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家公子的八卦
更新時間:2017-11-07 16:00:10 字數:6538
乘着馬車出門,在這樣融暖的初夏,煦日輕灑,心情也變得明媚。孫柔嘉覺得,這是她到蕭國以來最愉悅的一天。
彷佛回到了大學的時候,她和同學去露營也是這樣的天氣,和風吹動長發,曠野中全是花草的味道。
孫柔嘉掀開車簾,對騎着白馬的弟弟道:“廷毓,找個地方,咱們歇一歇吧。”
“怎麽,長姊坐車累了?”孫廷毓笑說,“記得從前長姊就不喜歡坐車,覺得颠得慌。”
是嗎?從前她果真是個嬌小姐,坐馬車也能暈車。孫柔嘉道:“我不過覺得這沿途的景致不錯,此處離清縣應該不遠了吧?咱們先歇一歇,別走太快。”
好不容易出一趟門,她想逛上一逛,悠然欣賞這蕭國的山川雲樹,這樣的閑暇不可多得。
“這裏就是清縣地界了,”孫廷毓道:“天色還早,咱們可晚一些再進縣城。這附近有條金河,長姊想去看看嗎?”
“金河?”孫柔嘉眨眼,“這名字取得俗氣了些。”
“這名字取得貼切得很呢,”孫廷毓神秘一笑,“長姊瞧了就知道了。”
什麽意思?孫柔嘉有些費解。
她跳下馬車,發現足下都是圓滑的小石子,險些摔一跤,小映連忙攙着她。孫廷毓帶着小厮在前邊引路,她便踏着繡花鞋蹒跚地走着,來到了河邊。
終于,她恍然大悟為什麽這裏叫做“金河”,名副其實,整條河金燦燦的,是因為陽光的折射嗎?彷佛又不太像。
藍天下,碧樹林中,忽然蜿蜒而出一條這樣的河,而且就像星空落入了凡間,在豔日之中有種奪人目光的驚豔。
“好漂亮啊——”孫柔嘉輕嘆一口氣,沉醉地道:“河水怎麽會是金色的?”
“因為河裏的沙。”孫廷毓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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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孫柔嘉一怔。
“長姊,你掬一把河沙瞧瞧。”孫廷毓笑笑。
孫柔嘉蹲下身子,伸手探入河中,捧起一把沙,只見沙子果然是金色的,不,并非整抔土全是純金的顏色,而是有無數金色的碎屑摻雜在其中。
“金沙。”孫廷毓道。
孫柔嘉吃了一驚,“你是說……這沙子裏真有金子?”
“對啊,那星星點點的,就是金子屑。”孫廷毓點頭,“染川盛産金礦,而清縣便是其中之重地。”
孫柔嘉久久不能回過神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金沙呢,原來長這個樣子。”
“那邊就是礦山,”孫廷毓往北方一指,“河水自金礦處沖刷而下,千百年來,河沙中便積澱了許多碎金,所以在陽光照耀下河水彷佛也染成了金色。”
“那住在清縣的老百姓豈不發財了?”孫柔嘉道:“随便在這河裏抓幾把沙子,就能糊口度日了。”
“倒是沒有百姓這樣做。”孫廷毓搖頭。
“為何?”孫柔嘉詫異,這清縣的百姓品格難道竟如此高尚,沒人貪財?
“說來複雜。”孫廷毓嘆了聲,“長姊,你歇一會兒,我與小厮回馬車上取些點心和水來。”
“乖弟弟。”孫柔嘉心中暗暗點頭,難得他身為男孩子,竟這樣體貼,若在現代一定是個暖男,不愁找不到女朋友。
孫廷毓帶着小厮去了馬車那邊,孫柔嘉望着河中的金沙,心念微動。
假如掬一把回去,裝在玻璃瓶子裏,肯定漂亮得緊,或者還能做成一個沙漏。雖然這個時代沒有如現代透明度高的玻璃,不過她房裏倒有一個半透明的琉璃盞。
生平第一次看到金沙,不帶一些留念,實在有些可惜。如此想着,孫柔嘉便起身上前,走到在那河灘金光最璀璨之處,用絹帕兜起滿滿一抔的沙。
嗖——
忽然,彷佛銳器破空的聲音傳來,有什麽劃過她的肩膀,她身子一麻,随後就是肩上傳來猛烈的劇痛。
她怔怔地低下頭,發現鮮血沿着手臂汩汩流下,而一枝箭正插在她的肩頭,且深度不淺。
“小姐!”小映大叫一聲,撲到了她的身側,慌慌張張将她扶住。
孫柔嘉有些茫然,也不知這箭是從何而來,怎麽無端端的射中了她……
“你們兩個,打哪兒來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孫柔嘉看到一名彪形大漢自河灘不遠處的大石上跳下來,手裏正舉着弓箭。
“是你傷了我們家小姐?”小映氣憤地質問,“好好的,為何傷人?”
