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經過救援人員近兩個小時的破拆和挖掘, 這對父女終于被救出來了。
他們被救出來的那刻, 陳清源、霍承遠以及全體的救援人員都震撼了。有幾個一米八、一米六九的大老爺們甚至都忍不住濕了眼眶。
因為廢墟裏父親的身體完全彎成了拱形, 背部承載着一塊巨大的岩石。他獨自一人承擔了岩石全部的重量。而他的身下, 小女孩縮成小小的一團,至于他的庇護之下,一點也沒有被石塊壓到。
這位父親維持着這個姿勢整整堅持了八天。
他将生的希望毫無保留地給了自己的女兒。
父愛深厚,比山重, 比海深。
可惜他最終沒能堅持到最後一刻。被挖出來之前, 他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小女孩也因為被埋太久而昏昏欲睡。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父親已經離自己而去了。
他的身體因為大石塊長時間的擠壓而變了形狀, 後背脊柱盡數斷裂,血肉模糊。全身上下也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血跡斑斑。
而小女孩除了手骨骨折,和一些皮膚擦傷,并沒有多大問題。
陳清源迅速替她包紮好了。
父親躺在擔架上永遠地閉上眼睛。
陳清源和霍承遠對視了一眼,兩人如鲠在喉,完全說不出話來。
救援人員先将人給送了出去。
霍承遠啞着嗓子,掩面而泣:“我答應了小姑娘的, 一定會救好她爸爸的……我答應了她的……”
葉隊長拍了拍霍承遠的肩膀,說:“就在兩天前,我們在隔壁鎮救災的時候, 刨開一棟老樓, 最底下一個女人也是像他一樣,躬着身體, 死死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她的肚子裏有個七個月大的孩子,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離世很久了。可孩子卻還活着。随行的一個女醫生替她進行了緊急剖宮産,是一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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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隊長頓了一瞬,繼續說:“幹我們這行,這種事見得多了。生死之刻,父女舍命救兒女,丈夫保妻子,哥哥護妹妹,很多很多。最是緊要關頭,最是能窺見人心。也最是能體現大愛。”
“不錯。”陳清源點了點頭,表示認同,說起了一件往事:“很多年前,我剛剛實習,醫院附近發生了大型車禍。一個男孩為了保護自己的女朋友,一個人徒手支撐車框,整整堅持了兩個小時。他是外科醫生,從此以後再也握不了手術刀。”
他說完,周圍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暴雨依舊下着,順着臉頰往下流,混淆了滾燙的熱淚。
葉隊長起身,“陳醫生,霍醫生,這個孩子就交給你們了,你們将她送去鎮醫院。她應該還需要做個全身檢查。我們需要再停留一下,看看還有沒有人。”
“好的。”陳清源應下,對霍承遠說:“這個時候真想跟老爺子打個電話。”
霍承遠抹了把臉,低低地說:“算了算我好像都大半個月沒跟我爸聯系了。”
——
暴雨如注,兩側山體随時都有坍塌,滑坡的可能,兩人不敢耽擱,帶上小女孩,直接駕車離開。
山路十八彎,泥濘不堪,雨又下得很大,車子時不時打滑,委實不好開。
陳清源和霍承遠兩人換着開,一人開一段路。
大山深處,人煙稀少,又剛剛經歷過一場浩劫,方圓幾裏都寂靜地詭異。
黑漆漆的夜,夜色格外濃黑深沉,伸手不見五指。面包車無聲無息地穿梭在山路上。
雨刷器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外頭的世界仿佛上個世紀法國無聲的老電影,陰冷而又沉默。
陳清源開車,霍承遠坐在副駕上補眠,後座上小女孩睡得酣熟。
車子猛地一颠簸,霍承遠被震醒了。
他朝後座看了一眼,小女孩渾然不覺,依舊睡得很熟。
熬了這麽多天,她實在是太累了。
他清了清嗓子,音色倦怠混沌,“真不知道等那孩子醒來,問起她爸爸,我們應該怎麽回答她。”
陳清源一手打着方向盤,目視前方,聲線低沉,“實話實話。”
霍承遠:“……”
“會不會太殘忍了?她還這麽小。而且她肯定會怪我,怪我沒有救好她爸爸。我答應了她的,一定會救她爸爸的……”
陳清源瞥他一眼,冷冷地打斷他:“霍承遠,你是第一天當醫生麽?”
