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冰中龍
莊嬴沒來得及回頭，冰湖下面有東西騰空沖了上來，厚實的冰渣濺在了她的身上，冰面一裂，她站都站不穩，塗山顯讓她離開冰面，但她離圓臺尚有很長一段距離，她沒得選，只能往最近的一座窄道跑去。
在翻上窄道的下一刻，腳下的冰層徹底碎了.
莊嬴驚魂回頭，看見波浪翻滾的水面……還有，從湖底下騰空躍出的一條黑色巨龍。
“龍？！”
龍的紋樣她看過千千萬萬遍，巨大的鱗片，虎掌鷹爪，飄飛的須髯，生有鹿一般的長角，怒圓的眼像燈盞能放光，她不可能認錯，她真的看見了，傳說中的，龍。
冰湖下的龍被驚醒了，它怒氣暴漲，嘶吼着去攻擊驚擾它的人，塗山顯為了躲避飛刺的冰棱，狼狽地在石道上滾了好幾遍，有兩次差一點就要墜入湧動的湖水中，莊嬴急着救他，不及多顧，趁黑龍低首，用力擲出手中懸翦。
雪亮的劍光劃過長空，黑龍長吼一聲。
塗山顯縱身接住了落下的懸翦劍，然而為黑龍怒吼的氣波所震開，他踉跄落在石道上。
他落下時身形不穩，一手執劍一手捂住胸口，莊嬴穿過窄道，迎上前扶住了他：“塗山顯？”
有了背後那雙手的攙扶，他的心穩下了很多，他側過頭，朝那眉目焦灼的人笑笑：“別擔心，沒事。”
有意無意地，他将身擋在她面前，再仰頭去瞧那騰在空中的黑龍。
黑龍怒過之後，反倒靜下幾分，它游動着變換了姿勢，波瀾起伏的湖面倒映大片的玄色影子，黑龍饒有興趣地盯着他們，張口開始說話，低沉的聲音充斥着山口內的這方獨立天地，仿佛是從地底下傳上來一般：“爾等竟敢傷我？”
它不是普通的龍，從它玄亮的身形，從它睥睨的眼神，從它倨傲的語氣中皆能看出來。
這條黑龍，它卧入水中，能在冰下沉眠，亦能感知生人氣息，一瞬破了幾丈厚的冰，甫出手就逼得塗山顯難有反抗的餘地，塗山顯掂量着雙方實力，不敢妄自尊大，遂主動致歉道：“吾妻頑劣，戲傷尊顏，還望見諒。”
黑龍垂首逼近，觑着他們，莊嬴看見龍首目下，懸翦留下的透血劍痕，不由一陣瑟縮，下意識抓緊了塗山顯的胳膊。
塗山顯立于她前，穩然不動。
黑龍不消多看，就看破了他的真身：“你，塗山狐之王族，娶了凡人女子？”
塗山顯直視一雙探究的龍目，笑道：“很奇怪？夏禹不也娶了塗山氏女嬌。”
黑龍放聲大笑，風從四面八方刮過來，幾乎要将弱小的凡人女子吹倒，莊嬴更緊地抓住了塗山顯，塗山顯亦騰出手攏住了她。
這巨龍忍不住大笑，連地都在隐隐顫抖，它自嘲自己久不知外事：“呵，是本尊遙離山外千餘年，未曾得知山海變幻了。原來如今仙和人，竟可以走得這般親近了。”
然而，它并不在意昆侖山外怎麽變。
黑龍作為與塗山狐始祖共時代存留下來的神裔，見到晚輩，沒有閑聊的興致，它直接問塗山顯：“你們緣何來到百仞淵？”
塗山顯立于碧水畔，面上沉靜無瀾：“我想閣下早就猜中了，我們來此，是為了取黃帝建木。”
黑龍不屑，于空中盤桓嘲弄道：“小兒可知，本尊奉命在此千餘年，就是為了守護人間最後一枝建木？這是本尊職責所在，你認為，本尊會允許你帶走它？哼，看在你先祖的面子上，好心勸你一句，休再多言，速速離去罷，可饒爾等不死！”
不過是一段殘木，拿來用用又如何？巨木早已坍塌，殘枝要麽應該全都毀掉，以全天上諸仙神的小氣心腸，要麽就應該任其留存人間，從大地生長出來，從生到死都屬于下界人間。到如今這樣，殘枝供在昆侖墟，焉能重新長根開花？不過是故弄玄虛，無端吸引各方有心者的惦記罷了。
有時，塗山顯真讨厭這種循規蹈矩、誰也讨不着好的做派。一種，令人深惡痛絕的做派，姿态是莫名的，并且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
他突然就特別想要去挑戰這種天威，于是兀自勾唇冷笑：“你這玄鱗龍，好大的口氣。我還就明白說與你聽，那截爛木頭，我要定了！”
塗山顯吃過了後下手者為弱的虧，這次，他是搶先出手的，他将莊嬴往安全的方位推開，一道耀眼的白光閃過，他已化出真身，躍上空中。
