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下獨酌
每個人都只是将自己聽到的說了出來,然後變成了最尖銳的刀子,紮進最無辜的人胸口。這大概就是流言的威力,使得每個人都是殺手。
“陛下,我知道一人可以做到。”姜瑛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葉黛暮望着他挺直的胸板,思緒卻飛得很遠。今日她做的事看起來是正确的,但是她卻不能肯定日後會不會成為殺死她自己的刀子。
“是誰?”葉黛暮向前傾,仔細聽。
“禀陛下,乃是英國公夫人之子謝璇,謝幼安。”太有趣了,姜瑛竟然這樣說謝璇。一提到謝璇,葉黛暮感覺自己立刻就清爽起來。
葉黛暮板着的面孔開始皲裂,憋不住喉嚨口的笑意,嘴角翹起來,笑道。“大好。将軍,請為我傳話。”
今夜的月周圍泛着乳白色的光暈,一層一層散開來,将整個黑色布幕都渲染出了迷人的氛圍。葉黛暮憑欄依窗,半合雙眼,傾聽風吹拂綠林的響聲。盧淑慎沉默地坐在一邊,從熱水中拿出一把細長頸的藍釉雙耳酒壺,用白布隔熱捏着手柄,往小酒杯裏添溫酒。
葉黛暮好奇地将酒杯對準月光,透亮得叫人吃驚,美得像一汪碧泉。她飲了一口,清甜甘爽,酒味不濃,比起酒更像是山澗的清泉。霁曦端上配酒的小菜,一碟鹵水豆腐,一碟鹽灼白果,一碟涼拌野菜,并幾碟果脯。
今日的小菜是霁曦用小廚房做出來的,很有家常的風味,但出乎意料地很合葉黛暮的胃口。鹵水豆腐上淋了特質的醬油調制的醬汁,豆腐自帶有一股熏香味,柔軟而入味,連牙齒也不用就化作一股汁水流進喉嚨裏了。
這碟鹽灼白果還未去殼,葉黛暮一邊飲酒,一邊欣賞霁曦幾下剝開白果的技巧。撚起一粒,放進嘴裏,仔細地咀嚼,滿口脆香。
再嘗嘗那碟野菜。葉黛暮立時苦得緊皺眉頭,連飲了幾口,才将苦味壓了下去,剛想開口評價,卻突然被回味的甘甜襲倒了。她不敢相信地再吃了一口,在苦味翻湧之前,飲幹了杯中的酒。那甜味果然再次出現了。極苦之後的味蕾對甘甜分外敏感。
葉黛暮惬意地連眼睛都閉起來了。夏日裏飲酒,真是再舒服不過的事情了。葉黛暮将一壺酒喝了一大半,才去睡。然而那昏沉沉的睡意,在沾枕的霎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強硬地閉上眼,一片黑暗中她所見的卻是滿目的血色。
“陛下,陛下……”誰在喚她?葉黛暮先抽出床頭的重鷹,立時跳了起來,等看清來人,才緩了過來。是盧淑慎。
“淑慎,怎麽了?”葉黛暮跪坐下來,抹了一把自己額頭上的冷汗,虛弱地問。
“陛下,有刺客。”盧淑慎從開始經歷時的恐懼驚慌,到了今日的鎮定有序,進步極大。不過,葉黛暮也已經習慣了。從她搬入皇宮,到登基,經歷了87次刺殺,23次坍塌,跟在她身邊的侍女都能變不改色地擦拭殿中的血跡了。
但是從她登基之後,就再沒有過的刺殺,怎麽今日又來了。葉黛暮無可奈何地拿上重鷹,讓盧淑慎為她系緊腰帶,站起來到大殿中去。“今日來了幾人?”
“不是很多。青盞出去看了一眼,離殿門還有幾道門呢。只是妾想還是告知您一聲的好。”盧淑慎抓緊了自己手中的長棒。葉黛暮無語地望了一眼那根比她手臂還要粗的的木棒。她不懂這姑娘怎麽會選這麽個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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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其他人呢?”葉黛暮下定決心,下次一定要去庫房給她們人人都找個趁手的武器。雖然不一定碰得到危險,但總是有備無患的好。現在好像有點晚了。葉黛暮眼角一瞥,竟發現今夜的橫梁上有一塊陰影。
從這個角度本該看到的是深淺的影子因光的移動構成了一小幅龍圖,這是盧淑慎告訴她的小秘密之一。但是現在她習慣性地看了一眼,竟沒有。不對。那裏藏了一個人。葉黛暮感覺腦後勺升起一陣寒意,冷得像浸在冰水裏一般。
她不敢多看,更不敢停下腳步。此時若是出錯,說不準,這殿中的人就都要葬身此地了。以她學了幾天的三腳貓功夫,連一個普通的男人都不一定打得過,何況是學過功夫的人。這個人是何時藏到那裏的?
