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戟回到暫居的屋子,因為身上的傷勢,腳步發出的聲音難免沉重。
陳副将的房間就在他的邊上,從陳戟出門後,他便沒有入睡,這會兒聽到動靜,不由自主起了身,雖然陳副将近來對于陳戟意見頗大,尤其是今日陳戟還巴巴的跑去祭奠未央長公主這個仇人的妻子,這讓他更是難以接受。可到底是他的表兄,他還是忍不住心軟打開了房門。待看到陳戟這副步履蹒跚的樣子,他連忙上前扶住了他。
陳戟看到是陳副将,面上露出了淡淡微笑,招呼道:“還未睡嗎?無事,我自己能走!”
“逞什麽能,大半夜的不在屋裏養傷睡覺,到處瞎逛!”
陳副将說着,不覺用了幾分力氣拉人進屋。
陳戟也沒有反駁,只沉默着任由陳副将安置他。
誰料到,陳副将瞧見他這副樣子,心中更是沒由來的一股子氣,忍不住冷聲冷氣開口道:“和那小郡主就有說不完的話,對我連回應一句都不願意,表兄,你夠可以的啊!”
陳戟聞言,目光帶着幾分質問看向了陳副将。
陳副将只是低着頭沒好氣道:“我沒派人跟蹤你們,今夜你進了長公主的靈堂,那郡主半夜不睡覺,在府裏瞎轉悠……你兩在靈堂裏呆了好一會兒,底下人過來和我說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有什麽好跟她說的,她那跟個刺猬似得模樣,逮誰刺誰,你也呆的下去!”
“陳辭,你過了!”
陳戟見陳副将越說越離譜,忍不住開口說道,“郡主雖是福王的女兒,可她還是個孩子,到底無辜,如今雙親兄長皆不在了,也是個可憐人,對我們有怨,也是人之常情!”
“呵,能怪誰,要怪只怪她自己攤上那麽個謀反作亂的好父親!表兄你平時可沒這麽好的心腸,怎麽獨獨遇上那小郡主就軟了心腸。哼!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那郡主與長公主極為相似……”
陳副将忍不住嘀咕了一聲,當然他也就只是發發牢騷,并不是想要表達什麽,卻未想這話卻讓陳戟不由想到了方才唐嬌的那些話,雖然陳戟自覺清清白白,卻還是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厲聲呵斥道:“胡說八道什麽!”
陳戟雖然嚴厲,但對他說話何曾用過這般語氣,陳辭不覺氣急。他瞧着陳戟冷笑:“行,就當我胡說八道,我看你如今心早就偏的沒邊了,你自個兒早點睡吧,否則明早起不來陪那位好郡主送長公主出殡,你還不得自刎謝罪!”
“陳辭!”
陳戟呵斥完陳副将後,反應過來心中其實也有幾分懊悔。如今聽着陳副将的話,自然不會生氣。他知曉陳副将性子急躁,說話并無惡意,有心想要解釋幾句,卻未料,陳副将卻是根本沒有理會他,直接重重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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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陳副将這人,性格雖然有幾分暴躁,卻是個忘性極大的。
昨夜剛與陳戟吵嚷了一回,待到第二日起來,卻是忘個精光,又往陳戟屋裏湊去。
陳戟也覺得昨日語氣重了,有心彌補,哥倆這會兒相處氣氛竟是難得融洽和睦,不過,難得維持住的氣氛卻是在提到唐嬌之時,再次被打破。
送靈的隊伍早已安排好,而長公主的棺木也合上,甚至連與福王府夙有怨仇的陳家軍衆人也因着長公主是皇家人這個身份,恭敬的站在門口送靈。
未想,真正該出現的唐嬌,卻久久未曾露面。
若是往日裏,唐嬌出不出現倒也無所謂,可在今日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裏,未央長公主膝下三子已殒,只餘唐嬌一女,若是她不出現,便是大大的說不過去。
陳副将想到唐嬌這些日子表現出的冷心冷肺,嘴上沒控制嘲諷了一句:“這位嬌嬌郡主可真是古往今來第一‘孝女’!”
陳戟面上神色也并不好看,他看了一眼高高升起的日頭,陽光刺眼,時辰只怕早已延誤。
他冷着一張臉,一言不發直接朝着唐嬌所居的院子走了去。
陳副将瞧見陳戟的舉動,面上頓時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自是嫌熱鬧不夠大似得跟了上去。
唐嬌如今所居的院子,是她原本的居所,也是福王府中僅少沒有遭受破壞的地方之一。
一走入院門,只瞧見滿園花團錦簇、建築雕梁畫柱……可這錦繡繁榮的布置之外,如今院子裏人丁凋零,反倒顯得寂寥凄涼。
陳戟走入後,置身這番景色,腳步不覺慢了下來。
陳副将跟在陳戟身後,嘴上猶是不停說着風涼話煽風點火:“瞧瞧這小郡主,看來那反王和長公主對她還真是夠疼愛的,就這院子的布置,我瞧着就比宮中華麗多了!”
陳副将一邊說着,一邊忍不住偷偷往陳戟面上看去,卻瞧見陳戟面上神色雖然不怎麽好看,卻仿佛也沒有因為他故意挑撥的話而有所憤怒。他心中微微有些失望,還想着再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正房大門打開,一個丫鬟裝扮的女子端着一盆水從屋裏走了出來。
小丫鬟走出時顯然已經瞧見了他們,目光對上陳戟面無表情的神色,她吓得面色蒼白,渾身顫抖連水盆都沒拿穩,直接摔在了地上。
這陣動靜自是驚動了屋內的人,蔣嬷嬷皺着眉頭從屋內走出,壓低聲音斥責:“你這丫頭,做事怎麽毛毛躁躁,驚吓到郡主……”
話未盡,蔣嬷嬷看到了院門口站着的人,面上也是一驚。
但蔣嬷嬷到底是經過事兒的老人,雖然心中仍有幾分驚慌,卻還是強自鎮定開口:“陳将軍,你們怎麽來了?”
