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樓出門去了,明誠給明臺改卷子。
明臺手裏拿着筆,目光卻從窗戶看出去。
“看什麽呢?”明誠伸手拍了一下明臺的後腦勺:“認真點兒。”
明臺揉揉頭,對明誠擠出一臉笑容:“阿誠哥,你對自由、平等和第四國際怎麽看?”
明誠的目光注視着明臺:“昨兒挨的打沒挨夠?”
明臺不由氣餒:“好啦,好啦,當我沒說。”明臺用力平了平卷子,低頭寫起來。
明誠的臉上不由浮起一片笑意:“你先寫着,我去給你切點水果。”
明誠站起來,客廳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我去接。”明臺忽然勤快起來,起來就想往客廳跑。
“回來。”明誠輕喝。
明臺只得停住腳步,一步步退回來。
明誠把明臺按坐回座位上,自己快步去客廳接起電話。
打電話來的竟然是董書記。
“明誠先生嗎?”董書記好像是在街頭的電話亭,聲音有些嘈雜:“我是報館的董先生,您的那篇論文我們準備采用了,但是有一些細節需要和你商讨,你看一會兒去街尾的面包店方便嗎?”
明誠握着電話,略沉吟了一下:“好的,一會兒見。”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即便是在巴黎,為了保障安全,黨內的聯系方式,依舊是單線聯系為主。除非有極特殊的情況請求支援,其他組的同志才會相互聯系。
明誠挂了電話,看看手表,給大學明樓的辦公室打電話,但是無人接聽。明誠又給教務處打了電話,教務處的人說因為臨時有檢查,所以下午的課程都停了,明教授也在十分鐘前離開了。
明誠不由蹙眉。這不像是大哥的風格。大哥知道他在家裏,如果有什麽突發事情,一定會給自己打電話的。
但是,方才董書記的話中之意,分明就是組織上出了什麽重大問題,才會讓他去面包店緊急集合。
明誠略猶豫。自己還在禁足呢。但是,大哥說過,組織大于一切。自然是應該以組織需要為先。
明誠取了圍巾和大衣,高聲吩咐明臺道:“明臺,你自己好好用功,我要出去一下。”
“阿誠哥,你要去哪裏?”明臺跑出來問。
“我去街尾的面包店,董先生有點兒私人的事情讓我幫助處理一下。”明誠道。
明臺不認識董先生,但是也聽大哥和阿誠哥提過,說董先生在巴黎的一家報館工作,同是中國人,在異國他鄉,自然該互相幫助。
明臺點點頭:“要是大哥先回來了,我就這樣告訴大哥好了。”
明誠覺得明臺好像話中有話似的,卻也懶得解釋,直接推門出去了。
明臺跑上樓,推開大哥卧室的門,去窗邊看,外面的路上已經沒有了明誠的身影。“阿誠哥的動作真快!”明臺嘟囔了一句。
街尾的面包店好像失火了,明誠趕到的時候,警察正在維護現場。
明誠不由蹙眉,他只是裝作看熱鬧的人,用法語問旁側的一個路人道:“怎麽起火了?沒有人傷着吧?”
那路人回答道:“聽說是線路的問題,倒是沒有聽說有人員傷亡。不過這鋪子是徹底毀了。”
明誠也覺得可惜,這個聯絡點就這樣沒了。看情形,倒不像是被敵人破壞的,應該是組織自己轉移了。
“明誠先生。”對面街道上,一個戴着帽子的男子和明誠打招呼。
明誠認出那男子是和董書記一組的張先生,便走了過去。
“董書記呢?”明誠問:“出了什麽事情嗎?”
張先生壓低聲音道:“好像是組織裏出了叛徒,我們的一份激進學生名單洩露了。”
明誠蹙眉,難怪大學裏忽然要進行搜查。
“明先生知道嗎?”明誠問。
“董書記已經在第一時間通知明樓同志了。”張先生答道:“但是明樓同志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所以才會派您來協助我們,辛苦明誠同志了。”
明誠微微笑了一下:“都是份內之事,談不上辛苦。張先生不用太客氣了。”
其實洩露一份激進學生名單,還不至于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對于激進學生,當局的态度,也僅限于申斥而已。但若是在檔案中記錄過政治傾向,對于日後的生活一定是有影響的。
尤其是對于中國留學生來說,這樣的記錄在回國時或回國後都很麻煩。
但如今名單已經洩露,并沒有什麽挽回的辦法。最關鍵的是,叛徒一定要清除,那才是對組織最致命的。
“叛徒抓到了嗎?”明誠一邊和張先生往隔壁街道走,一邊問。
“沒有抓到。”張先生搖了搖頭:“我們現在還不能确定誰是叛徒。董書記請您過來,也是想請您幫忙調查此事。”
明誠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是請我幫忙調查此事,還是請我協助調查呢?”
