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黑雨傘
陰雲沉沉地壓在山頭, 一片風雨欲來之勢。費軒收好畫具, 在手機上敲下一行字:【要下雨了,夏老師, 我送你回家吧,不然會淋濕感冒的。】
夏語冰也收了藍牙筆,退出平板繪圖軟件, 起身抻了個懶腰:“不用送我了,你快去村口吧, 晚了就沒車回鎮上了。”
費軒還有些猶豫:【還是送送你比較好, 聽說上次你看戲後一個人回家就出了車禍, 太危險了。】
“上一次是意外。從這裏到家中都是小路,沒什麽車子經過,你放心好了!”陰涼的風吹來,帶着潮濕之氣,夏語冰催促費軒, “快走快走, 真要下大雨了!”
等到送走了費軒, 陰雲翻滾的天果然下起來大雨, 開始還只是撒豆般零星的幾點雨打在身上,到後來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密,視線所及之處全籠罩了一層蒙蒙的雨霧。
這麽大的雨也不好回家,夏語冰被困在了石橋邊的樹底下,雖然不至于淋個透濕, 但心裏一直記着“下雨天不能在樹底下避雨”的教誨,總擔心一個雷劈下,自己會化作一具頭發蜷曲炸裂的焦屍……
偏偏林見深那人連個手機也沒有,夏語冰想叫人來送傘都找不到方法,只能蹲在樹下苦苦捱着。
二十分鐘過去了,雨勢一點也不減少,夏語冰嘆了聲:“這雨沒完沒了了。”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夏語冰期待見到林見深,可一轉身,見到的卻是一個白襯衫工裝褲的年輕男子,朝她微微一笑,露出嘴角邊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渦。
“林西。”雖然只是在夢裏聽過他的名字,可不知為什麽,夏語冰就篤定他叫這個名字似的,開口叫他時連一絲遲疑都沒有。
林西撐着他時常帶着的那把黑色的舊雨傘,輕輕點頭,算是回應。大雨在風中斜飛,連夏語冰都濕了裙子,他卻絲毫不受影響,身上連一點水漬都沒有,幹爽得不太正常。
自從接受了林見深的秘密後,夏語冰就學會了用另一個靈異的角度看待世界。她只是小小地驚訝了一會兒,然後就站起身微微仰首,望着林西那過于英氣白皙的面容,問道:“你……是人類嗎?”
林西一怔,而後緩緩搖頭。
果然……
夏語冰朝身後看了一眼,似乎在期待什麽人的出現。然而大雨沖洗的石橋盡頭空蕩蕩的,并沒有林見深修長高大的身影。
Advertisement
孤身一人在雨中遇到異類,她明明該害怕,心裏卻平靜得很,也不知哪裏來的底氣,同他搭話道:“上次那場大霧,是你提醒我‘霧潮生、狐妖現’對吧?”
所以,他應該是個好妖怪。
雨聲穿林打葉,林西不置可否,只定定地望着她說:“你都長這麽大了啊……”
那是一聲極低的喟嘆,包含了許多深沉的、夏語冰讀不懂的情緒。見到她疑惑的目光,林西握着黑傘傘柄的指節緊了緊:“抱歉,我是靈溪水生的妖怪,靈力衰微到無法凝聚成人,只有在下雨天借助水為媒介,以靈體的姿态與你搭話。”
“沒關系的,是我該謝謝你,上次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很有可能就被那陣妖霧卷走了。”夏語冰想了想,笑着說,“說來也巧,我幾次見到你都是在這石橋上。”
樹梢的雨水滴落在雨傘上,又順着傘骨的弧度滑下,在傘檐停留了片刻——那裏有一抹小小的刺繡,用銀粉二色的絲線繡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蓮花。
林西靜了靜,才說:“我在這等一個人,等她回家。”
莫名的,夏語冰忽的心尖一疼,問道:“記得第一次在橋邊見你時,你曾問我,我的媽媽是不是林缈……林西,你認識我媽媽嗎?”
一提到林缈,林西的目光忽的柔和起來,微笑着說:“你的媽媽,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姑娘。”
夏語冰微微瞪大眼,再聯想起他剛剛說的‘等一個人回家’,忍不住猜測:這妖怪莫不是曾經暗戀過媽媽?
然而未等她發問,林西卻是看透她心中所想,啞然一笑,将手中的雨傘遞到她面前:“這把傘送給你,撐着回家去吧,別淋濕了。”
“可是……”
“沒關系的,我用不上它了。”
林西将傘塞到夏語冰手裏。他的手掌很溫涼,像是玉石,沒有人類該有的溫度。
頓了頓,他沒由來地說了一句:“如果你見到了我要找的人,請帶她來見我,好嗎?”
夏語冰張了張嘴,很想問一句“你要等的人叫什麽名字”,然而話還未說出口,就見林西的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望向前方輕輕一笑:“我等的人還未見到,你等的人卻已經來了。”
夏語冰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就見煙雨蒙蒙中,林見深撐着一把深藍的雨傘大步走來,明明是風雨交加之時,他卻走出了一股乘風破浪的氣勢。
她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哥!”
林見深穿着夏語冰送他的衣服,更顯得挺拔飄逸,手裏還拿着一把新的折疊花傘,明顯是專程來給夏語冰送傘的。見到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林見深眉頭輕皺,輕聲說:“你站在這做什麽?”話音未落,他瞧見了她手裏的黑傘,當即神色一緊,問道,“你拿了誰的傘?”
“林西給我的……”她朝身後一指,然後愣住。
樹下空蕩,哪裏還有林西的影子?
“都說了不要随便和山裏的東西搭讪。”林見深沉着臉說,“把傘收起來,打我的。”
“哦,好。”夏語冰也沒多說,乖乖收了雨傘,接過林見深遞來的花傘撐開,“哥,林西是什麽妖怪,你認識他嗎?”