“凡盜取河中金沙者,殺無赦!”彪形大漢沉着臉道。
盜取?孫柔嘉霎時明白了,這大漢是把她當賊了,想必他就是守礦者。
難怪剛才孫廷毓說,清縣的百姓都不曾擅取金沙,想來有這樣兇悍的守礦者,誰也不敢靠近吧?
“這位大哥……”孫柔嘉強忍着害怕道,“我們只是路過,瞧着這沙子極美,想把玩一二,你誤會了。”要真承認自己想拿,這人絕不會放過她。
“哼,誤會?”大漢不依不饒,“若不是被我發現,你們就逃了!”
“你這個人,為何如此蠻橫無理?”小映嚷道,“我家小姐是何等身分,會稀罕你這些破沙子?”
“我親眼瞧見的,”大漢指了指孫柔嘉,“不然你說她那帕子裏兜的是什麽?還說不是偷!”
“就這麽一點兒,也算是偷?”小映不服地道。
“就算只有一粒,也是偷。”大漢瞪着孫柔嘉,“不如我把你們兩個逮回去,交給我家主人發落。”
“你敢!”小映大叫,“來人!快來人!強盜——這裏有強盜——”
孫柔嘉心下一緊,覺得這大漢小題大做,恐怕并非守礦者那麽簡單。若是盜匪,借口她偷金沙将她們擄了去,後果将不堪設想……
“救命——”她不由得也高聲喊道:“廷毓!救命——”
“小婊子,別嚷!”那大漢臉一沉,目露兇光,上前就給了小映一個狠狠的巴掌,随後身子一轉,一雙粗砺的手便朝孫柔嘉襲來。
孫柔嘉害怕地閉上了眼睛,此刻她肩上有傷口,微微動彈就痛得無法呼吸,別說逃走,就算是站起來她都無力支持……
“住手!”忽然,又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但不同于守礦的大漢,這男子聲音頗為清朗,沉着又帶着些肅然,似乎與這粗魯大漢并非一路人。
孫柔嘉略略睜目,看到一匹白馬揚蹄而來,馬背上坐着一白衣公子,雖是素淨打扮,但衣袖處有上等銀絲刺繡的雲紋,在陽光下隐隐發亮,一看便知此人應是貴胄。他頭發以玉冠束起,玉冠潔白溫潤,襯得他一張臉格外俊朗。
在這樣的險境之中,忽然看到這樣的人物,孫柔嘉覺得自己彷佛在作夢一般。
“大人!”那彪形大漢認得這男子,态度變得恭敬,連忙上前給白衣男子行了個禮。
難不成,這就是守礦者的主人?孫柔嘉很好奇這古代的礦産到底歸屬何人,是歸皇帝所有,還是歸開礦的老板?
“你為何刁難這兩名女子?”白衣男子問那彪形大漢。
“回大人,并非小的故意刁難她們,而是她們想盜取這河中金沙。”彪形大漢答道。
“你胡說!”小映搶白道:“我們家小姐是用手帕盛了些沙子來玩,這便算偷?”
白衣男子瞧了瞧小映,又瞧了瞧孫柔嘉,目光落在孫柔嘉肩上的傷處。
“誰允許你擅自傷人的?”白衣男子臉色一凜,對那彪形大漢厲聲道,“你們主人讓爾等來守礦,若真遇到了賊人,逮到送至縣衙便是。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人,附近的百姓都不敢靠近這金河,這行徑與悍匪有何兩樣?”
“大人……”彪形大漢緊張地讨饒,“小的不敢,她們真的是想偷金沙……”
“行了!”白衣男子打斷他,“兩個柔弱的姑娘家能偷多少?你當我愚昧,很好糊弄是不是?”