張先生尴尬地笑道:“都是一樣的意思嘛。”
張先生看明誠不說話,畫蛇添足地道:“你不要誤會,這是正常程序。現在這種情況,我們每個接觸過名單的人都有嫌疑的。”
明誠點點頭:“也許我的嫌疑更大一些也說不定。”
張先生咳嗽了一聲,道:“不會,不會。”
這處房子是組織的一個臨時聯絡點。董書記正在屋子裏焦急地踱步。
明誠和張先生走進來,董書記不由扼腕道:“一份名單丢失了,倒也沒什麽。那個叛徒真該死,竟然連我們的聯絡點也毀去了。那可是花了一大筆錢才買下的立足之地啊。”
“您這麽說話我覺得不妥。”明誠一本正經地道:“那并不是丢失一份名單的事情,那代表着會有許多滿懷愛國熱情的青年會受到盤查,他們也許會受到驚吓,排斥,甚至可能是暗殺。”
董書記這才醒悟過來,忙點頭道:“是,是,明誠同志說得有道理,我作為一個參加革命多年的老同志,沒有保護好名單,還說出這樣欠考慮的話來,真是不應該,我檢讨。”
張先生也覺得尴尬,忙提醒董書記道:“董書記,我們現在還是應該查清叛徒的身份要緊。”
“哦,對。”董書記醒悟過來,對明誠道:“明誠同志,我要代表組織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明誠在旁側的椅子坐下來,脫下皮手套,道:“您坐下說吧。我一定如實回答組織上的提問。”
董書記這才與明誠隔着茶幾相對的椅子上坐下來:“經過确認,我們丢失的這份名單,只是外圍學生成員名單,并不會對我們的組織造成重大的損失。但是,接觸過這份名單的人,可能也接觸到了我們的組織成員名單,所以我們一定不能掉以輕心。”
“組織成員名單?”明誠有些蹙眉:“我們到現在還能安然無恙,這份組織名單也許沒有外洩也說不定。”
“沒有外洩?還是沒來得及外洩?”明樓的聲音傳了進來。
明誠立刻起身。門外,明樓拎着公文包走進來,臉色很冷峻。
“大哥。”明誠微垂了頭。
“明樓同志,您來了。”董書記也站起來打招呼,張先生忙給明樓端一杯茶過來。
明樓就在剛才明誠坐過的位置坐下來,又請董書記也坐下,問董書記道:“您問清楚了嗎?”
董書記頗有幾分尴尬,道:“我才開始問。”
“是不是他不老實交代。”明樓蹙眉。
“不是,不是,明誠同志的态度還是非常誠懇的。”董書記道:“只是,我覺得,這件事情,也許明誠同志的嫌疑可能大一些,但是我們也不能平白冤枉一個好同志。”
明誠肅立一側,充耳不聞。
明樓這才把目光落在明誠身上:“冤枉你了嗎?”
明誠把目光移向窗外:“冤不冤枉我,您不知道?”
“你說什麽?”明樓輕喝。
明誠只得把目光看向明樓:“大哥,名單洩露的事情,我是剛才接到董書記的電話才知道的,其他的,我并不清楚。我也沒做過任何對不起組織,對不起信仰的事情。”
“你用什麽證明?”明樓問。
明誠有些無語:“該提出證據的人,不應該是我吧?”
“證據?你和日本人交往就是證據。”明樓冷冷地道。
“大哥,您能不能講點理。”明誠忍着氣道。
“和你就不需要講理。”明樓霸道地喝明誠:“今天上午櫻木靈子是不是跟你通電話了?是不是讓你把名單給她?”
“不是。”明誠的口氣也不好了:“你們要是有證據說我是叛徒就指出來,人證、物證都行,但是不能空口無憑冤枉自己的同志,就不怕其他同志寒心。”
“還不說實話是吧?”明樓一拍桌子,吓了明誠一跳,也吓了董書記一跳。
“明樓同志,先不要發火嘛。”董書記忙勸道:“明誠同志說得對。我們還是先心平氣和地把事情說清楚才好。”
“不用跟他廢話。”明樓說着,站起來,順手将窗臺上的雞毛撣子拎過來,點着明誠道:“今兒你要是不說實話,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去證明行了吧。”明誠氣得臉都白了,轉身就走出了屋子。
“你還敢走,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明樓還想追,董書記忙攔住明樓:“明樓同志,你怎麽能這麽對待明誠同志呢?”
張先生忙道:“我去勸一勸明誠同志。”
董書記點頭道:“快去,快去。年輕人啊,都是這麽沖動,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