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傅芸回宮
綏和二年兒月,漢成帝去世,谥號孝成皇帝,廟號統宗,葬于長安延陵。
三月。皇太子劉欣在未央宮前殿繼位,是為漢哀帝。尊孝元王太後為太皇太後,定陶傅太後為恭皇太後,母後丁姬為恭皇後,趙皇後為太後,在未央宮接受百官參拜。
太皇太後王政君的居所未做改變,太後趙宜主居永壽宮,恭皇太後傅芸所居宮殿為永信宮,恭皇後所居宮殿為中安宮。
新帝登基之禮上,以王政君為首,傅太後在側。王政君能明顯的感覺到傅芸的不甘和不滿還有志在必得的得意。是啊,現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她的親孫子,與她親疏有別,假以時日,她必定可以踩在自己的頭上,耀武揚威。
王政君對之視而不見,一臉淡然,繼承大典過後,皇帝留在宴請百官,王政君回到長信宮。
她一身疲憊,剛進入宮裏,班恬上來為政君斟了茶。
幾年下來,班恬容顏依舊,清麗無雙,身上更多了些淡然與憂思的氣質,漢成帝駕崩後,她将自己關在房間裏,一日未出,随後,便恢複如常,侍候左右。
王政君沒有多加留意,一路上心裏都不是很暢快,她拿起杯盞一飲而盡。班恬在旁默不作聲,低頭似是若有所思,連王政君盯在她臉上看了半晌都沒發覺。
“恬兒,你是不是有心事?怎麽心不在焉的?”
“沒有…”班恬輕輕的搖了搖頭。
“真的沒有?”
“太後…”班恬突然雙膝跪地,擡頭看着王政君,“恬兒有一個不情之請。”
“什麽?你說。”
“恬兒請求到先帝陵寝守墓,以終其生。”
王政君緊蹙眉頭,完全沒有想到班恬會有這樣的想法,她只知道班恬與成帝芥蒂極深,已然對他心灰意冷,不想她竟然會提出守護陵園這樣的要求。
“恬兒,你說的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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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兒此生不悔。”
王政君嘆了口氣,既是感動又是心疼,“你可知道,守護陵園,此生不得出,陵園荒郊野嶺,不是你想象中的清閑好過。”
“恬兒明白,恬兒這幾日想了很多,現在心意已決。讓恬兒再最後一次為陛下做點事吧。”
“唉,你這孩子,表面看起來冷漠無情,其實心裏最軟,最重感情。罷了,你既然已經決定了,哀家就将守護成帝陵園的職務交給你。”
“多謝太後成全。”陪侍王政君以來,這是班恬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一年後。
成帝陵園傳來消息,班婕妤每日陪着石人石馬,前日突發不适,已然離世。
王政君聽到這個消息後,半晌心裏絞痛難言。
“恬兒,是一個出類拔萃的才女,也是後宮千千萬萬中一個悲慘的可憐女人。”
斌斌婕妤,履正修文,進辭同辇,以禮匡君,納侍顯德,谠對解紛,退身避害,志邈浮雲。
“罷了,”王政君嘆息道,“班婕妤恭讓謙虛,辭辇進賢,在夷貞堅,形圖丹青,将她厚葬,陪葬于延陵附近吧。”
宮裏紛紛擾擾,風起雲湧,禍兮沉浮。
新帝執政,寵信傅太後,丁太後外戚,冷落王氏外戚,時任大司馬的太皇太後之侄王莽卸職隐居于封國新都。閉門不出,安分謹慎。隐居期間,雖許多以前舊部門生為其被罷免鳴不平,紛紛上書,皇帝只是征召王莽回京城侍奉太皇太後,并沒有恢複其官職。
王莽居于長安別院,不時會進宮與王政君閑話解悶,說起傅太後家族得勢。傅氏家族中六人封侯,兩人任大司馬,六人做到九卿,風光已然比先帝在時王氏家族更甚。
王政君只是淡淡一笑道,“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漢代以孝制天下,重視孝道,再則,先帝在時,咱們王家得勢,新皇登基,自然要培養自己的心腹勢力,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
王莽本來憤恨不平,聽自己的姑母這樣說,也只好讪讪的閉嘴了,又轉而道,“聽聞傅太後嚣張跋扈,幾次與姑母說話都極為不恭敬,可真有此事?”
“她一向如此,年輕時備受先帝寵愛,就極為驕縱。如今她的親孫子坐上了皇帝之位,更是為所欲為,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年老體衰,都已是花甲之年,她怎麽還是這副嚣張的樣子?”
“姑母就甘心咽下這口氣嗎?”
“咽不下去就有什麽用?我無福,甚至連一個自己的親孫子都沒有,只能指望她人之子才能坐上這個太皇太後之位,哀家大半輩子都過來了,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早就看開了。”
王莽心知太皇太後心慈仁和,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心裏不甘和仇恨的種子早已慢慢滋生成長。
次年。
王政君在長信宮得知中山馮媛服毒自殺的消息。
王政君長久不問世事,此時瞠目結舌,驚訝不已,質問道,“這究竟是什麽回事?”