霍承遠:“……”
“在她的世界,目前來說,或許父親大過天。可總有一天她會明白,是她的爸爸将生的希望給了她。醫生是人不是神,我們拯救不了全世界。很多時候我們也無能為力。他爸爸的死是天災,是意外。你不要太過自責。”
霍承遠陷入了深思。他将這段時間所經歷的全部的人和事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發現這段時間自己真的過于感性了。
他從醫多年,見慣生死離別,卻在這次天災面前感性了。
他沉默許久,才出聲:“你說得沒錯。行醫這麽多年,總以為自己早就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可沒想到還是會心軟。”
“我父親跟我說過,醫者最忌諱感性和鐵石心腸。前者容易誤人,後者則誤己。一個醫生若是太過感性,就會喪失最基本的判斷,很容易造成醫療事故。可一個醫生若是鐵石心腸,毫無情感,那他就像一臺冷冰冰的機器在運轉。他永遠都成為不了一個好醫生。醫者敬畏并敬重生命。人需要理性,但不能太過理性。嚴格意義上來說,你并沒有錯。”
——
從喬家塢去鎮中心有五公裏路。山路陡峭,泥濘,坑坑窪窪,車開得很慢。
後半夜,天氣逐漸轉涼。霍承遠怕孩子着涼,給她蓋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做完這個,他打了個哈欠,問陳清源:“還有多久?”
陳清源目視前方,出聲:“導航顯示還有一半路程。”
“開了這麽久才開一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霍承遠有些煩躁,建議道:“我來換你吧?”
“好。”陳清源點頭。
兩人迅速交換了主駕和副駕的位置。他開得也挺久了,手臂很酸,的确需要緩緩。
車子繼續行駛在山路上。
此刻,兩人還沒有意識到危險正悄無聲息地逼近。
——
車子在開到距離鎮中心三公裏的地方,他們突然聽到一陣巨大的轟隆聲。
兩人對視一眼,尚來不及反應。下一秒,無數石塊便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石塊有大有小,小的如冰雹大小,大的則如自行車的車輪。它們順着水流疾速,劇烈地往下砸來。
車身和擋風玻璃被石塊砸地砰砰砰作響。
“卧草,我們遇到山體滑坡了!!”霍承遠艱難地打着方向盤。
“後退,趕緊後退!!”陳清源條件反射地撲向後座,将孩子護在懷裏,沖着霍承遠大喊:“往後退!”
孩子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來。
突然一塊巨大的石塊自山坡上翻滾下來,不偏不倚地砸中主駕的位置。
“小心!”陳清源猛地大喊一聲。
***
第二天一早,梁滿滿在衛生間洗漱,于心謠則在吃早餐。
邊吃邊朝着衛生間的方向喊:“滿滿,別磨蹭了,上班要遲到了。”
“馬上就好,給我留個面包。”
“你快點。”
“知道了。”
客廳裏液晶電視正播送着橋石地震的報道。
自從橋石發生地震,梁滿滿就時刻關注着災區的消息。每天一大早就在看有關災區的新聞和報道。
女主播甜美、好聽的嗓音在客廳裏不斷回蕩。
“我們再來關注一條最新消息。據悉,今天淩晨,在距離喬家塢村3公裏的地方突發山體滑坡,救援人員已經第一時間趕至現場。目前上傷亡情況不明……”
……
梁滿滿洗漱好從衛生間出來,瞥了一眼電視屏幕,不經意問:“播什麽了?”
“山體滑坡。”
“哦。”沒在意。
“你快點吃早餐,不然又該遲到了。每次都是你拖我後腿,害我遲到。”于心謠将早餐推到梁滿滿跟前,催促她。
梁滿滿拎起包,撚了兩片面包在手裏,說:“走吧,我路上吃。”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間響了起來。
她以為是陳清源,高興地說:“我家陳醫生給我打電了。”
一邊說一邊從小包裏掏出手機。
兩人一道走出大門,于心謠在身後鎖門。聽到梁滿滿的話,直接斜了她一眼,說:“得瑟!”
手機屏幕閃爍,是丁孜打來的。
竟然不是陳清源,她有一瞬的失望。
立馬接通電話,“喂,丁孜?”
“滿滿你看新聞了沒?紫湖鄉那邊發生山體滑坡,陳醫生和霍醫生失聯了!!”
“砰……”一聲脆響,手機直接砸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