蔣嬷嬷這話語氣雖然平淡,可誰都聽出了裏邊并不歡迎的意思。
陳戟動了動嘴唇,似乎是要說話,但陳副将卻是搶先笑眯眯道:“郡主可是在屋裏,今日是長公主出殡的日子,阖府裏的人都在門口等着呢?”
說着,他還一邊想往屋裏走去。
蔣嬷嬷見此大驚,連忙擋在了陳副将跟前,雖面上懼怕的蒼白卻還是一副強硬的模樣。
而陳戟看着陳副将的舉動,也不覺眉頭深皺,伸手拉住了陳副将背上的衣服,開口斥道:“不可無禮!”
蔣嬷嬷倒未料陳戟會開口相幫,聞言頓時心中一定,顧不上害怕便連忙跟着出聲譴責道:“我家郡主雖未及笄,但古有男女七歲不同席之說,郡主的閨房,豈容你胡闖,太放肆了!”
說罷此言後,她又沖着陳戟行了一禮,繼續開口解釋道:“今日是長公主出殡的日子,郡主本該出面,只是如今郡主病重起不得身,一應事務,只怕要勞煩陳将軍安排。”
“郡主病了?”
陳戟面上愣了一下,他記得昨日見到唐嬌的時候,雖然面色瞧着并不太好看,身形也有些單薄,可精神還是不錯的,怎麽轉日便病了。但陳戟對唐嬌并沒有偏見,自然也不會像陳副将一樣将唐嬌往壞處想,所以只擔憂的開口詢問,“郡主的病可厲害?陳家軍中有随行軍醫,我讓他過來替郡主看看。”
“多謝陳将軍,福王府雖如今人丁散落,不過先時王府裏的大夫還留了一位,老奴已經請來瞧過郡主,并無大礙。”蔣嬷嬷語氣和緩,但心中顯然還帶着幾分戒備。
陳戟瞧出她的意思,也沒有勉強,微微點了點頭,對着蔣嬷嬷安撫道:“那也好,既然郡主已經瞧過病了,便請郡主好好休養。也請嬷嬷轉告郡主不必擔憂其它事務,只管先養好身體。“
“多謝将軍關心。”
蔣嬷嬷瞧見陳戟在說完這一席話後就幹脆離開了,心中不覺松了一口氣。
待滿臉不甘心的陳副将也跟着離去後,蔣嬷嬷收回目光看向了站在一側顯然吓壞了的碧玉,輕聲安慰道:“無事,別害怕了。你将這兒收拾好,趕緊給郡主煎藥去。”
“是。”
碧玉小聲回道,卻還是手腳顫抖的撿起了摔在地上的水盆,便匆匆往院後邊的小廚房跑了去。
蔣嬷嬷看着碧玉瑟縮的身影,心中不由再次重重嘆了一口氣。
她看着滿院寂寥,心中何曾不是凄涼,可是想到了還躺在屋裏的唐嬌,她連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緒,轉身走入房中。
唐嬌躺在床上仍病的迷迷糊糊,蔣嬷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入手滾燙,雖然有大夫保證說并無大礙,可她的一顆心還是忍不住吊了起來。
幸而一盞湯藥灌下,額上滾燙漸漸褪去,唐嬌也慢慢醒轉了過來。
唐嬌剛睜開眼睛的時候,神色顯然有幾分迷茫,可是很快的,她的目光便清明了,眼神隐隐約約之間透露着一股狠意。
她一清醒過來,便掙紮的想要坐起身來,又是将蔣嬷嬷吓得直安撫,當然蔣嬷嬷也根本阻止不了她,最終只能拿過幾個靠墊墊在她身後,又拿了外衣往她身上披。
唐嬌任由她上下張羅,直到她忙完了,方才開口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都過午時了,瞧嬷嬷這記性,郡主可是餓了?”
蔣嬷嬷一拍腦袋,正要吩咐碧玉她們去做些吃的過來時,唐嬌卻是阻止了,她剛灌了一肚子藥進去,現在一點都不餓,也沒什麽胃口。
“那些人還沒回來?”
唐嬌又問了一句。
蔣嬷嬷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唐嬌說的“那些人”時,連忙點了點頭。
唐嬌也跟着點了點頭,眼裏若有所思:“也好,馬上就要動身進京了,嬷嬷你把王府裏剩下的人都叫來,我想說幾句。”
蔣嬷嬷面上顯然并不贊同唐嬌這般勉強自己糟蹋身體,但轉而一想,以為唐嬌是想在進京前訓誡那些下人幾句,為日後做打算,便順了她的意思将人都叫了過來。
陳戟帶着送葬的隊伍剛從外邊趕回來,便收到了留守在府裏的兵士回禀:唐嬌在他們離開時,把福王府剩下的下人都叫去了自己的院子,不知在打着什麽主意。
陳副将聞言,面上頓時又是一臉諷刺:“喲,這郡主可真是夠精神的,早上還病的起不了身,馬上就生龍活虎了!表哥,她該不會是想把福王府那群烏合之衆集合起來,把我們打個措手不及吧!”
陳副将說這話的時候,一開始是玩笑諷刺,但說着說着,面上卻是認真了起來,畢竟依着唐嬌之前的表現,真出現這種荒唐的事情,好像也并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