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小院
此時周曾勒馬站定, 放眼望向四周, 只見李康路那東南西北各路旌旗仍高高豎在那裏, 卻惟獨不見李康路的蹤影。
他不由得心生疑窦, 細細瞧去,方發覺, 只有北邊那面旌旗左右, 把守最為嚴密,兵士們來來往往也最頻繁。他再往那旗下一看, 只見一名身穿細鱗甲,毫不起眼的将領,被衆人圍着,似乎在那裏指揮調度。
這個人的身影周曾再熟悉不過, 他将長刀一橫,高聲喊道:“援軍已到!不要退!誰能殺得李康路,賞金千兩!”
說罷,他自策馬揚鞭,奔向北面。他手下幾名将領聞言,心中大為振奮,不再突圍,而是随着他一起殺了過去。
眼看珉軍被周曾沖的四零八散, 李康路不得已将手中令旗一揮, 他的手下帶領着各自的兵馬,一步步退向了身後的兵營。
李康路此番攻打靈州,號稱調集了五萬精兵, 當然,他身後就是珉地所有的軍隊,随時準備一起上陣。
他的兵士數量衆多,這營帳自然也占地不小,方才周遠只不過才在營門處轉了一圈,發覺勢頭不對,馬上就退了出來。
在兩軍交戰之時,營後始終是一片黑暗。正在這時,卻聽那裏響起了一片嘹亮的號角聲。
周曾和李康路都有些驚訝,回頭看去,只見那聲音來處,熊熊火把已然點起,火焰一照,兩排銀铠的兵士身上甲衣閃閃發亮,仿佛銀河瀉落,辨不清人數多少,只覺分外壯觀。
這兩排兵士簇擁之下,卻是一名金盔金甲的弱質少年。遠遠看着,只能看得出他面如冠玉,眉清目秀,雖然年紀輕輕,氣勢卻十分淩厲。
待號角聲響畢,只聽那少年在馬上朗聲道:“我乃大晉太子慕攸行!奉先帝遺诏,誅殺逆臣周曾!”
周曾頓時感到了一陣心慌,當然,他的第一個念頭是,這肯定是李康路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臨時演員。須知自古以來,要想造反造得名正言順,若是自己的家族姓氏能和皇室挂上點邊最好,若是不能,比如像他和李康路這樣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擁立一位皇室中人了。
他的第二個念頭就是——李康路找的這位可比自己找的那位像樣多了,他當日雖然立了新帝,但是因為當時根本也沒有多花腦筋,只不過是随便挑了個年齡相貌相似些的,現在想想,和眼前這位相比,宮裏坐着的那個可真是充分的诠釋了什麽叫做“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言行舉止無一不在向別人表明——他不過是一個冒牌貨而已。
這回他可真猜錯了。如今在李康路營中的,是不折不扣的,曾經的大晉太子,如今失去了皇位,四處躲藏和流浪了數月的慕攸行。
沒有人想得到,周曾忙着娶親的時候,慕攸行竟然有膽量帶着他這支唯一的也是僅剩的不到五十人的近衛軍來到珉地。連久經沙場、老謀深算的李康路看見慕攸行的時候,也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正是因為他見過慕攸行,他才分外不敢确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他只記的晉兆帝這些年的昏庸懦弱,卻忘記了這些皇族中人身上仍然流淌着大晉的開國皇帝蕩平四方的滔滔熱血,同時也繼承了他們的先祖機智的頭腦和不怕死的精神。甚至晉兆帝,在剛即位的時候,也是勵精圖治的,只不過,人總是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多年的太平盛世,最終磨損了晉兆帝曾經的銳氣,讓他一日日在安逸奢華的宮廷生活中,離黎民百姓越來越遠,離自己的墳墓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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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康路看着這個敢于踏入他的營帳的少年,他忽然意識到了這些日子在各地的傳言到底出自哪裏,前後一想,他的态度頓時變得鄭重起來。
即使慕攸行沒有拿出東宮太子金印,他也沒有懷疑過慕攸行的身份,他思考的是,是否要将慕攸歌留下。如果真正的太子在自己手上,好處自不必說,然而,和周曾一樣,他想要的是一個傀儡,而不是像慕攸行這樣,表面是一副慌亂無措的樣子,可雙眸深處,卻閃動着運籌帷幄的鎮定,還有一絲徐徐跳動的,複仇的火焰。