雙方戰勢一觸即發，白與黑兩道影子在半空各施神通，纏鬥不休：水從湖中湧起，結成冰，變成一道道疾烈飛出的光，風和雪在盤旋，凝成奇怪的界和陣，界和陣每被沖破一次，就有碎裂的葉和花，伴着飛雪灑落下來……
莊嬴跌在雪地上，她看見了他原本的模樣，一頭毛色雪白的狐，身姿靈巧，銀光皎皎，他生于山林長于山林，法術幻化出的是紛揚的葉、絢爛的花，他敏捷地在空中借力飛躍，莊嬴看到了他身後的八尾。
八尾。他都還沒有長出第九尾，沒有成為塗山最厲害的狐，卻因她一己私心，就陪她來到昆侖，扛過種種艱難的處境，最後還要拼命去戰兇龍，為了取她想要的建木。
莊嬴不知道他這樣明着與昆侖，甚至是與天道相鬥意味着什麽，總之她擡頭看着空中的白影，眼裏蓄起了灼熱的淚。
——到了如斯地步，怎能再退縮回頭？
她扭頭看向湖心的圓臺，不算無路可達，冰面碎了，水深不可渡，那便從岩壁斷裂的窄道上繞行！
……
黑龍察覺到有人靠近湖心圓臺時，震怒之下，居然甩下塗山顯，徑去護冰樹下的東西，但塗山顯咬住它不放，阻截了它的去路。
莊嬴加快了速度，她從窄道上撲身跳下，落在水裏，手指牢牢抓住了圓臺邊緣，接着奮力爬了上去。
黑龍怒吼：“凡人，不準動樹下的東西！”
莊嬴沒有理會它，她跪到了冰樹下的石匣前。
黑龍見狀，更狂暴難抑：“凡人住手！”
龍的巨尾橫掃，掃斷了湖上的石梁，掃落了皎如銀月的身影，但黑龍無法阻止湖心圓臺上的女人撬開石匣，拿走了裏面用天錦包着的建木殘枝……
黃帝建木！
它奉命在這裏度過了漫長而孤獨的千餘年，就是為了守護最後一截大地神木，即便只是神木的殘枝，有天帝的命令在，就絕不能交由凡人帶走！
黑龍目露兇光：“既是如此，取了爾等蝼蟻之命便是！”
湧起的湖水朝圓臺之人推進，水形成鋒刃的形狀，無數的冰刺開始凝結，像流劍一樣射向莊嬴，縱使起落躲避再快，臉上和身上也還是被劃開了十數道血口。
雪白的飛影從湖水中縱起，在冰刃前一個旋身，将圓臺上的人卷走。
黑龍徹底失控了，伴随着山崩地裂的龍嘯，一尾擺出，塗山顯沒能躲過，他和他背上的莊嬴都被甩落，兩人直墜落下。
莊嬴被沖力拍進湖水中，在她嗆得要暈過去的時候，黑龍探出利爪抓住她，将她拎了起來。
摔在斷裂石梁上變回人身的塗山顯心上一緊，顧不得自己，急忙大叫道：“放開她！”
黑龍冷聲發笑，盯着龍爪間被水嗆得半死不活的凡人，咂嘴道：“要說起來，本尊已經很久沒開過葷了，這凡人細皮嫩肉，看着就非常美味——”
“我再說一遍，放開她！”塗山顯捏緊拳頭，眼中充盈血絲，“你若是敢吃了她，我必與你拼命，我會将你扒皮抽筋，再焚成灰燼！”
“呵，小兒，就憑你？”
“不信就試試！”
塗山顯捏訣召喚出巨大的陣，他活了一千年，唯一一次失去理智，不考慮自己，不考慮後果，他使出畢生所學，只為奪回他安放在心尖上的人，那是他喜歡的女子，他不要看到她被吞進龍腹中，他不要看到她死，他要奪回她！
可是，他的法力不足以與萬年的神龍相抗衡，他的陣，被破了，他的每一擊都無法擊中黑龍的要害，黑龍嘲笑他無能，而龍爪間的人生死不明，他近乎崩潰，于絕望中做了最後一搏，濕淋淋的一團白沖上霄漢，一顆靈珠從天而降，擊中了黑龍的右眼……
黑龍痛苦吼叫，它落入湖中，龍爪随之松開，八尾的白狐掠過，将昏迷的人抱走。
“吼——該死的塗山氏！”
湖水為龍血所染，翻起腥氣的浪濤。
“膽敢傷本尊一目，本尊要你這狂妄小兒拿命來償！”
塗山顯俯身将懷裏的人放下，還有氣息，他必須盡早解決湖中的禍患，再全心全意來救她！
他轉身面對着滔天的巨波，靈珠回到了他的手裏，赤色的火靈珠已經出現裂痕了，他默默祈禱逝去的大荒帝尊還有神力來佑護自己的後族，讓他能夠繼續有命活下去：
“我塗山顯，絕對不可能死在一條守物之龍的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嗷~忽然覺得凡人小莊嬴真的好弱，上了昆侖一路被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