“小的不敢……不敢……”彪形大漢終于服軟地低下了頭。
“好了,今日之事,不必羅唆,”白衣男子對那彪形大漢道:“你回去吧,等你家主人來清縣之時,我再去拜會。”
“是。”彪形大漢老老實實地答道。
孫柔嘉聽着這對話,想來這男子并非這守礦者的主人,那他究竟是誰呢?為何這大漢竟懼他三分,且他與守礦者的主人似乎頗為熟識。
“兩位姑娘,受驚了,”待大漢走後,白衣男子拱手道:“你們也是清縣人?在下可送你們歸家。”
“多謝公子,”孫柔嘉微微笑,“我們只是路過,不過近幾日要在清縣駐足,舍弟就在附近,不勞公子相送。”
“令弟就在附近?”白衣男子一怔,“為何方才卻不見他現身?”
“他……”孫柔嘉正想回答,就見孫廷毓引着小厮匆匆奔跑而來。
“長姊!”孫廷毓氣喘籲籲地道:“長姊,出什麽事了?方才怎麽聽到呼救聲——你、你怎麽受傷了?”
“廷毓?”白衣男子詫異地喚道。
孫廷毓亦是錯愕,意外地瞪着那白衣男子,“篤君哥哥!”
孫柔嘉聽聞這聲呼喚,大為吃驚,篤君哥哥……他就是傳說的蘇篤君?清縣縣尹,廷毓的摯友?
突然間她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讓她一陣暈眩,霎時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最後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縣衙的後面有一座小院,本是給各任縣尹的家眷居住,但蘇篤君尚未成親,這院落就一直空着,此刻正好打掃出來,讓孫柔嘉療傷,她昏厥一事可把衆人吓得不輕。
孫柔嘉在床上養了幾日,敷了蘇篤君贈的金創藥,傷口漸漸痊愈。雖然遭遇了這無妄之災,但她很喜歡這座清雅的小院,在此多住一些日子倒也無妨。
初夏傍晚時常下雨,孫柔嘉喜歡坐在窗邊,聽雨打芭蕉葉的聲音。蘇篤君還特意叫婢女在她屋裏點了怡神香,有着非常清新的花果香氣,稍稍一聞,心情就會一點一點好起來。
“小姐,這清縣的石榴可真是又大又甜。”小映把鮮紅透明的石榴籽剝出來,盛在盤子裏,加上一些碎冰,供孫柔嘉用銀勺舀着吃。
“你現在跟這縣衙的人都處得很熟了?”孫柔嘉笑盈盈地問道。
“嗯,廚房的嬷嬷、打雜的小婢、跑腿的小厮都很熟了。”小映得意地道。
“蘇公子到底是什麽出身?”孫柔嘉接着問道,“怎麽年紀輕輕就能做得這清縣縣尹?”
小映奇怪地問:“蘇公子是染川名士,詩名滿天下,如何做不得縣尹?”
孫柔嘉眉間若有所思,“普通的縣尹倒也罷了,但這清縣可不同尋常,這裏可是産金礦的地方,如此重要之地,朝廷會随便派人來治理?”
“這倒也是……”小映雖然不懂朝政,但大道理還是懂得的,“聽聞蘇公子的姑母很尊貴,被皇上封為豫國夫人,大概蘇公子也是因此而受益吧。”
“哦?”孫柔嘉一怔。所謂豫國夫人是多高的頭銜,她暫時不太明白,但不打緊,她會慢慢弄明白。
孫柔嘉又道:“蘇公子既然出身高貴,有才學,又有官位,為何咱們家裏不允許廷毓跟他來往?”
小映瞪大眼睛,錯愕道:“小姐忘了?”
“什麽?”孫柔嘉裝傻。
“上次奴婢跟你提過的。”小映道。
“我病了那一場,什麽都不記得了,”孫柔嘉故意扶着額道,“你從前跟我提過什麽?”
“就是蘇公子與咱們家大公子……”小映有些難以啓齒,“同宿同眠的事……”
“那又如何?”孫柔嘉依舊不解,男子共睡一榻也不是罕事。
“那個……龍陽什麽好,”小映道,“斷袖什麽癖,小姐可懂得?”
