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時候,禾母在他上學去的時間裏經常會找李阿姨聊天,對李阿姨家很熟悉,但這裏對他而言卻是個陌生的地方。房子不算小,有兩間卧室,客廳和陽臺連接,陽臺上種着許多植物,大概是李阿姨的愛好。
音樂聲就是從放在客廳茶幾上的電腦裏傳出來的,而一個年輕的女人,臉朝下,直挺挺地趴在茶幾和沙發中間的地毯上。
禾柯掏出手機正打算報警,眼角卻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的手動了下。活的嗎?在冷靜而短暫的分析後,他收起手機,過去将那女人從地上翻抱了起來,放到沙發上。她很輕,并且在他抱起她的過程中,似乎恢複了意識。等他将她在沙發上放好,她的眼睛已經對向了他,有點朦朦胧胧的視線,但無疑是清醒的。該不會只是睡着了而已吧?要是那樣的話,那他現在的行為就顯得太可疑了。
“你別緊張,我是……”
“飯。”
啥?她說他長得像什麽?
那女人的雙眼頓時蓄滿淚水,飽含情感地對他眨了眨,問他,“可不可以幫我叫個外送?”
世界和平都多少年了,想不到還有這種在自己家裏等着餓死的事情存在。縱有一肚子話想說,禾柯還是下樓,火速去對面的便利商店給她買了關東煮,他怕等外送的時間,她就咽氣了。
禾柯還順便買了很多其他的食物回來,剛放到桌子上,那女人就迫不及待地翻出一個甜甜圈啃了起來,而後又吃掉兩根巧克力棒。她再打開一份焦糖布丁,吃下後,翻到草莓慕斯蛋糕時,她露出了懊惱的神情,似乎後悔應該先吃蛋糕,再吃布丁,但仍不妨礙,把那塊蛋糕也吞進肚子,而後喝了大半瓶可樂,之後像抽事後煙那樣,打開一盒抹茶巧克力棒,惬意地拿出一根放進了嘴裏。
因為剛才事發突然,禾柯沒來及細看,現在才發現這茶幾和周邊的地毯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零食包裝,垃圾桶裏飲料的空瓶多得冒出頭來。
一臺電腦、一地零食、蓬亂的頭發,和幾天沒換洗過的睡衣,可想之前的幾天,這間屋子裏發生着怎樣頹廢、空虛、消極的事情,這簡直是趁父母不在家,叛逆期的小孩才會做的荒唐事,所以李阿姨才會不放心啊。但他們女兒不是和他差不多大嗎?
最後關東煮她動都沒動一下。
吃掉了幾乎所有甜食後,她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這才有空稍微關注了他。見他還沒走,她展開了一個在他看來屬于厚臉皮的笑容。
“謝謝你啊。”可配合着她那厚臉皮的笑容,這句道謝顯得沒什麽說服力。
她說因為連續打了三天的游戲,本來就低血糖很嚴重的她,終于在今天中午拉開窗簾的一瞬間,被迎面而來的猛烈陽光一照,頓時頭暈目眩。經驗豐富的她立刻要找儲備的零食,才發現那些儲備零食早就被她吃個精光了。
她休息了一下也沒覺得好,終于決定煮一頓像樣的飯吃,不料瓦斯爐怎麽都打不開,一煩躁,就覺得身體更難受。她摸索着去拿手機準備叫外送,卻發現手機早就沒電,在四處找充電器的過程中,兩眼一花,她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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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血糖還不睡覺,不好好吃飯,會這樣暈過去一點也不稀奇。還有,那叫暈,不叫睡着!禾柯在內心大喊,眼光卻冷冷地注視着這個正在喋喋不休地陳述她自己的蠢事的女人。
“你到底是誰?”禾柯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劉澄钰一愣,這不應該是她問的嗎,怎麽反倒被他這樣氣勢洶洶地問出來了。
“我是誰?我是這個家的住戶啊。”
“你不是。”他斷然地否定,冷冰冰的口吻,仿佛宣告她是一個考試不及格的頑劣學生,“我來這裏是要找劉澄钰,李玉欣的女兒。”
聞言,她的眼一下亮了,“我就是啊。果然你不是什麽壞人啊,看你這麽恐怖的臉,還真有點害怕呢。我就說嘛,會好心給我買吃的的人怎麽可能是壞人呢。”
見她真的瞬間就完全卸下防備,證據就是她又拿了根抹茶巧克力棒悠閑地放進了嘴裏。禾柯想,不是,不可能是,一定是哪裏搞錯了。雖說別人的生活狀态跟他一丁點關系也沒有,但腦中那剛被描繪出來,已是無緣的畫面,陽光下,長裙、黑發、粉面的少女,生生被眼前這個邋遢而癡呆的女人撕得粉碎。他竟然有種被詐騙的感覺,他被欺騙了!
