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尋

第58章

只聽曾雲問道，“今日還有什麽可食的？”

“還有米粥和油雞枞。”小姑娘笑着回道。

“來兩碗米粥，兩份油雞枞。”

聽到曾雲說到油雞枞，小姑娘就笑着點了點頭，轉身拿碗備菜去了。今年的油雞枞最好吃，若不是熟人來，她還不肯拿出來給別人吃呢。

曾雲對林如何說道，“這是小孫女，她和她奶奶一起開的這麽一間店。平時做的東西也不多，一般早上就賣完了。到了這個時辰還能喝到粥，也算是走運了。”

曾雲話音剛落，小姑娘就利落的端來了兩碗白粥。滾滾香氣撲面而來，勾搭人肚子裏面的饞蟲蠢蠢欲動。

林如何低頭看了看桌上的碗筷，兩只白瓷碗，兩副竹筷子。桌面上幹淨清爽，摸上去毫無油膩。

和這個幹幹淨淨的小姑娘一樣，令人愉悅。

林如何喝了一口白粥，果真噴香濃郁。又夾了一筷子油雞枞，香而不辣，令人胃口大開。

這店裏就只有祖孫二人在經營，雖然人手少，所做的東西，卻絕對不糊弄人。

這個油雞枞，簡直就是林如何吃過的最好吃的小菜了。

雞枞是從遠處的農戶中收的，一根一根挑選，一根雜菌也沒有。奶奶眼花，從挑選再清洗都是小姑娘自己來。

小姑娘的手小，又洗的十分仔細，十幾斤的雞枞就要洗上小半天。小手泡在冰冷的水裏，很快就泡得發白。

這裏面的幹辣椒也是自己做的。收上來的新鮮辣椒，洗淨，在屋檐下面叮叮當當搗好。等火的溫度上來，趕緊把辣椒放到火堆裏面焙幹。

做飯的人也不敢走遠，必須圍着火堆盯着看，等味道出來了，就把辣椒拿出來。火候真真的好。

準備好了材料，剩下的就是交給耐心十足的奶奶來做。

老婆婆在大鐵鍋裏倒入純菜籽油，傘蓋配上菇柄，完完整整的被放到鍋裏。翻炒均勻之後，再放上花椒，幹辣椒，草果和鹽。

每天不停的炒，柴火慢慢熬，幾天時間才能做出來一小缸而已。緊緊壓實，再灌入油封好。

只有費心費力，才能得到如此令人贊不絕口的美味。

不知不覺，林如何和曾雲二人面前的吃食，都被一掃而光了。

這真是越吃越香一頓飯，期間二人什麽話都沒說，就只是認認真真的埋頭吃飯。

林如何還想再來一碗粥，回頭看到大鐵鍋中的粥已經見了底，小姑娘正在認真的熄滅竈膛裏面的柴火，再把剩下的粥盛到了食盒裏面。

眼見她這是要收攤了，林如何也不好意思再開口了，只得打消了再來一份的念頭。

曾雲掏出銀錢，輕輕的放到桌子上，起身和林如何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一位老婆婆拎了滿滿的東西走了進來。

小姑娘立馬迎上去，接過老婆婆手裏的東西，脆生生的喊道，“奶奶你回來啦！”

老婆婆此時卻來不及搭理她，她正兩眼發亮的看着曾雲，有點激動的說道，“恩公來了！”

曾雲不太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道，“您不用這麽稱呼我，叫我曾雲就好了。”

老婆婆也不管他說什麽，只是一把拉過他的手，把他按在座椅上，然後拉着林如何的手問道，“這是誰家的姑娘？”

曾雲回答道，“是在下的朋友。”

老婆婆毫不見外，一邊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如何，一邊對小孫女說道，“丫頭去倒茶。姑娘可曾吃東西了？”

看着這老婆婆佝偻的身軀，沒想到她的力氣這麽大，沒有防備之下，林如何竟然一把被她按在了椅子上。她不禁有些驚訝。

林如何回道，“剛才在店裏吃過了。”

老婆婆一撇嘴，不滿意的看了看小姑娘，說道，“店裏還能有什麽剩的！我這就去給你們做幾個像樣的吃食，我們喝兩杯，你們等着。”

小姑娘端來兩杯水，笑嘻嘻的站在一旁，對奶奶的話也不生氣。

林如何連忙攔住老婆婆，看了一眼曾雲。曾雲心領神會，說道，“下次吧，這回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老婆婆指了指外面，意味深長的說道，“世道太亂，你萬事要小心。”