長生殿的大殿每時每刻都有不下三人在值守,這個人究竟是如何騙過這些人的眼睛的。等等,她好像隐隐地有了一個猜測。但是她不能肯定。此刻卻不能出任何差池,踏錯半步,就只能等來生了。
“陛下,今日值守的是姜瑛将軍。”提到此處,盧淑慎竟又放松了幾分。果然,大家都對姜瑛将軍的武力值很有信心。雖然徐景茗同樣勇武有力,但是對自己人的信心總是勝過對其他人許多。
葉黛暮倒是可以理解。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敵人已經到了內部,就算姜瑛将軍有三頭六臂此刻也救不了她。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葉黛暮急瘋了,偏偏一點也不能表現出來。每一步都比千斤更加沉重,身體的每一處都不像自己的了,越是想表現正常,卻越覺得自己表現得怪透了。
這夜怎麽會如此的冷?葉黛暮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在這凝固的寒意中停止了。然而并沒有,殿中的侍女們聚集在一起,低聲地讨論着。霁曦那個傻丫頭甚至拿了之前剩下來的白果剝了起來,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
被這聲音一打岔,葉黛暮微微地放松了一點。她若無其事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過頭對盧淑慎說。“別聚在這裏了,就算并無大礙,這麽聚集在一起,總不能叫人家一鍋端了。還有那白果留下,霁曦什麽時候了吃東西小心發胖,都留給姜瑛将軍吧,反正大男人吃了胖一點也無所謂。”
“陛下,真是越來越不在意禮節了。您要吃便吃吧,說這麽些無關緊要的。”盧淑慎笑着将霁曦剝了殼的白果端到葉黛暮手邊,轉過身去驅散那些侍女們。
“恩。再幫我泡一壺碧螺春。吃點心還是要配茶吧。”葉黛暮打了個哈欠,卻一點也不含糊地将所有人都指使出了大殿。盧淑慎有一點起疑。陛下從不曾在刺客來臨之際做出過這樣的行徑。
因為陛下是将他人的性命放在一切之上的人,甚至勝過她自己的。
殿內有刺客!
盧淑慎的臉上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那照着尺子量出來的宮步卻被徹底打亂了。
☆、第叁拾柒章 衆影成歡
盧淑慎捏緊了手中的盤子,用力之大幾乎要将那瓷器掰成兩半。怎麽辦?她不能刻意接近姜瑛,在拼殺中她行走的身影太明顯了。
坐以待斃,不行。盧淑慎恨不得飛回大殿,回到陛下的身邊,可是她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已經被刺客看在眼裏了。陛下既然已經察覺,她如此行事很有可能拖累陛下。還是要求助姜瑛将軍,但是要如何不露痕跡呢?
幾十人的刺客團早就不被護衛隊放在眼裏了。不過半個時辰下來,便将這些刺客清理幹淨了。這已經是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了。然而對于盧淑慎來說,每一秒都比一日更漫長,熬得她快要将帕子攪碎了。
一等到姜瑛收刀,盧淑慎就帶着侍女們送了慰勞的茶水和夜宵湊了上去。“辛苦将軍了。不過些許茶水,将軍,請。”
侍女們分散開來,逐一為千牛備身們倒茶,端碗。盧淑慎親自給姜瑛倒茶,遞給他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輕聲說。“将軍,梁上有人。”
姜瑛是習武之人,在戰場上厮殺幸存過的人五官都會變得十分敏銳,他的表情立刻變了。但是他立刻理解了盧淑慎的用意。一口飲幹茶水,站起來,說。“戰況還需向陛下彙報。”說罷,便三步并作兩步,迅速地進入大殿。
葉黛暮已經搞不清楚這梁上的人了,如果說侍女衆多的時候,他擔心有漏網之魚。但是現在這殿中已經只有她一個人了,就算她手中還有一柄劍,但是相信一個有能耐在姜瑛将軍眼皮底下溜進來的人也不會在乎這個。
但是那個人根本沒有下來的意思。葉黛暮抓劍柄的手,都滿是汗水了,差一點都要将重鷹滑出手去。精神緊張過頭,就會放松了。葉黛暮身不由己地打了一個哈欠。好困啊。昨夜已經睡得夠晚了,明天還要上朝,下了朝還要去皇太後那裏點卯。
