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答案
吳攸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僵硬, 賀雪齡卻并沒有發覺, 還在那裏滔滔不絕的說着:“這個名字真是好聽——夢煙——我也想叫夢煙, 姐姐, 以後我就叫賀夢煙,好不好?”
吳攸的嘴角抽搐了幾下, 等賀雪齡的興奮勁兒過去之後, 她才開口說道:“阿齡,你這位姐姐不是叫做夢煙, 她多半是姓孟,名煙,乃是許地的節度使孟茂行府上的三小姐……”
賀雪齡繼續開始吃飯,吳攸卻絲毫也沒了胃口。她覺得賀雪齡這個故事講的特別是時候——它就像一記警鐘, 在自己這幾天一直都昏昏沉沉的腦子裏響亮的敲了起來。
雖然她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想要體驗生活所以才讓趙揚親了自己一下,還是因為趙揚的靠近才想要體驗一下生活,但是,她現在充分地認識到,就算自己的底線改變了,趙揚也絕對,絕對不是一個體驗生活的合适的對象。
趙揚是誰?雖然他現在的實力還不是那麽強大,但是等今年過去, 齊地兵精糧足, 厲兵秣馬,很有可能會在周曾和李康陸混戰一番之後,坐收漁翁之利。
而偏安一隅的南方諸地, 雖然百姓的日子過的還算是富足安定,但打起仗來,肯定不是趙揚的對手。
吳攸扒拉着已經變涼了的飯菜,心情也慢慢的降到了冰點,她并不後悔自己問了趙揚那樣一個問題,或許,她更應該問問自己這個問題:她對于趙揚,到底算是什麽呢?
她一開始還有些納悶,為什麽趙揚不趕緊想想法子,去把才貌雙全,後臺過硬的孟家三小姐娶回來和他一起雙劍合璧,馳騁沙場,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和她這個快亡國的落魄的公主耗着。
但是,她很快就意識到,誰知道趙揚沒有同時在想着法子娶孟煙呢?畢竟那是政治聯姻,根本就不用趙揚親自上場演戲,或許,趙揚早就已經派了人前去打探消息,也早就知道了孟煙的這些好處。或許,他早就已經着手實施他的計劃,去孟茂行那裏求娶他的掌上明珠了。
又或許他只不過是,暫時還需要自己罷了。
而自己呢,一天到晚還因為趙揚說了點什麽,幹了點什麽,惴惴不安,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真是太不可救藥了。
可是,湖畔趙揚的雙眼中閃動的沉沉暗光,他身後燃着的冉冉篝火,又讓吳攸不能也不願意相信這些事實。
不知道為什麽,吳攸又想起了慕攸歌——或許慕攸歌才是看得清楚的人,她對謝瑾時的感情,從來沒有要求過任何回報,她享受着這樣沒有結果的愛戀,包括那其中的甜蜜和痛苦,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問題是,吳攸覺得自己和慕攸歌的不同之處在于——她是個現實主義者,好吧,或許她确實對趙揚産生了一點不一樣的感覺。但是最終,她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有個換個身體,換個地方,重新再活一遍的機會,如果她真的想開了,不想一個人過一輩子,她也絕對不應該在趙揚這棵樹上吊死。
趙揚這棵樹看上去像模像樣,但是實際上,吳攸想,他不過是徒有一個具有欺騙性的外表,至于這棵樹是空心還是實心的,又有誰知道呢?
