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溪頭
吳攸不想跟趙揚坐在一個無論是床還是塌, 還是炕的東西上, 于是便側身一讓, 看着趙揚自己坐了過去。
趙揚坐下以後, 對吳攸道:“你想必也知道了,這是先父曾經提過的事。”
吳攸聽見趙揚打算自己招認,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還特別忐忑, 至于是誰提的,當時趙玉當然沒跟她說, 但是她也不打算跟趙揚費這個話。
她微微點頭,趙揚接着說了下去,道:“可他臨終之時,還是不曾對我提起此事, 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這回吳攸沒法點頭了,只能搖了搖頭,心想,似乎趙揚的父親是受傷去世的,他多半是沒來得及說,這還有什麽好讨論的嗎?
趙揚頓了頓,繼續道:“原本我父親在齊地也定有婚姻,可他卻執意娶了我的母親。我母親并無什麽顯赫家世, 不過是個六品散官的女兒, 且家中僅有她這一女,也無兄弟姐妹幫襯。”
在田莊中,趙揚就對吳攸提過此事, 她印象還頗為深刻,卻聽趙揚還在說着:“你定是想說,如今世道紛亂,不比當時,我若是能與孟家結親,必然得益甚多,周曾也會對我多忌憚幾分。”
說罷,他站起身來,就像夢中一樣,對吳攸伸出手來。
吳攸趕緊側過頭去,以免自己神志不清,把夢境和現實弄混了。
趙揚這次并沒有等着吳攸靠近,而是上前輕輕拉起了吳攸有些發涼的小手,對她說道:“你沒聽阿婆說麽,人生短暫,春光易逝,我既然已經遇到了你,又何必再去求娶那甚麽孟家、李家的小姐呢?”
趙揚傷勢未愈,還有些發熱,他的手,尤其是手心裏也燙得很。他抓着吳攸的手再慢慢收緊,那熱量順着吳攸的手到她的手臂,蔓延開來。
吳攸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和趙揚四目相對。她低着頭,問道:“可是你又如何知道,待你見了那孟家、李家、王家宋家的小姐,不會更喜歡呢,你又不知道我的來歷,又不知道我的脾氣喜好,像方才那阿婆那樣能一輩子相守的,能有幾人……”
她還在滔滔不絕的繼續說着,可是趙揚卻用一個動作就打斷了她。
趙揚俯下身來,他有些幹裂的嘴唇就這樣覆在了吳攸紅潤潤的雙唇上,他的另一只手輕輕擡起,在吳攸有些蓬亂,絨絨軟軟的頭發上慢慢摩挲。
吳攸徹頭徹尾的驚呆了,在驚訝中,趙揚的手從她的鬓邊滑過,擦過她的肩頭,撫摸過她瑟瑟發抖的後背,托住了她結實了一點,但仍然過于纖細的腰身,兩個人緊緊貼在了一起。
趙揚把握着吳攸的那一只手一松,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兩個人就着這樣的姿勢,将這一個吻漸漸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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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攸幹脆閉上眼睛,任憑趙揚抱着她,他的熾熱的氣息随着他的唇舌融進了吳攸的呼吸之中,讓吳攸忍不住輕喘起來。
這是一種她從來也沒有品嘗過的,年輕男子那剛強有力而帶着占有性的味道,可這其中又奇妙的夾雜了一絲溫柔,像輕煙流水拂在枝頭,拍過河岸,留下的是綿綿不絕,揮之不去的缱绻眷戀。
原來當這件事真的發生的時候,吳攸發現,自己還沒有這麽強大的,将自己和別人的感情一并拒之門外的意志力。
随着吳攸的喘息變得劇烈,趙揚終于稍稍放松了些。兩個人分開的時候,趙揚卻又擡起手來,帶着薄繭的手指戀戀不舍的按在吳攸那已經有些紅腫的雙唇上。
吳攸這時候才緩過勁兒來,睜眼一瞧,趙揚歇坐在土炕上,把她抱在身前,兩只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吳攸再往外一看,門!沒有關!
看着吳攸憤怒的模樣,趙揚輕聲笑道:“你怕甚麽?不會有……人……”
他話音未落,只聽門前有人猶猶豫豫的道:“禀……報大将軍,接應的人馬來了!”