“水裏的,不認識。”林見深沉吟了一會兒,才說,“不過,既然他有人類的名字,就說明他曾經和人類結了緣。”
“結緣?”
“那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和人類結了姻緣的妖怪。妖與人注定不能在一起,要是一意孤行,最終只會害人害己。”
“……”
猝不及防一陣山風刮來,夏語冰險些連人帶傘被風刮倒,還好林見深及時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替她穩住了吹得傘面上翻成蘑菇的花傘。
林見深的手心貼着她的手背,溫暖而有力。夏語冰心中驀地一緊,仿佛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的不是她的手背,而是她怦怦亂跳的心髒。
還未思考這份悸動從何而來,夏語冰愣頭愣腦地問道:“哥,妖怪和人類真的不能在一起的嗎?”
林見深看了她一眼。
夏語冰忽的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望着自己的腳尖笑了聲:“沒啥,我随便問問。”
林見深松了手,皺眉幫她将翻上去的傘面複原,這才低聲道:“好了,快回家去。”
某個苗頭還未生根抽芽,就被狠狠地扼斷,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罷了。
回到家,夏語冰沖了個熱水澡出來,一邊用毛巾擦拭頭發,一邊回複夏宗澤詢問她何時回杭州的微信。
林見深在樓下喊道:“夏語冰,剪刀在不在你那?”
夏語冰想起來了,前兩天她借了林見深的剪刀,一直忘了還,忙道:“在的,你等等,我給你拿下來!”
當時用完剪刀後也不知道随手放到哪裏去了,她回房一陣翻箱倒櫃,終于在書桌上一堆淩亂作廢的畫稿底下找到了它。
她将廢棄的稿子撥到一旁,卻不小心碰倒了桌角疊放的一摞書本,一本陳舊的日記從桌上跌落,泛黃的照片灑落了一地。
那是外婆的日記本,她偶爾翻看,一直忘了收回抽屜中,不由心疼萬分,忙蹲下-身去撿拾散落的照片……
指尖在一張黑白照上久久停留,她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微微睜大了眼。
樓下,林見深提高音量問她:“夏語冰,找到了沒有?”
夏語冰卻恍若不聞。
她的指尖開始微微顫抖,艱難地吞咽了一番,才抖着手撿起那張黑白泛黃的舊照片:年輕的外婆剪了齊耳的短發,腹部微微隆起,手撐着一把黑雨傘站在凋敝貧窮的院落裏,正沖着鏡頭回眸一笑……
夏語冰心想,當時站在鏡頭後的一定是外公,因為即便歲月磨滅了相片的顏色,也沒能抹去外婆當時眼裏的溫柔。
此時,夏語冰的視線定格在外婆手裏的黑雨傘上——在雨傘的邊沿,有一個不起眼的淺色花紋,仔細一看,可以隐約辨出是一抹刺繡。照片最底下用黑色鋼筆寫着:1972年10月18日。
夏語冰呼吸一窒,瘋了似的翻開日記,終于在其中某一頁找到了屬于1972年10月18日的日記:
【……他送了我一把雨傘,說有了它,我再去石牛村小學上課就不會被淋濕了。但是今天很抱歉,雨傘放在教室裏的時候,不小心被王紅軍同學劃破了一個小口子,我心疼得很,又怕他責備那孩子不懂事,就自作主張地在破損的地方繡了一朵荷花。誰知他見了,非但沒生氣,還一個勁地誇我手藝好,轉身就拿出家裏唯一值錢的那臺紅旗相機,硬拉着給我拍了一張……】
看到這,恍如靈光乍現,照亮了一個塵封了四十多年的秘密……她攥緊了手裏的照片,猛地推門下樓,也不顧在客廳裏忙碌打掃的林見深,一頭紮進了雨簾之中。
“夏語冰!”林見深放下抹布,匆匆推門出來,“你去哪兒!”
雨勢急驟,夏語冰剛換好的衣服轉眼就被淋了個透濕,緊緊地裹在身上,纏住她的理智。她滿臉雨水,幾乎要睜不開眼睛,耳邊除了聒噪的雨聲外什麽也聽不到。
她茫然地跑了兩步,又折回來,在林見深詫異的目光中拾起晾在走廊外的那把黑雨傘。上面的蓮花刺繡刺痛了她的眼睛,令她眼眶濕紅,呼吸發顫……
不管不顧的,她毅然轉頭,朝後山的石橋拼命跑去。
林見深不知道她受了什麽刺激,如果不是顧及現在是白天,而他又處在人類的村莊中,否則他非得化形飛去,将那在雨中狂奔的夏語冰抓回來不可!
心髒砰砰直跳,幾乎要撞破胸膛,肺部因極限奔跑而灼痛不已,又被冷冷的雨水當頭澆下,令她難以呼吸……可這些,她都顧不上了。
鞋子灌滿了泥漿,她索性将礙事沉重的泥鞋脫下提在手裏,赤着腳一路跑到後山石橋邊,在雨中狼狽地撐着膝蓋,紅着眼急促大喊:“林西!你在嗎!”
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
她抹了把雨水,将照片死死地貼在心口,試圖阻止雨水的侵襲,茫然而又顫抖地哭喊:“外公!我知道是你,我認出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香警告:妖與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外公的身份,很多小可愛都猜出來啦~抱抱大家!
謝謝我不是星星、文泉、M?r三位小可愛的地雷~啾咪!
謝謝花夕雪湮、管好你家粉絲、九九歸一、張黑桃、聰明花花、幾許。肉肉肉肉肉肉、柒月、深、琢谙、不是椰奶等小可愛投喂的營養液~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