你以為他能為你遮風擋雨,可是說不定一個雷劈下來,他枝繁葉茂,沒什麽事,而在樹下站着的自己就這麽被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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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趙揚收到了周遲登門提親的消息。他便通知衆人,收拾打點,明早開始就準備趕回歷州。
雖然視察工作進行的比較順利,但是自從第一晚過後,趙揚沒有再得到一個和吳攸好好談談的機會,不管陸洵如何勸阻,每天賀雪齡仍然非常準時的,來聽吳攸講那楚漢争霸的故事。而且,到了第二天,陳勝吳廣死後,當吳攸又把那名侍衛叫來,扮演項羽的時候,賀雪齡不幹了。
她指着那人道:“他不是陳勝麽?他昨晚死了。”
吳攸道:“如今他不再是陳勝了,他現在姓項……”
賀雪齡大聲反對道:“這怎麽成?他明明是陳勝,姓陳……”
吳攸這回束手無策了,畢竟下面要出場的人還有很多,她往外一看,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出足夠的人來扮演下面要出場的一衆角色。
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主要人物項羽該出場了。吳攸只能對趙揚招了招手,道:“還請大将軍屈尊降貴……”
趙揚隐約記得吳攸對他說過,這人是一個勇冠三軍,年紀輕輕,就能號令諸侯的英雄人物,他自然不知道後面的事,自以為這個形象和自己非常符合,于是他欣然站起身來,準備扮演項羽了。
主要人物一旦确定,群演就容易安排得多。演了幾天項羽之後,趙揚的演技已是愈發的爐火純青。
當晚,他們下榻的驿館裏上演了赫赫有名的巨鹿之戰,趙揚上演了斬宋義,渡漳水,破釜沉舟,帶三日糧草直擊巨鹿,九戰九勝,大破秦軍後,以各路諸侯(趙揚的侍衛們)驚恐臣服,跪行着進轅門拜見“項羽”,奉他為諸侯霸主,圓滿的降下了帷幕。
由于這一段講的都是行兵作戰之事,就連外面那些沒有參加演出的兵士也聚在門口,聽的認認真真,精彩處紛紛叫好,緊張時鴉雀無聲,待到最後,仿佛經歷了一場大戰。
待衆人散去,趙揚回到座上,嘆道:“項羽膽識過人,用兵如神,我自嘆不如。”
吳攸趁機勸道:“大将軍,所有的事情,都有他的兩面性。這位西楚霸王自恃勇毅才高,反不如漢王能取人之長,補己之短,最終……”
趙揚問道:“最終他如何了?”
吳攸一想,講故事最重要的還是留個懸念。于是她連忙收住了話,道:“我若告訴了大将軍,後面聽起來,豈不無趣?”
趙揚覺得有理,就沒有再問,但多少還是有些意猶未盡,因此對吳攸道:“你不如再多講一段如何?”
當着陸洵和賀雪齡,他沒把多給錢的事說出口,吳攸雖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一想,後面又要講什麽鴻門宴了,那需要的人手太多,還是等回到趙揚的府上再講好了。
只不過,這猶豫的當口,賀雪齡和陸洵走出了屋門,待吳攸回過神來的時候,趙揚已經将那一扇木門關上了。然後,他轉身回到堂中案前,穩穩地俯身坐了下來。
吳攸踮着腳尖往門口挪去,卻聽趙揚開口問道:“你要去何處?”
吳攸雖然覺得趙揚早晚得找自己談話,但是她還抱有一線希望,就是那天趙揚親了自己之後也後悔了,說不定他們兩個之間會達成某種默契,都決定把這一頁就此掀過不提。
因此,這幾天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所有有可能和趙揚單獨相處的機會。
誰知道,趙揚一開口,就直擊主題,吳攸聽見他在身後開口道:“田莊之中,你問我的話我已答了。我問你的,你還未曾答我。”
吳攸轉過身去,她的腦子裏轟轟的回響着趙揚掉進湖裏之前吐出的,斷續卻清晰的那幾個字。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樣,她做的所有的情緒建設和心理分析,在對着趙揚的時候都失去了任何的意義。
趙揚低沉而略帶些磁性的聲音在這間驿館并不算大的廳堂裏回響着:“我知道你父母已逝,又無兄長,不知你宗族之中,是何人在主持事體?我自當派人前去江沅,與他細細商議此事——說起來,本将軍尚且不知,你到底家住江沅何處?家中又做的是甚麽生……”
他說的話都變成了背景音樂,吳攸頑強地和自己做着最後的鬥争,趙揚想要派人去江沅想法徹底的讓她清醒了過來。她終于集中精神,重重的咳了一聲。
趙揚估摸着她有話要說,便停了下來,再次把目光鎖定在吳攸臉上。
吳攸見他望着自己,心裏有些煩亂,但還是盡量鎮定的開口說道:“大将軍,我已經說了,你我沉浮各異,所求也各不相同,哪……哪裏有可能結為百年之好呢?”
趙揚對吳攸的這個回答感到有些意外,他看吳攸前幾天精神有點恍惚,但今天看上去正常多了,他原本以為吳攸經過這幾天的思索,終于想通,誰知道,吳攸卻給了他一個這樣的答案。
他皺起眉頭,默然不語,吳攸見趙揚的臉色變了,又道:“大将軍,你、你聽我一言……你若是讓我給你出出主意,我、我很願意,咱們……等價交換……我是說,我盡我所能,助你成事——大将軍,在小人眼裏,大将軍和……周曾,那就像是雲泥之別,早晚有一天,大将軍能一統這齊、夏二地……”
這話說的十分中聽,趙揚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
吳攸見他心情轉好,忙接着道:“若是大将軍想讓小人在歷州多留一陣子,提親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否則,小人只能提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