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下毒
班恬一時是風光無限,榮寵無人能比。皇後許言幾日後來看過一次,面上沒什麽表情,雖是賞賜不少,但王政君看得出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種心情王政君自然了解,自己的皇子公主接連夭折,卻要看着別人享受親子的喜悅,喚作哪位母親心裏都會受不了。
而許言尤其在看到劉骜臉上掩不住的笑意,她心裏又是悲涼,又是不甘。自己會永遠記得喪子的傷痛,可皇帝會嗎?帝王從來都是喜新厭舊,薄情寡義。
王政君心思缜密,将許言的細微心思看得透徹,但她卻不想讓她就此懷着痛苦與仇恨過一輩子,更不想她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來,于是趁機将許言叫到一旁的偏殿,柔聲勸道
“哀家知道你心裏很不好受,身為母親,哀家理解你的心情。只是皇室子嗣凋零,傳宗接代乃是重中之重。班恬縱然生了皇子,也永遠是妃妾,你永遠是皇後,是皇上的妻子,不管後宮哪位嫔妃的孩子,将來都要叫你一聲母後,你要有容人之量,要心懷大度才是。”
許言悶聲不吭,兩個孩子的接連夭折讓她變得比以前還要沉默寡言,半晌後,她擡起頭,看向王政君,細聲細語道,“母後,兒媳知道了,兒媳只是看到班婕妤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裏難過不要,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的想法,母後無需擔心。”
王政君細細端詳了她半晌,許言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多年來,許言一向知書達理,乖巧懂事,她還是信得過的,便笑道,“這就好,一切想開了,向前看。你是皇後,是後宮之主,不管有怎樣的大風大浪,你都要抗住,熬出頭了以後才會柳暗花明。”
“是,兒媳記住了。”
王政君又拉着她的手閑話幾句,直讓她敞開心扉,露出笑顏,才放下心來。
許言走出長寧殿,身後奉承誇贊的聲音不絕于耳。她仰頭望天,天際湛藍,雲淡風輕,她的痛苦誰會記得,誰會在意呢?
縱然已經過去三年,每每想到皇子與三歲的熹兒死時的慘狀,她都痛不欲生,直想随之而去,她在痛苦中煎熬了三年,而皇帝,兩個孩子的父親則在溫柔鄉裏痛快沉溺了三年,如今又如願生了皇子。她當然嫉妒,當然不甘,可最重要的是仇恨。如果在她喪子之後,皇帝能陪她走出這段傷痛,她都不會偏執至此。
她只想質問蒼天,為何如此不公?哪怕,只留她一個孩子也好,也好有個念想,如今她除了這個淋漓破碎的軀殼,還剩什麽呢?
皇帝不仁,她便不義,讓他再開心開心一段吧,再幸福一段時間吧,那樣從雲端跌入深淵的時候,才會更痛!
一個月後,皇子滿月宴在未央宮的前殿盛大而隆重的舉行。歌舞升平,瓊釀玉露,九樂齊奏,禮炮合鳴。前朝臣子,後宮嫔妃,王公将相,甚至是屬國的藩王夫人都前來祝賀。
太後居首,皇帝與皇後在側,接受衆人跪拜朝賀。但最引人矚目的還是皇子的生母,班婕妤,班恬。
班恬今日一身桃粉色金絲繡鳳的百花宮裝,頭上帶百鳥穿鳳鑲寶石玉冠,脖頸上是百顆珍貴的碩大珍珠串聯而成的華耀珠綴,身上珍奇玉石寶石更是不計其數,整個人耀眼奪目,雍容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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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生産不久,她身上還留有豐腴的體态,只是此時加上一層母性光輝,顯得更加風姿綽約,儀态萬千。
宴席過半,一片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皇帝更是從頭到尾掩不住的開心雀躍。只在這時,後堂突然慌慌張張跑上來一位嬷嬷,對着太後耳邊幾句,太後頓時臉色大變,起身欲走。
太後臉上驚愕與惶恐之情明顯,坐在左側的皇帝只顧着把酒言歡自是沒瞧見,而右側的班恬卻看在眼中,心裏疑惑之外,又覺得心裏慌得不行,只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似的。
她對身邊的林嬷嬷耳語道,“嬷嬷,去永寧殿看看皇子,好一會兒不見他了,我心裏有些擔心。”
“好,”嬷嬷應着領命前去。
過了好半晌,沒有等來嬷嬷,倒是太後身邊的冬雪姑姑急匆匆走進來,臉色灰白的對班恬道,“婕妤,皇子嘔吐不止,太醫正在診治,太後讓您過去看看。”
班恬臉色猛地大變,這次冬雪的聲音大了些,饒是連正是喝的不知西北的皇帝也側過頭來,蹙眉看着冬雪。班恬卻是什麽都顧不得的,慌亂站起身來,向永寧殿去。
“恬兒,”劉骜沉聲叫了一聲,見班恬臉色蒼白,急匆匆走開,他心裏也莫名驚慌失措,邊叫着便追随着去了。
這下,堂下的衆人都有些不知所以,皇帝,太後,班婕妤個個急匆匆離去,所為何事呢?