侍臣才禀道,“傅太後不知從哪裏聽來馮太後詛咒太後與陛下,便派禦史丁玄審理此事,丁大人赴中山逮捕了許多官吏及馮太後族中親人。但嚴刑逼供幾十日都得不到供詞。太後便又另派丞相、大鴻胪丞一同審理此案。丞相以刑訊逼供馮太後的妹妹馮習和弟媳君之。嚴刑之下只能承認。又不知從哪找來一名巫師,巫師承認替馮太後做過詛咒之事,丞相拿着罪證責問馮太後,馮太後抵死不認。”
“後來呢?馮太後為什麽會突然自殺?!”
“是丞相說,太後擋熊的時候多麽勇敢啊,現在怎麽成了縮頭烏龜。馮太後不忍受辱,有心知逃不過此劫,就服了□□,保全名節。”
王政君大怒,“擋熊這等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能被他們拿來說,恐怕不是丞相心裏介懷,而是傅太後心裏一直記着舊賬吧!”
她壓下心中怒火,又問道,“陛下呢?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陛下道,馮太後忠烈,以死示清白。已經下诏按諸侯王,太後的禮儀下葬馮太後。”
“唉,”王政君重重嘆了一口氣,良久才難掩悲痛道,“哀家曾與馮媛,傅芸共同服侍元帝,雖一向不對付,但馮媛多少還有些氣節,傅芸越老卻越是小肚雞腸,多少年前的事,心裏還耿耿于懷,縱然心中怨恨于她,可犯不着一心致她于死地。”
“太後,”王政君的心腹密探謹慎道,“傅太後行事狠厲,咱們還是不要跟她硬着來,忍一時方能減少傅太後的戒心,終有一日,咱們還有東山再起的。”
“哀家明白。也沒有興趣與她探讨這些問題,聽說傅太後近日也是焦頭爛額,心力交瘁啊。”
“是啊,陛下近日沉迷男色,寵幸了禦史董恭的兒子後,再不理後宮,陛下出門乘車都讓董賢陪坐其旁,晚上同睡龍榻。這些便罷了,董賢原本只是一位黃門郎,前幾日,陛下竟讓董賢接替丁明出任大司馬,朝野動蕩。”
王政君冷笑道,“那個董賢聽聞只有二十餘歲,便位列三公,算是咱們大漢朝最年強的一位大司馬了。”
“可不是,朝臣紛紛上奏抗議,陛下充耳不聞,反而對其寵幸更甚,朝臣只能轉而去永信宮求傅太後。”
王政君搖頭嘆氣,“想不到當今皇帝也是如此,與先帝倒是不謀而合。”
皇帝寵信董賢日盛,不僅前朝臣子,甚至後宮諸妃也是日日前去叨擾傅芸,因而傅芸的确是沒有多餘的心思來對付王政君,的确是讓王政君松了一口氣。
她幾次園中閑逛,更是聽聞小侍女們津津有味的議論着
“你們聽說沒?聽宣室殿的侍女說,今日陛下醒時,董賢大人尚未醒,陛下便命人割裂衣袖起身,以免驚醒大司馬,這…陛下對董大人真的是好到沒的說了。”
“這算什麽?陛下為了與董大人生生世世在一起,在帝陵旁邊修建冢茔都做得出來,斷袖跟這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真的嗎?從來只有帝後同寝,還沒聽過皇帝與男寵同寝之說。”
“唉,真不知董賢給陛下灌了什麽迷魂湯,将陛下迷得是死死的。”
王政君靜靜聽着,驚愕之餘只剩一聲冷笑。
三年後,元壽元年正月,傅太後病重,太醫道天命已盡。王政君特意前往探望了她。
傅芸安靜的躺在床榻之上,皮如枯槁,老态龍鐘,絲毫看不出年輕之時一絲一毫的美态,只剩一副油盡燈枯的軀殼。
“皇太太後,太皇太後來看望您了。”
皇太太後,這個可笑的稱呼。
“你來幹什麽?”傅芸強撐了挑了挑眼,一臉厭惡的看向王政君。
王政君淡淡一笑,“皇太太後病重,哀家這個太皇太後于情于理都應該前來看望的,不是嗎?”
“哼,”傅芸冷笑,“我知道,我活不長了,可就算我此時死了,王政君,我也是贏過你的。”
“是嗎?”
“你一進宮就生了太子,成為皇後,後來又成了太後,那又怎麽樣?你一日丈夫的寵愛都沒有得到過,現在更是連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都沒有體會過,你說,你這一生是不是很失敗?”
傅芸說着,很滿足的笑了起來,雖是她氣息奄奄的身體已經受不住這樣的胸腔起伏。
王政君不為所動,甚至眼皮都不擡一下,淡淡道,“贏或者是輸,并不是讓人做給看得,哀家做的每一件事都問心無愧,對得起任何人,就算現在閉眼,也可以安心的去見列祖列宗。你若真的覺得自己贏了,又為何用這樣仇恨的目光看着我呢?”
傅芸頹然的倒回床上,良久眼角滑出一串淚珠,“是啊,我還是不甘,不甘當年盛寵卻做不了皇後,不甘心一直被我踩在腳下的你卻能坐上天下最尊貴女人的位置。如今我好不容易坐上太後之位,只不過短短五年,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人,永遠是不會滿足的。得到寵愛的時候渴望權勢。得到權勢的時候又渴望長久。可人是争不過天的,最終還是要認命。”
“你說的沒錯,”傅芸喃喃的開口,“這輩子,我能有這樣的榮寵,已經足夠了。滿足也好,不甘也罷,都是生前事了。”
正月十七日,傅太後去世,稱孝元傅皇後,與漢元帝合葬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