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明明是出門尋仇,轉頭卻将仇家領回家,還恨不得好好揣在懷裏憐惜關愛。直到吃上洪湘夢做的香噴噴的排骨蒸飯,常旭還覺得恍然在夢裏。霍寧姬卻幾乎要愉悅的哼起歌兒來,天知道世上怎麽有真麽單純好騙的小孩兒。
收拾了碗筷,洪湘夢又變成惶恐無措的樣子,帶着些神經質的躲閃,不敢直視常旭的眼睛。她越是這樣,常旭反而越在意:“夢夢,你到底怎麽了?”
洪湘夢搖搖頭,什麽話都沒說,開始默默的收拾房間。
“都說了,咱們不分開!”常旭心中突然湧起無名的憤怒:“睡什麽客房!你是我媳婦兒!咱們明天就去民政局領證!”
洪湘夢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看的常旭越發氣悶:“我都說了我不在意,你到底在糾結什麽?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好不好?我等會就給豐華發郵件,還怕吳桑敢做什麽手腳?”
豐華是業界巨擎,和吳桑所在的小公司簡直天壤之別。他們一直在邀請常旭加入,只他固執的要獨立完成這個項目,因此才一拖再拖。
若是上輩子的常旭,肯定不會在第一時間想到這一條。可是經歷了從雲端跌落後的無力落魄,他再怎樣低情商也懂得了先發制人。洪湘夢抹着眼淚看他:“你真的不怕吳桑?也不怕我給你丢人?”
明明是涕淚橫流的落魄樣子,常旭卻意外覺得她單純又動人。大約是她眼中毫無保留的依賴和崇拜滿足了身為男人的可笑自尊,他難得認真耐心的解釋:“除非吳桑不想在業內混了,否則沒人敢得罪豐華。我有把握在進公司後占據重要席位,公司權衡利弊之下,也會優先考慮我的形象和訴求。”
他索性拉着洪湘夢的手,一塊兒做到電腦前:“我現在就給他們發郵件,明天一起調試程序。你等着吧,不出半個小時,豐華一定會給我回複。”
事實上豐華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盯着某個重要的郵箱,那是他們用來和能夠創造奇跡的人才交流溝通的專用賬號。副總席平宇喜形于色:“快快快,約好時間,明天就把這倔驢小子給我撈過來!”
洪湘夢軟軟的趴在常旭肩頭,聽他絮絮叨叨各種指令的用途,以及自己編寫的程序有怎樣劃時代的意義。眉飛色舞的青年男子眼中爆發出迷人的光彩,他點着鼠标笑:“你看,搞定了。”
“真好。”洪湘夢在他耳邊軟語。
“對了,我還要再寫個加密,這樣會更保險一些……”他像是突然記起什麽,飛快的打開早已完成的腳本,在之前的代碼上增添一些內容。修長的手指與鍵盤輕觸,發出清脆的聲響,常旭神情專注,甚至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威嚴。這是對一個領域絕對統治的底氣,在這一瞬間,他便是神。而無論是洪湘夢還是霍寧姬都看不懂這些字符,她并沒有打擾,而是起身為他準備一份宵夜。
直到被廚房裏傳來的香味打斷了思路,常旭才發現時間已經是深夜。胃裏發出抗議的哀嚎,他揉了揉肚子,擡頭便看到洪湘夢溫柔的笑。
“夢夢,”他喚她,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怎麽了?”洪湘夢似乎并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将一碗肉絲面擺在他眼前:“晚上吃這個好消化,免得明天早上起來又不舒服。”
“夢夢。”他拉她的手,擡頭看她:“如果我今天,沒有看到消息,也沒有接到電話,你會怎麽辦?”
洪湘夢的微笑在一瞬間轟然倒塌,疲憊和恐懼将她的臉染上暗啞的灰敗:“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或許,會直接跳下去吧。”
最後幾個字說的又輕又快,可常旭還是聽見了。他後悔自己為什麽偏要提這個話題,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吓你的。”洪湘夢扯出一個笑臉:“我肯定就按照吳桑說的,偷了你的電腦給他,讓你恨我一輩子。”
常旭的嘴角動了動,沒有告訴她,其實這就是事實真相。萬幸如今什麽都還沒有發生,他們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快吃吧,漲了就不好吃了。”洪湘夢仰起臉,敲了敲裝着面條的碗:“我都聽見你肚子餓得咕咕叫了,還不快安慰安慰它。”
常旭接過筷子低頭吃面,理智亦漸漸回籠。無論他能記住多少條命令行,還是理不清自己與洪湘夢到底是誰虧欠了誰,又或者只是兩人自作自受,彼此折磨。
香味撲鼻的宵夜被他吃的味同嚼蠟,霍寧姬看在眼裏。越是單純的人越容易鑽牛角尖,常旭哪怕不恨了洪湘夢,可要重歸于好,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顯然是不切實際的。
“早點睡,明天我們去扯證。”咽下最後一根面條,常旭像是做了決斷,突然站起來翻箱倒櫃的找出兩人的戶口本。他堅定的看洪湘夢,認真對她說:“夢夢,你別想太多,我不會不要你的。”
霍寧姬沒有拒絕。她順從的點了點頭,拿着碗筷進了廚房。洗漱過後,兩人相擁而眠,只是閉上眼,又有太多紛繁雜亂的畫面讓他們心煩意亂。
洪湘夢僵硬着身子,哪怕常旭再神經大條,也能感覺到她的緊張。他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小聲問她:“你睡不着?”
