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于是她順着原路返回, 腳下沉穩許多,內心卻比先前活躍。
她領他進屋,請他坐:“喝水。”
才想起水壺是空的, 于是尴尬的去廚房燒水。
她本已将往事塵封腦海, 如今當事人重返,那天清晨發生的事歷歷在目, 她清晰記得他發紫的嘴唇慘白的臉,微弱的呼吸堅毅的眼,還有他執筆在價目表上寫的符號和滲入海綿的鮮血。
本以為此生再不能相見,轉眼他卻回來了,境況并非危急, 身體也恢複健康,像暴露身份之前那般踏實平和,她心裏很是寬慰。
她燒上水, 又扒拉案板上的袋子,袋裏裝着老王送的羊奶果。其實不是送的,是打牌輸給她的,老王近來手氣不好,輸得多了老婆生氣, 一氣之下繳光他的零花錢,但他牌瘾大, 仍然拉着秦淮賭, 輸了便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當債還。
二人打牌本就為的消磨時間,秦淮并不介意這些, 眼下卻派上用場,她把癟萎的果實挑揀出去,留下一捧看上去像樣的,沖洗片刻便端了出去。
“吃水果。”
蔣毅應言拿了一顆塞嘴裏,三秒後皺巴着半張臉,眼睛眯成一條縫,半晌都睜不開。
“很酸嗎?”
“你試試。”
她咳了一聲:“不用了。”
蔣毅順勢後靠,摸到光禿禿的扶手:“墊子呢?”
“扔了……太多血……”
他頓了頓,沒說話。
陽光灑進屋內将巧照着牆角的仿真盆栽,倒影出的輪廓卻比原身高出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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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開口:“那天你傷成那樣,是怎麽得救的?”
“說來挺有意思,當時我打算從窗戶跳下去,但實在沒力氣。”他指了指窗邊的小立櫃,“你不是在那兒放的茶杯麽,我就一個個往下仍,有人聽見動靜出來才幫的忙。得虧你家窗戶大,能看見我身上的血,不然都以為我發神經不管我就麻煩了。”
“茶杯?”
“你這段時間不喝水嗎,沒發現少了好幾個?”
“倒是發現了。”她讪讪的,“我以為是秦峰摔的,還罵了他一頓。”
“他認了?”
“他不認……我還動手了。”
“……真是難為他了。”
她喝了口水轉移話題:“事情不都辦完了嗎,你怎麽又回來了?”
“沒辦完,還差點兒。”
她停頓兩秒,哦了一聲。
“你最近怎麽樣?”
“還行吧。”她說,“之前的事,謝謝你。”
“不用。你不是也幫了我麽。”
她猶疑片刻再開口:“你什麽時候知道我的?”
“三個月前,老崔說他戰友的女兒遇到些麻煩,叫我能幫忙就幫着點兒。”
“……所以我在哪開店、幾點開門幾點回家、甚至秦峰在哪上學,都是老崔跟你說的?”
他點頭:“還有陶西平和你進展到什麽程度,認識你之前他都說過。”
“我和他沒有進展。”
他笑:“是是是。”
又問:“我和老郭的關系你也一早就知道?”
“知道。”
“你劃斷四六手筋的那天晚上,還有陶西平闖進我家的那晚,這兩次救我都不是因為巧合?”
“不是。陶西平是目标,我一直跟蹤他。”
再問:“你叫我放心,說陶西平去了保山的那次是故意差我去買馄饨?”
“是。”
“雨天運胡毛的線索也是故意說給我聽?”
“是。”
“為什麽通過我,你直接彙報給老崔不是更好嗎?”
“陶西平反偵查意識很強,那兩次他都是背後操控并不參與現場,我通過你出動老郭,一是讓團夥內部打草驚蛇窩裏反,二是不讓毒品進入市場。至于老崔,他是我的上級,不要緊的線索輕易不聯系他。”
“……那阿翔三舅是怎麽回事,我親眼看見你給他塞毒品。”
“什麽毒品,那是藥,他染毒多年戒不掉,那藥雖然能緩解症狀但也會造成依賴,我看他實在可憐才給的他。”
她沉默片刻,又問:“你搬家到對門,只是為了支援我?”