孫柔嘉呆了一呆,是說這兩人是同志嗎?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從前耽美小說看得多了,她倒是不以為意,只不過在這保守的古代,要真遇到這樣的事,只怕就沒那麽多樂趣了。
“小姐,府裏為了這件事都愁死了,你還笑?”小映着急道。
“兩個男子就算同宿同眠,也屬正常,或許出自兄弟友情,”孫柔嘉安撫她,“我看是你們想多了。”
小映似是不相信,“蘇公子二十好幾了,還沒成親,媒人都快把他家的門檻踏破了,他就是不肯娶。”
“哦?”孫柔嘉暗道,這倒是有點可疑。
“鞠夫人就怕大公子跟着他會被帶壞了。”小映補充道。
“傳言只是猜測而已,未必可信,”孫柔嘉搖搖手道:“如今我們住在蘇公子府裏,是客人,要知禮數,有些話可不能亂講。”
“這個奴婢懂得。”小映連連點頭。
“孫小姐——”忽然,門外響起婆子的聲音。
小映立刻噤了聲,掀簾而出,換上盈盈笑臉道:“楊嬷嬷啊,請進,快請進。”
楊嬷嬷是蘇篤君身邊的管事,平素一直在前面縣衙內當差,今天也不知為何,會忽然到訪。
孫柔嘉發現,她并非獨自前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丫鬟。那丫鬟穿着蜜藕色衣裳,長得頗為清秀,不過她一身濕漉漉的,彷佛剛剛淋了雨。
孫柔嘉亦笑道:“嬷嬷又是送東西過來的嗎?這兒什麽也不缺,蘇公子太客氣了。”
楊嬷嬷指着身後那丫鬟道:“公子怕孫小姐這裏缺人手,便差了個人給小映姑娘使喚。”
小映一愣,“嬷嬷,我忙得過來。”
“這丫頭名叫小暖,”楊嬷嬷卻繼續道:“這院子裏有什麽打雜的事務都交給她吧,掃地澆花之類,小映姑娘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孫柔嘉心下詫異,仔細打量那丫鬟,怎麽看也不像個粗使的婢女,或許因為她生得太過漂亮,或許因為她的衣着甚是講究……總之,看着她頭上還戴着支精細的銀簪子,應該算得上是上等丫鬟。
楊嬷嬷又道:“後面有空屋子,你自己去收拾吧,這些日子便在這裏伺候。”
那丫鬟神情楚楚可憐,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卻不敢反抗,只低着頭,默默退下去了。
孫柔嘉瞧着她的背影,心中琢磨着,好一番玩味。
“嬷嬷,”她擡眸問:“外面又下雨了?”
“啊?”楊嬷嬷一時沒反應過來,“雨早停了。”
孫柔嘉暗指小暖離開的方向,“你們過來的時候沒撐傘嗎?怎麽我看那小暖姑娘身上濕漉漉的?”
“她啊……”楊嬷嬷尴尬的笑,“她被公子罰了,跪在院中半日,所以淋了雨。”
“原來是為了處罰她,才讓她來這裏的?”孫柔嘉道。
楊嬷嬷連忙道:“小姐別誤會,确實是怕小姐這裏缺人。”
“她到底犯了什麽過錯?”孫柔嘉趁機問:“你們公子平素和善,怎麽也不像是會處罰下人的。”
“唉,怪不得我家公子,”楊嬷嬷有些難以啓齒,“都是這丫鬟……心太高了。”
“到底怎麽了?”孫柔嘉越發好奇,“嬷嬷,你不跟我說實話,這人我可不敢收。”
“這……”楊嬷嬷猶豫再三,終于開口道:“其實也不算什麽秘密,我們公子尚未婚配,漂亮丫鬟擺在跟前,總不太方便。”
“這話可怪了,”一旁的小映亦忍不住道,“漂亮丫鬟蘇公子若是喜歡,納為房裏人也不打緊啊。”
楊嬷嬷搖搖頭,“我們公子一向守禮,總說在正室夫人進門前不宜有其他女人,素來也不近女色。”
孫柔嘉與小映相互看了一眼,憶及方才兩人私下談論蘇篤君的話題,彼此心中都有了些領悟。
孫柔嘉莞爾道,“蘇公子怕是眼光太高了,二十多歲尚未娶婚,這在咱們蕭國也屬罕見的了。”
“可不是嘛,”楊嬷嬷嘆了一口氣,“也不知他喜歡怎樣的女子……昨晚這小暖打扮了一番,本想去親近公子,卻被他罰了跪,打發到這裏來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了。孫柔嘉掩嘴笑。
“嬷嬷別擔心,姻緣天注定,是蘇公子的緣分未到罷了,我們會好好照顧小暖的,嬷嬷放心去吧。”
傳說蘇篤君有龍陽之好,方才還覺得或許以訛傳訛,但現下看來,嬌俏佳人在側卻不動心,難怪惹人懷疑。
孫柔嘉心想,雖然她不歧視同志,可看鞠夫人及小映的态度即可知道,蕭國人并不能接受這種事,為避免孫廷毓越陷越深,日後痛苦,她還是找機會早早将這份不被容許的戀情幼苗扼殺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