“來來來,坐下慢慢聊嘛。”劉澄钰很熱情地把地毯上的零食袋推開,留出一塊空地,邀請他坐下。
一定是今天的天氣太熱了,禾柯覺得自己的心肝都要燒起來了。
“你怎麽認識我媽媽的?我沒聽說她有這麽年輕、帥氣的朋友啊,穿西裝的耶,感覺好菁英。對了,你找我做什麽?我媽有什麽東西托你轉交嗎?”她那熱絡的樣子和前一秒如垂死的魚般判若兩人,就像是精神百倍的中年大媽。
難道一般人不應該先警惕地問清對方姓名、來歷以及祖上三代,以及怎麽進來的這些問題嗎?她僅僅因為他說出了兩個名字,立刻就把他當老朋友一樣招呼,到底有沒有神經?
不是她,絕不會是她。無論禾柯怎麽說服自己,這跟他沒關系,但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你吃飽了嗎?”禾柯問,并沒有接受她的盛情邀請過去坐。
“還可以,但是不敢再吃了。雖說是低血糖,但一下補太多糖分也不好。”
已經足夠多了。但是争執這種問題似乎只能顯得他也很愚蠢,禾柯暫且放下對她食物認知上的見解,轉而問了一個他實在難以忍受的關鍵問題,“你多久沒洗澡了?”
禾柯覺得,對一個等同于初次見面的女人問這種問題很失禮。但是那又怎樣,就因為連點頭之交都不是,他需要在意她的感受嗎?他在意的是,他這顆被欺騙的心,那些等她回信的日子,為她的笑容而心動的時刻。
他是不是傻了?要冷靜,他是成年人,是公司的總裁,手下員工上百,負責一個地區的經營。如此優秀,能擔大事的他,怎麽能為了些陳年舊事沖動。人嘛,都是會變的,誰心裏沒點遺憾呢?
“欸,是三天還四天?今天是星期幾?”那個稱自己為劉澄钰的女人瞪着眼睛,還真的認真地在計算。
“既然吃飽了,就請你立刻、馬上、現在去洗個澡!”
保命的動物本能讓劉澄钰站了起來,“遵命。”
她小跑地進了浴室,随後又探出個腦袋,怯生生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放心,他一點邪念也不會有的,請放心去洗。現在的她,在他眼中如同邋遢的貓狗無異,如果她不整理好,他連開口跟她這個詐騙犯說話的心情都沒有。
他正要委婉地表達這層意思,劉澄钰先鼓起勇氣開口說:“那個,如果你肚子餓的話,下次我請你吃飯啊。但是那個桌子上的關東煮,千萬不要動。”
“去洗澡!”
門啪的一聲關上。禾柯看着那扇關上的門,問自己,他在做什麽?真不想讓她知道他是誰,幹脆就這麽走了吧,反正人他已經見到了,只需要跟他母親報告“人很好,還活着,很能吃”就可以了。
回蕩在屋子裏的音樂聲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禾柯看了下時間,這會回去的話,還來得及晚上赴李經理的飯局,初來新的環境,快速地掌握各部門的派系關系是十分重要的。而他竟然為了來找這個幾天不洗澡的女人,而推掉了那麽重要的應酬。算了,事到如今也不會變得更糟糕,既來之,則安之。
禾柯等了一會,想着等劉澄钰洗幹淨,變得稍微能看一點時,跟她表明來意,達到目的就走。但是,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了,他不得不在意起來,像個變态一樣側耳,認真地留意浴室裏的動靜。這麽久了,怎麽連點水聲都沒有?
看來那不會更糟糕的想法是太理想化了。禾柯走去浴室門前,輕輕地敲了敲,裏面毫無答覆,靜得出奇。
“劉澄钰,你還好嗎?”禾柯低着嗓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