主位上,此刻只剩下一臉淡然的皇後,皇後面色如常,對衆人安撫道,“許是出了什麽急事,婕妤與陛下趕去處理,衆卿先不要驚慌,安心坐着。本宮前去看看,稍後回來給衆卿一個交代。”
這下,連皇後也走了,衆人更是摸不着頭腦,只幾個好事的嫔妃大着膽子出來,往長樂宮去,卻在未央宮與長樂宮相連的闕道上被侍衛攔截,道
“太後在宮裏處理急事,閑雜人等暫時不能入長樂宮。”
幾個夫人面面相觑,禁不住各種猜測,雖是得不出任何消息,也知肯定是出事了。
許言這一去,并沒有回來,衆人等來的是皇帝身邊的黃公公,黃公公面不改色的向衆人發布着皇帝昭令,“皇子不适,陛下無心主持宴席,今日皇子滿月宴到此為止,請衆卿自行回去。”
而永寧殿,早已是亂作一團,小皇子嘔吐不止,太醫診斷結果是:中毒!
王政君當下大怒,只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她又慌又怕的問太醫道,“中的是什麽毒?可有法子醫治?!”
“太後,皇子中的是蛇毒,乃是毒蛇毒液所制,成人吃了都必死無疑。皇子太小了,恐怕是…”
劉骜已是怒不可遏,滿眼通紅,上來一把抓住太醫的衣領,聲音冰冷中帶着不可抑制的哆嗦,“你說什麽?!皇子治不好了?他若是出事,朕就讓你們太醫令全部陪葬!”
班恬在旁邊站着,眼淚已如決堤之河,但她沒有哭出聲,也沒有質問一句,怒罵一句,好像,這一切她已經預料到了,好像這一切遲早會來一樣。
“陛下,臣罪該萬死,沒有提早察覺,但臣有一言不得不說。”
“什麽?!”皇帝強忍着怒氣問道。
“成人中了這毒都活不過半個時辰,小兒中毒應該是立刻斃命的,但皇子已經一個時辰了還在挺着,恐怕下毒之人不是直接從皇子嘴中喂入,而是…”
皇帝怒道,“乳母?”
“正是!”
皇帝還未開口,王政君搶先吼道,“快去将孟兒的乳母帶來!”
“太後,皇子寝殿這麽大的動靜,乳母不可能不知道,恐怕也早就遇害,或是及時吃了解藥,逃出宮去了。”太醫喘着氣哆嗦道。
王政君鎮定下來,才覺太醫言之有理。果然,頃刻,侍臣回來,禀報說皇子乳母已死在自己的寝房。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王政君已經接近癫狂,聲音顫抖着吼道。
而不遠處,只有一個月的嬰兒終于停止了顫動,呼吸漸漸微弱,直至平息…
身邊太醫跪倒一片,皆叩首哀泣,“太後,皇子殁了…”
班恬終是支撐不住,凄厲的吼叫出來,暈了過去…皇帝緊緊的抱着她,剛強的男人此時也是泣不成聲。
“孟兒啊!哀家的孟兒…”王政君老淚縱橫,再也忍不住,仰天痛哭。
殿中剛才還是歡聲笑語,如今一片死寂,只剩痛哭之聲…
殿外,許言靜靜的站着,靜靜的聽着,沒有喜色,沒有苦色,漠然的站了半晌,轉身離去。
班恬從此一蹶不振,一病不起,皇帝日日陪伴左右。皇子殁,皇帝綴朝五日,安皇子後事,幾日間,劉骜已從當初的意氣風發,英姿雄偉變得頹廢黯然。
王政君在悲痛了幾日後,終是緩過神來,開始細查皇子中毒之事。
盡管頭痛欲裂,心力交瘁,王政君還是強打着精神起身,內廷監的人跪在地上,沉聲分析着
“因是乳母中毒,通過乳汁傳給皇子,蛇毒乃是劇毒,所以乳母定是在喝下毒汁後立刻哺乳皇子。這樣的話,只有兩個可能,便是乳母提前知道一切,受人逼迫,但這樣的話,有些說不過去,乳母近身陪侍皇子,大可将毒液直接喂于皇子,這樣毒效會更快發作,但她選擇自己喝,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了,就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哺乳皇子前喝下帶有毒液的膳食,這樣下毒之人的範圍也縮小了,就是最後與乳母接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