,等四肢漸漸回暖後,她就可以重新再睡了。
想想夢中的那年她才十二歲。時光白駒過隙,但她的人生,永遠停在十二歲那年了。剛才雖算不上噩夢,但她十二歲的那一年,卻是她人生中的一場噩夢。
那年哥哥宋仁之被三皇兄陷害,誣陷他以巫蠱之術毒害太子。母妃為了證明哥哥的清白,在哥哥被抓走的第四天自缢于永安宮。
她的母妃,曾經是京城第一琴師。原本是自由自在的性子,卻為了父皇而困于這幽幽深宮、困于這無休止的宮闱争鬥中。
母妃不快樂,一直不快樂。她記得母妃在自缢前對她說:“開心呀,不要害怕,也不要為母妃擔心,不要叫人來。因為母妃啊,終于找到快樂了……”
後來父皇看在母妃的份上,打算饒哥哥一命,将哥哥與她一起流放到邊關駐紮。可半路又不知哪裏冒出的亂軍,将哥哥斬殺,砍下他的腦袋後,抛屍荒野。
生前那麽一個挑剔、愛幹淨的人呀,死後卻淪落到被野獸蠶食身體、屍骨無存……
那天起,她一無所有。
雖然父皇之後又後悔至極,馬上下令讓人把她接回皇宮,但自哥哥和母妃離開她的時候起,陽光再怎麽和煦,她也不會感到溫暖。彩虹再怎麽美麗,她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興奮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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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世界只剩一顆冷冷的心,和無盡凄冷的長夜……
宋挽之長嘆一口氣。不該再這麽悲觀,她既已選擇重生,也是時候将這些傷痛全部放下了。
世明怕宋挽之着涼,将窗戶關上幾扇,又倒了杯熱水給她。
“睡吧,我守着殿下,不怕。”他一字一句認真道。
宋挽之頓覺心裏暖暖的。她笑着點點頭,淺淺的梨渦煞是可愛。
她不是一無所有,她還有世明。
等身體開始漸漸恢複知覺,宋挽之又重新閉上眼睛。想着明日就可以幫世明找他的家人,她心裏也頓時開心起來。
之後幾次醒來,竟未再做噩夢。
翌日一早,宋挽之與世明就坐馬車出發了。然而尚未出城,他們的馬車就被守門的官差攔了下來。
世明手握馬鞭,坐在車前,蓄勢待發。
宋挽之掀開車簾,有些心虛的探出腦袋問道:“差大哥,有什麽事嗎?”
“沒看到後面還有那麽長的車隊嗎?”那官差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你們兩個算老幾,敢插欽差大人的隊?先滾到一邊去,讓大人的車隊全部走完你們再出去!”
哼,忍一時海闊天空。
宋挽之趕緊讓世明先把馬車駕到邊上,等欽差的車隊全部駛出城門他們倆再離開。
沒想到這一等竟然等了老半天。
宋挽之等的無聊了,掀開車窗簾,架着下巴看向車外花花綠綠的車隊,忍不住蹙眉吐槽一句:“這什麽欽差大人啊,這麽騷包。車隊都走了一炷香時間了還沒走完,這架勢是要把整個京城都搬過去嗎?”
車內剛要出城的某欽差大人動了動耳朵。
仿佛聽到有人在背後說我帥?
等這長長車隊走完後,宋挽之與世明才繼續前行。
或許三皇兄真的以為刺客已将她這個冒牌的長公主滅口,宋挽之沒有發現任何與她有關的皇家告示。一路上他們二人暢通無阻,她連面都懶得蒙了。
車轱辘歡快地轉。這幾日是初春,天氣也已經開始漸漸回暖。
宋挽之靠在車廂,研究着之前從京城黑市小販那兒重金買來的九州地圖。她想着北夷這麽大,名義上雖為一國,但實則早已分裂成了五個部落。既然要幫世明找家人,得稍微有個确定的目标才行。
當年她托哥哥去問過禮部尚書,但禮部尚書也只是說世明是他從一個北夷人販子手裏買來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知。但那北夷人販子她現在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
宋挽之望向前頭駕車的世明,問道:“世明,你對你來大邑前的事還有些印象嗎?”