吳攸不敢出聲,卻馬上跳了下去,對趙揚怒目而視,同時使勁跺了兩下腳,以表示她的憤怒。
趙揚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一邊揚聲應道:“知道了。”一邊邁步往外走去。
走到院門處,他回過頭,對吳攸道:“跟我來。”
他心情大好,走了兩步,卻冷不防被一個小孩子撞了一下。他低頭看着氣呼呼的牛三,內心掙紮了一會兒,對身後的吳攸道:“你若是想帶上他……便帶上罷。”
他對那來報信的親兵吩咐幾句,那人便将牛三連拎帶提的帶走了。又只剩下了吳攸和趙揚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在田埂上。
吳攸看着前面趙揚的背影,又往遠處看去,只見永州的日頭似乎比歷州更低的壓在地平線上,好像占據了半個天空。
周圍都是暗黃的土坡,夕陽的餘輝灑的到處都是,一時間竟然也有些青山綠水之中沒有見過的滄桑韻味。
趙揚忽然站住了,回頭看着吳攸,吳攸有些詫異,正想後退,趙揚的手已經落在了她的肩頭。
吳攸再擡頭的時候,卻見趙揚唇角一挑,露出了一個看上去輕松釋然的微笑,他的雙臂慢慢收緊,把吳攸擁入了自己懷裏。
他沒有來得及,也不知道該如何表示他在這一趟永州之行過後的心情,但是,他很慶幸在這一切過後,吳攸還在他的面前。
仿佛他也知道,等他們離開這個兩人一同經歷了生死的地方,回到熟悉的歷州之後,還有更艱難,更漫長的路等着他們。
趙揚的親兵帶着牛三走在前面,這村落裏趕着耕牛經過的村民們好奇地看着高大的趙揚抱着瘦弱的吳攸,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
無緣目睹曾經将軍府門口發生的一幕的村民們,都驚的停住了腳步,啧啧稱奇。
吳攸顧忌着趙揚背上的傷口,也不想再為這一場戲增添更多的看頭,并沒有太過掙紮。只是,當靠近趙揚胸膛的時候,她用極小的聲音嘟囔着:“好了……好了。”
趙揚聽後,果然松開了手,吳攸往後邁了一步,再擡頭時,卻對上了趙揚的目光——趙揚的目光仿佛比他周身的夕陽餘輝更加柔和,更加溫暖,将入夜之前悄悄升起的一點寒意都熔化殆盡。
吳攸心中并沒有湧起曾經那種心怦怦亂跳的慌張,随着趙揚回轉過身,她胸膛裏好像霎那間失去了什麽,變得空蕩蕩的。
趙揚邁着大步,繼續往前走了,吳攸整理了一下思路,忿然在他身後道:“僅、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在身旁走過的黃牛低低的叫聲中,吳攸沒有聽見趙揚的答案。
正是:
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山遠近,路橫斜,不知何處有人家。
趙揚似乎也被這景色所動,正想說些什麽,卻見吳攸指着遠處,輕聲道:
“城中桃李愁風雨……”
“春在溪頭荠菜花。”
在沉沉夜色中,修整完畢的趙揚一行人繞開大路,輕裝朝歷州趕去。
趙揚和吳攸各有收獲——趙揚撿回了一條命,這是他預期之內的,還帶回了一個曹苢,這可是他意料之外的大大的驚喜。
最大的收獲,他想和所有的人分享,卻又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而吳攸呢——她給自己找了一個跟班,以備長期逃亡路上的需要,還有,趙揚遞到她手中的那個信封,仍然塞在她的懷裏。吳攸一路上并沒有機會看。等她到了歷州,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把裏面的東西掏出來,好好瞧瞧。
即使趙揚沒有看,也沒有要看的打算,然而,他的密探仍在,只要任何時候趙揚心血來潮,他就可以把這些人找來問個清楚。
至于其他的嘛……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
所以,吳攸得出的結論是:自己在趙揚面前的行為準則 1、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2、躲不起的時候,就……就順其自然吧……唉!
馬蹄踏在永州的這一條算不上道路的沙礫石地上,往東一路飛奔。馬上坐着的,是各懷心事的人們。
許久之後,吳攸有時還會想起小院中的那個午後,耕牛的叫聲,漸漸沉下的斜陽,還有他們離開的時候,終于見到的那一條閃着亮光的溪水,還有溪邊生出的星星點點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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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揚等人徹夜趕回歷州之後,他的屬下候在院中,等待着向他回報今日發生之事。趙揚來不及解盔卸甲,就匆匆向議事廳趕去。
他對吳攸道:“你若累了,就回去歇息罷。”
吳攸險些,再次,把命丢在永州,自然對事情的後續發展十分關注。況且她睡了大半個下午,并不算困。因此,她對趙揚道:“我不累。”
趙揚自然也希望吳攸和他一起商議,聽了之後,便帶上她,一同到了議事廳。
受命守在歷州邊界的王餘峰見了趙揚,忙起身行禮。王餘峰三十上下,身材并不高大,卻精壯有力,且看上去十分沉穩可信。
屋內還有幾名軍中将領,在那裏低聲議論,一見趙揚進屋,他們也都安靜了下來。
王餘峰待趙揚坐下,将今早所發生的事對趙揚講了一遍。
王餘峰在邊界處駐守了一夜,破曉時分,卻見趙揚身邊侍衛帶着一隊人策馬前來。他忙将衆人引入臨時搭建的軍營,詢問他們事情原委。
剛說到一半,只聽帳外有人報道:“永州方向又來了一支數千人的隊伍,打着周曾的大旗,朝我們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