“這樓老了,除了你和先前的老太太沒有別人居住,隐蔽性強,交通也便利,還能支援你,我就搬來了。”
他看着她:“還有什麽要問的?”
“啞巴呢,去哪了,他也和你一樣的身份嗎?”
“他是個意外,為了避免他牽扯進來,辦案前我找了個借口叫他去了大理,過幾天差不多就該回來了。”
原來整件事竟只有啞巴是個意外。
她又喝了口水,不再說話。
“你今天不開店嗎?”
“……不開了,貨不齊,明天補齊貨了再開。”
蔣毅作勢站起:“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回去睡個回籠覺。”
“你那屋一個多月沒人住,回去還得收拾半天,你要是困就在這睡吧,中午我做飯招待你,算是感謝你先前的照顧。”
蔣毅摸了一把後腦勺:“也行,那我就不客氣了。”
許是在醫院待出慣性,他這會兒是真困,頭挨着枕頭就睡着了。秦淮卻開始忙碌,擦桌子洗碗,倒垃圾洗菜,還專門出去買了豬肉和水果,回來後在廚房做得也像模像樣,但不知怎的做着做着就滿屋煙氣,嗆得咳嗽不停。
蔣毅是被咳嗽聲吵醒的,起來一看還以為着火了,接着便趕她出來,自己站去竈臺。
“我托人給你帶的東西呢?”
她指指櫥櫃,他從裏面拿出木耳和雞枞,還有冰糖和茶葉。
他把茶葉遞給她:“去泡一壺茶,剩下的密封着收好。”又說,“不是都帶給你了嗎,怎麽也不學着做飯,除了那條臘肉這些都沒拆封過,秦峰回來你都給他吃的什麽?就算他老在學校不怎麽回家,你一個人也該學會照顧自己。”
“我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不也挺好。”
“吃泡面就是挺好?”
她讪讪的,接過茶葉去了客廳。她先是泡了壺熱茶,然後開了電視,又去給魚缸換水,接着給魚喂食。
生長二十六年,秦淮受過最多的說教來自秦峰的班主任,那些看似關懷實則埋怨的言語總是讓她無地自容,竟頭一回知曉原來埋怨也能讓人倍感溫暖。
不出片刻,蔣毅已做好飯,有涼拌木耳、炒粽包,雞枞炖肉和幹腌菜湯。
秦淮驚:“你學過廚?”
“當過兵。”
“當兵什麽都學嗎,你連縫衣服都會。”
他笑:“那真是外婆教的。”
接着二人在桌前吃飯,飯後秦淮收拾碗筷,出去時蔣毅正在沙發上喝茶。
她端了洗淨的水果過去:“這回不酸,買之前我專門嘗過了。”
蔣毅應了一聲,悠閑的看着電視。
又過了片刻,秦淮鄭重其事看着他:“我還想問你個問題。”
“什麽?”
“先前你說的喜歡我,還算數嗎?”
似未料到她會這麽問,他怔了半晌:“我什麽時候說過?”
“你不喜歡我?”
他又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緊着解釋:“我先前幫你,是因為老崔說你是他戰友的女兒,叫我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
“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可沒叫你拼了命的幫忙。”
他頓了頓:“這是我的做事風格,要麽不幫,要麽就幫到底。”
“那你為什麽托人給我帶東西,辦了案都不會再回來還帶什麽東西?帶的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幫個忙而已哪有送茶葉送糖的,還送臘肉,那會兒不是已經知道陶西平會被抓麽,他對我已經沒有威脅,你的忙也幫到底了,為什麽還要給我送東西?”
她雙眼堅定有神,盯着他一眨不眨,蔣毅從未料到她有這樣一面,一時竟有些晃神。
“……相識一場,朋友之間送些東西也正常。”
“那你怎麽不送給啞巴,他不是你朋友嗎?”
“……”
他靜坐片刻,下意識的想掏煙,可摸了摸口袋,空的。
霎時便手腳無處安放,不自在的站起來:“那個、我忽然想起來,我那屋空了那麽久肯定落了不少灰,我得回去收拾收拾,晚上才能住。”
說罷便往外走。
秦淮不放過他:“我幫你吧?”
“不用不用。”
他唯恐避之不及,走得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