世明握着馬鞭的手一頓,似是在掙紮什麽。
她不要他了,等她找到他的家人就要把他丢下了。
半晌,世明搖了搖頭。
宋挽之垂眸。
似是想起什麽,她忽然間又擡起腦袋,笑道:“聽說北夷洛族的大皇子,因為北夷當年的宮廷內亂至今仍下落不明。我們的世明長得這麽好看,該不會就是那位流落民間的大皇子吧。”
一瞬間,世明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宋挽之一愣,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她錯了,她真的只是想開個玩笑,沒想到世明會對自己的身世反應這麽大。
“前方有三輛馬車,在往這裏來。”世明忽然道。
宋挽之看着前方的路問道:“有什麽蹊跷嗎?”原來世明臉色突變,是因為緊張前方突然出現了幾輛陌生馬車?
“不對,車轱辘聲一樣。”世明側耳仔細去聽:“這是之前欽差大人出城的那幾輛馬車,出了至少三裏地後,忽然又掉頭向這裏來。”
世明從小五識就比常人強出許多,且記憶力絕佳。只要是在他記憶裏曾出現過的東西,就絕不會認錯。
現在突然掉頭只怕會更讓人生疑,況且一路上宋挽之都很小心謹慎,也沒做什麽讓人懷疑的事。
宋挽之柳眉微蹙,一邊找了塊紗巾将臉蒙上以防萬一,一邊對世明道:“沒事,我除了上次宴會上見過些使臣,朝廷上見過我的大臣并不多。我們就裝作和尋常趕路人一樣就行。”
世明點點頭,握着馬鞭繼續趕路。
當前方欽差大人的那三輛騷包馬車緩緩靠近他們時,世明暗自的右手伸向腰間的佩劍。
一道馬嘶聲起,三輛馬車忽然分散開來,其中一輛堵住宋挽之二人的前路,另外兩輛一左一右将宋挽之的馬車夾在中間,不得動彈。
世明猛地将馬車駕停。
失策,來者不善,看來還真的是沖着她來的。
眼見已無退路,宋挽之将車簾掀開,眯眼看着堵在她前頭的那輛馬車裏,徐徐走下那位穿着華麗錦衣的騷包欽差。
“挽挽表妹,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碰面。”
沈離搖了搖手中的鵝毛扇,同樣眯着眼睛笑着對馬車內的宋挽之道。
很快,宋挽之和世明就被沈離“請”到了他那輛極盡奢華的馬車上。
“你怎麽知道那馬車裏的人是我?”
宋挽之抓起沈離車廂裏的青果,毫不客氣的啃了一口,還順手遞給抱劍坐在她身邊的世明一個。
世明見宋挽之的神色并不緊張,他也稍微松了神,但依舊在戒備中。
沈離頗為嫌棄的瞥了宋挽之一眼,搖了搖手中的鵝毛扇:“我很早前就對你說過,只要有人說我壞話,我在十裏八鄉外都能聽的見。”在城門口的時候他就聽見說他壞話的那個聲音有些耳熟,路上想了半天,才總算想起來。
額,竟然一早就在城門口聽到她偷偷吐槽了。宋挽之對沈離的這項和他人一樣騷包的附加技能,深表佩服。
當然,是諷刺的。
她與沈離的關系并非什麽表兄妹,宋挽之明白,沈離是為了隐瞞她的身份,才當着衆人稱她為表妹。
雖非親故,但她與沈離也是從小就相識,而且是在遇到世明之前。
沈離現在是大邑朝風頭正盛的兵部侍郎,而他的父親曾經官拜內閣首輔。因為他那個有權勢的爹爹,在宋挽之小的時候,沈離就是哥哥的陪讀。在夫子的課堂上,宋挽之經常會看到沈離,但實際上二人并不熟,甚至互看對方不順眼。
宋挽之鄙視沈離為人騷包又高調,而且功于心計、詭計多端。
沈離也嫌棄宋挽之一肚子鬼機靈、古靈精怪的,不像安分女孩兒。
原本宋挽之的母妃挺看好沈離這個青年俊秀,想與沈離的父親定門親事,也算給宋挽之找個牢靠的婆家。但宋挽之的哥哥就曾有言:“如果沈離兄要是娶了開心,驸馬府不出三日就能立地爆炸。最後不是開心成了寡婦,就是沈離兄成了鳏夫。”
宋挽之覺得她哥雖然毒舌,但對這件事的描述卻非常客觀。
所以等夫子的教學結束後,宋挽之與沈離就非常自覺的沒再見面了。
“那你又為何把我截下來。”宋挽之白了沈離一眼。
沈離也毫不客氣,抿了口茶道:“因為本官考慮了一下,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幫忙。”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你?”宋挽之眯眼。
沈離挑眉:“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嗎,私自逃出宮的悅寧公主?”
二人只言片語間,世明就已感到四周的氛圍有了針尖對麥芒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