嗯,想到這裏又清醒過來了。皇太後,究竟想做什麽?今天去只是讓葉黛暮在院子裏站着曬了一下午的太陽,不會明天也這樣吧。夏天院子裏的溫度還真是熱得叫人受不了。幸好還有一棵樹,那陰影過一會兒就籠住她了。不然她真得擔心會中暑。
皇太後總不能想把她曬死吧。按她平常的作風還是有可能的吧。葉黛暮有些搞不懂的人絕不止梁頂上的人,還要皇太後和玉真郡主。
說老實話,皇太後這個等級的,只要用孝道來壓她,自己完全不能抵抗。但是皇太後偏不。就是要用計謀來打敗的話,其實也沒什麽關系,但關鍵在于皇太後過去十七八年用的所有手段都和謀劃沒有任何關系。那叫暴力壓制。
還有攝政之事,她不覺得那幫被這權利的肉骨頭吸引的狗群會就此收手。不知就下來還會有如何的計謀在等着她踏進去。
想着想着就歪了話題,葉黛暮又打了個哈欠。正在這個時候姜瑛沖了進來。
葉黛暮渾身一顫。太好了,将軍。
卻在這個時候,眼角一直警惕着的那個影子動了。
葉黛暮本就是虛坐着的,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形象,連滾帶爬地往外跑。雖然背對着敵人是愚蠢的行為,但是蜉蝣撼樹這種事應該更蠢吧。葉黛暮也就練過幾天的馬步,揮劍什麽的都還是按照劈柴的方式揮的。
“陛下!”姜瑛來不及抽出手中的長刀,擡起袖子一揮,袖口飛出一把食指長短的小刀,沖着那黑影射去。“趴下!”
葉黛暮下意識地撲在了地上,臉直接摔在地面上。還好這殿裏是做的地板,要是做的青石板,她的臉絕對要毀容了。還好,葉黛暮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上面的兩個男人已經交起手來了。
不過,為什麽越聽聲音,越不對?葉黛暮敢說,別人打架她是不懂的,但是姜瑛武器的聲音,她真是再熟悉不過了。姜瑛并沒有用盡全力,不,不如說是他在放水。葉黛暮立刻大起了膽子,擡起頭偷瞄了一眼這從梁上下來的人。
“謝璇!”葉黛暮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我去,這是搞笑嗎?搞了半天,這梁上的人是自家人啊。害她白流那麽多汗了。還她眼淚來。恩,從邏輯上好像哪裏怪怪的。算了。“怎麽是你?”
“是我呀。還不是姜瑛說。陛下身在危險之中。”所以你就來了。葉黛暮內心滿滿的暖意。然而下一刻就被打破了。“陛下這一摔确實危險,一個不好就要鬧個頭破血流了。不過,沒想到陛下還挺有心情,吃了豆腐吃白果。”
這下,葉黛暮知道了,這個人八成是來看熱鬧的。葉黛暮轉過身,對驚慌進來的盧淑慎吩咐。“去燙兩壺酒,有梨花白上梨花白。再來兩個下酒菜。”葉黛暮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挑了挑眉頭。
盧淑慎立刻了解,帶着梨花白還有一碟涼拌野菜。謝璇不出意外地板起了臉。“怎麽是這道?白果呢?豆腐呢?”
“我看還是這野菜吃了好。你看姜瑛将軍不是什麽也沒說嘛。”葉黛暮笑眯眯地說。她就知道謝璇不喜歡吃苦澀的野菜,對,沒錯,她就是故意的。誰叫他要笑話她的。
“你看姜瑛什麽時候挑食了?你就是給他吃土,他也會面不改色地咽下去。”謝璇轉過頭就指使起殿內的侍女,完全沒有客氣的意思。“我要灼烤羊腿,再加一個香菜。”
“第一,我不吃土;第二,我不吃香菜。”姜瑛默默地來了一句。這算是反駁嗎?葉黛暮偷偷地笑了起來。
盧淑慎倒是站得很穩,聽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非常抱歉,國孝期內,禦膳房是不備葷腥之物的。沒有羊腿。這位俠士,雖是好心,但您夜闖長生殿,被人發現,仍是個死罪。”
謝璇怎麽可能被這兩三句話就打敗,他倒是淡定地自飲自酌了一杯。“那就烤個雞翅,這可不算是葷物了吧。難道這堂堂大魏之君的寝殿連這也沒有嗎?恩,酒倒還不錯。被外人發現确為死罪,不過,若是敢透露出去,休怪我替陛下除惡了。”
這兩個人怎麽會一股火藥味?有些奇怪啊。葉黛暮想不明白,跟着又喝了幾杯。
在場的人大概除了葉黛暮都心知肚明,趁着葉黛暮低下頭的時候用眼神相互一對,各自意味深長地收了目光,避而不談。
☆、第叁拾捌章 流言蜚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