說罷，老婆婆也不硬要留他們，只是讓他們等等。

然後自己拿了一塊新鮮的豬肉，這是她剛才帶回來的豬腿肉。看上去色澤好又緊實，上面還帶着巴掌厚的肥膘。

她找出來一張油紙，仔仔細細的包好這塊肉。然後快速的塞到曾雲懷裏。

一邊輕輕往外推他，一邊還在不停的叮囑道，“這城裏什麽樣的人都有，我看最近城外也不太平，不知底細的人你要留個心眼。”

說到這裏，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不放心，踮起腳尖，一只粗糙的手攏過來曾雲的腦袋，快速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

然後她那雙渾濁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曾雲，一臉嚴肅的說道，“萬萬不可對她掉以輕心。”

見曾雲點了點頭，她又用手捏了捏曾雲的大臂，喃喃的自言自語道，“我老婆子給你念經，一定會平平安安。”

此時曾雲和林如何已經走到了屋子外面，曾雲回頭對她說道，“您放心吧，最近世道确實不太平，您和丫頭也多留神，最近就不要往城外跑了。有事情讓人去找我。”

老婆婆對他揮揮手，沒好口氣的說道，“走吧走吧，我們能有什麽事，瞎操心。”

說完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回頭去拿門板，叮叮咣咣的将大門封了個嚴實。

曾雲笑了一下，指了指前面的路，緩緩地對林如何說道，“我們走走吧。”

此時外面已經黑了，月光越過街道兩旁的屋頂，輕柔柔的照下來。白日裏就沒什麽人的街道，此時更是空空蕩蕩。

然而這表面的平靜下面，藏着的卻是一觸即發的

過了一段時間，沉默的曾雲才開口說道，“她們倆曾經是墨鼠一族的族人。”

林如何十分驚訝，她居然以為她們只是普通的百姓，這倆人的僞裝實在是出色得很，連她這樣的人都給騙過了。

林如何不得不對這座小城開始重視起來，不知道這裏還藏着多少龍，卧着幾只虎。

她張大了眼睛，忍不住停下腳步，看着曾雲問道，“她們可曾被喚醒了？”

曾雲點了點頭，回答道，“嗯，被喚醒了的。”

林如何說道，“那什麽叫‘曾經’是墨鼠一族？”

曾雲說道，“她們這一世拒絕再當墨鼠一族了。” 說到這裏，曾雲停了下來，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她們被喚醒之後，我去找過她們，想讓她們重新回到章麗絲的門下。”

林如何問道，“她們沒有同意？”

曾雲點點頭，說道，“沒有。她們和我說，你看外面天多好，只有腦袋有毛病的人才會重新回去做老鼠。”

她們說的确實有道理，微風孚日，豔陽高照，只有傻子才會選擇去當老鼠。

曾雲繼續說道，“最過分的是，她們和我說，不僅不要回去做老鼠，就連想要繼續和前一世有往來的人，都是笨蛋。”

這回連林如何都笑了，她問道，“你是笨蛋？”

曾雲無奈的說道，“按她們的說法，我想不是都不行了。”

這句笨蛋讓他們之間的氣氛輕松了很多，曾雲繼續說道，“她們本來就是普通的百姓。老婆婆這一世的兒子是個賭徒，欠了一屁股高利貸。媳婦跟着還了兩年債，在孩子兩歲的時候就跟人跑了。老太婆在這邊替兒子還錢，那邊兒子就跑出去繼續賭。後來老太太沒辦法了，就把自己給打了，然後告到官府去，說是兒子打的，讓官府把兒子關起來。”

看來她們這一世過得也不太好。

曾雲接着說道，“後來兒子在牢房裏面被高利貸的人逼着寫了借條，過去的債一下就翻了翻。他們拿着欠條去找老太太要錢，老太太怎麽還會有錢，于是高利貸的人就要抓走她小孫女。老太太沒法子了，就把地契交了出來。”

遇到這種事，若是就算是換了林如何，她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這世道不公平的事情多如牛毛，沒碰到就是運氣好。碰到了，你也別惱，那不過都是命運的安排。這些事情會變成人生的坎坷，過不過的去，就全靠命了。

而普通人的命，不過是這激流中的一葉小舟而已。

“高利貸押着老太太和她孫女去地保那裏辦手續，正好趕上我也在。遇到這種事不可能不管上一管，後來我幫她們還了債，又開了這麽一間店鋪。”

這就解釋了為何老婆婆一上來就管他叫恩公呢。

“你幫她們還的債？高利貸本來就不該存在，尤其是後面那張借條，是在大牢裏違背她兒子意願簽的，本就不該有效。” 這算不算助纣為虐呢？林如何想。

“高利貸有高利貸的生存之道，他們背後不會沒有別的後臺。” 曾雲解釋道。

林如何點了點頭，她表示聽懂了。是啊，這麽肥的一條財路，怎麽會背後沒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