他知道慕攸行痛恨殺了先帝和皇族無數人的周曾。可是他也明白,慕攸行對于他這個占據珉地數十年的人的厭惡,絕對不在慕攸行對周曾的厭惡之下。
可是,他思量再三,還是對着慕攸行,露出了一個謙恭的,甚至是有些受寵若驚的微笑。
原因也很簡單,經過判斷,他和周曾一樣,覺得慕攸行雖然有些膽識,可他的勢力實在是過于薄弱,不足為道。
事有輕重緩急,李康路殺死周曾的心情和周曾要殺死他的心情一樣迫切。李康路等待了多年,等的,無非也就是一個名正言順大舉攻打周曾的機會。
于是,他從案後繞了出來,上前跪拜道:“見過太子殿下。”
*****
吳攸轉過頭去,義學寬敞的院門處那高大的桧樹下,臨近正午的陽光穿過濃密蔥郁的枝葉,落下了細小斑駁的樹影,閃耀的光像晃動的水紋一樣,落在了趙揚的臉上,身上。
趙揚仍是紫袍玉帶的一身常服,只是連日在外奔波讓他的膚色看上去更深了一些,更有朝氣,也生動了許多。
院子裏的孩子們終于是沒能上完今日的課,他們被侍衛們一個個送了出去。
在看到趙揚的一瞬間,周英安靜了下來。謝瑾時也愣住了,他沒想到原本還有一兩天才能回來的趙揚,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謝瑾時心裏不住的打鼓,生怕趙揚和他深入研讨起他剛才提到的那個話題,他聽出了趙揚方才開口時濃濃的怒意,雖然他不太知道這怒意來自何處,但是他知道,趙揚是不好惹的。
于是,他躬身拜道:“見過歸德大将軍。在下奉周将軍之命送糧至此,不想又遇見了……故人……”
趙揚沒有跟謝瑾時廢話。他回頭問門口的侍衛道:“擅自擾亂學堂秩序,論罪當如何處置?”
那侍衛道:“曹先生吩咐過,若是若有人在此搗亂,我等可将他拿住送往府衙,通報司戶參軍大人,再做定奪。”
謝瑾時是個很遵紀守法的人。他一聽自己闖出了亂子,忙對趙揚再行了一禮,道:“是在下失禮了,願聽大将軍發落。”
說罷,他又一指周英,道:“此事與這位姑娘無關,還請大将軍差人将她送回驿館去罷。”
周英雖然有時候嬌縱了些,卻并不傻,她一見趙揚來了,便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站在謝瑾時身後。只是此時聽說趙揚要把謝瑾時帶走,她心中不忿,揚聲道:“趙揚,我們夏地的人,為何要遵守你齊地的規矩?!更何況,謝大人千裏迢迢給你送糧食來,你不感恩也就罷了,還要把他送到府衙去,這是什麽道理?!”
趙揚還沒發話,謝瑾時先受不了了,他低聲對周英道:“你我在這裏,舉動都會牽扯到這齊、夏兩地之間的關系,還望小姐謹言慎行,不要胡亂開口。”
這已經是一路上謝瑾時說過的最重的話了,周英聽了,雖然仍不服氣,卻也不敢再和趙揚争辯,乖乖退到了一旁。
趙揚似乎并沒把他兩人放在眼裏,他側身一看,發覺吳攸平靜的站在自己的身邊,并沒有悄悄溜走的意思,他心中忽然舒緩了許多。
衆人聽他語調和氣,卻十分威嚴的對謝瑾時和周英道:“我這齊地的規矩雖不得不因時因地而略作變通,卻也都是依照大晉的律法而定,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什麽齊地、夏地的分別?周姑娘,難道令尊不曾教過你麽?!”
周英見趙揚識破了自己身份,心中更是驚懼不安。她看了看謝瑾時,卻發現謝瑾時并沒看她,只得垂眸對趙揚也行了一禮,道:“……是我……失言了。”
這時候,吳懷之忍不住在旁邊譏笑道:“大将軍,雖然是你說的什麽普天之下都一樣吧,但是夏地的百姓哪兒有這樣的福氣,又哪兒見過讀書的地方,他們不知道這裏的規矩,這也不能全怪他們。”
趙揚聽了這話,嘴角一挑,接着道:“嗯,二位畢竟是客人,既不曾惹出太大的亂子,也不用押送府衙了,還請二位早早回驿館歇息去罷。”
謝瑾時和周英一起把目光落在吳攸身上,謝瑾時是探究和疑惑,周英則是審視和敵意,吳攸一概裝作沒有看見,把頭扭了過去。
然而,趙揚沒有給他們繼續發揮的機會,他把手一擺,侍衛們一起圍了上來,對兩人道:“還請二位随我們走吧。”
那兩人剛剛出了院子,賀雪齡看着一身歸塵的趙揚,忽然兩眼放光,道:“陸大哥也回來了,對不對!”
不等趙揚回答,她就高興的往外跑去。
吳懷之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和那些侍衛一起退出去了,偌大的院子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吳攸緊張的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