“嗯。”黑暗中,她的嗓音裏帶着哭腔。沒有多說話,眼淚卻掉落在枕頭上,暈濕成一個小小的圓。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常旭嗅着她發間的馨香,慢慢組織語言:“我在想,如果今天我什麽都沒發現,你會有多恨我。”
“吳桑會說動你拿走我的代碼,将我污蔑成抄襲者。整個行業都會以我為恥辱,說到我的名字時只剩下唾棄。我找不到工作,流落街頭,被混混打死,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不,不會的,我不會那麽做的。”洪湘夢泣不成聲,緊緊的擁抱他,卻被常旭用力掰開手臂,在夜色中定定看她:“你會的,夢夢,你就是會這麽做。”
洪湘夢嚎啕大哭,直到全身都脫力的抽搐。常旭嘆了口氣,慢慢抱緊她:“夢夢,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很慶幸,今天我及時趕到了。”
可要說心中毫無芥蒂,卻全然沒可能。被毆打到吐血,生命與溫度一同流逝的寒意還沒遠去,他沒法欺騙自己一切不過是場夢。常旭暗自打定主意,大不了以後以公司為家,慢慢忙着,等這段陰霾時光漸漸被時間沖淡,再來考慮未來的事情。
霍寧姬感覺到他的心緒波動,不免有點兒無奈。這種認死理的人最煩,一旦認定了什麽,根本就不願意再多想,撞不撞南牆都不回頭。這與智商情商無關,實則是一個人的秉性天賦。饒是她有諸多手段,可常旭不聞不問,不聽不看,她也只能沒轍。
地府中,崔判官看着小世界的危險值從爆表狀态一路下滑,上下波動了幾次,最終穩定在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心中對霍寧姬又多了幾份敬佩。閻君看了也笑:“這可是她的絕學,叫做騙死人不償命。”
崔判官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見。這位頂頭上司與霍先生之間的關系肯定不簡單,似敵非友,私下又十分随意且了解。別看閻君一張黑面公正無私,其實就是個芝麻團,裏頭外頭一般黑。能被他惦記上卻依舊蹦跶的歡的,他看了這許多年,還就是霍寧姬一人。
凡界,洪湘夢正哭的入戲,突然鼻頭一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常旭朦胧中看見她滿眼的無辜,搖搖頭扯出紙巾給她擦鼻涕眼淚:“睡一會兒好不好,眼袋和黑眼圈太重,明天拍結婚照不漂亮了。”
“你又何必非和我結婚?”洪湘夢嘴裏嘟囔,身子卻慢慢往他懷裏拱了拱:“我可說好了啊,不是我死皮賴臉非要你怎麽樣,是你自己主動和我領證去的。”
“當然是啊,我自願的。”常旭拍着她的後背,像哄孩子入睡般輕聲哼着歌謠。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溫柔,如今做起來,卻似乎一點兒都不覺得別扭和陌生。
恍惚想到的,是他有段時間遇上了瓶頸,整夜整夜的坐在電腦前,卻什麽都寫不出來。洪湘夢便陪着他,将他焦躁的在發絲間亂撓的雙手環在她的腰間,抱着他的頭輕輕哼這歌。
那時候他還在讀博,所有人都嘲笑洪湘夢帶了個大號嬰兒,花錢費力還看不見前路。甚至有人“預言”,常旭與她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畢業後會攀上高枝兒遠走高飛,哪怕她付出一切,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沒少聽過人勸夢夢“多為自己考慮”“男人靠不住”“女人能有幾年青春”。可洪湘夢總是笑一笑,不點頭也不搖頭,卻紮紮實實的等了他三年。甚至他一心想要獨立完成自己的設計再找工作,她也毫無抱怨,毅然擔負起了兩個人的生活重擔。
常旭睜着眼睛直到天亮,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的他第一次看清了洪湘夢的付出。無論感情是否猶存,他都沒有任何理由,對她再生出名為“仇恨”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