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年前的晌午, 開完家長會的秦淮從學校回到煙鋪,心情并不太好。起因是秦峰不僅成績墊底,還和同學打架, 倆人為此在老師辦公室挨了半天批評。
她在店裏吃過飯, 泡了杯綠茶捧着手機看連續劇。一盞茶的功夫,有人來買煙, 趁她拿煙的空當往櫃臺撂了一捆錢。
那人指指街口:“幫個忙。幫我盯着那幾個人,一有動靜就聯系我。”
她拒絕:“你找別人吧,我要做生意,幫不了你。”
他又從兜裏掏出錢:“你要肯幫忙,以後每個月都給你這麽多, 比做生意賺錢。”
她拿了雞毛撣子攆他走:“人都長着腿,來來去去的怎麽盯?我盯不住,你快走吧, 別擋着我做生意。”
那人罵了句髒話,揣着錢走了。
卻不料三天後又有人找上門,來人衣擺紮進褲腰,腆着肚皮,發際線很高。
“姑娘, 我想找你幫個忙。”他指指對面旅館,“這裏老有不法分子出入, 你幫我留意着, 一有消息就聯系我行嗎?”
秦淮見過他,三天前撂給她錢的男人, 叫她盯的正是眼前之人。
“怎麽辨別不法分子?”
那人笑了,和顏悅色:“感謝你願意幫忙。認人很容易的,我可以教你。”
後來秦淮得知,這人姓郭,是邊防緝毒隊的骨幹。就此,她成為老郭的線人,一幹就是兩年。兩年間她的生活照常,若不是陶西平胡攪蠻纏,到現在也不會有什麽變化。
那天在濕地,崔禮明公布的訊息無疑于深水□□,她甚至忘記怎麽呼吸,跳動的心髒被抛至最高點,凝滞片刻才重重落下,剎那間血液沸騰通體發熱。
崔禮明看她袖口帶血,指間也沾着幹涸的血:“他出什麽事了?”
她捂住砰砰跳的胸口:“受傷了,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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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哪?”
“我家。”
他立即示意她上車,開着輛銀灰捷達在騰泸公路飛馳。窗外是矮山和來往車輛,崔禮明的神情很嚴肅。
秦淮坐在副駕駛,過速跳動的心逐漸緩和。
她疑惑不已:“是老郭請你支援我的嗎?”
“……我和秦汖是戰友,這些年一直關注着你們姐弟。”
她又被震住。
崔禮明轉頭看了看她:“這次多虧了你,陶西平的案子很久了,缺少關鍵證據一直串不了案,要不是你幫忙,多半又讓他逃了。”
她頓了頓:“都是蔣毅的功勞。”
“是啊。”他舒了口氣,“都是他的功勞。”
二人因心系蔣毅安危,誰也不再說話。
崔禮明把車開得極快,五六分鐘的功夫便抵達秦淮樓下。二人相繼奔上樓,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垃圾桶仍歪倒在地,遙控器也掉落一旁,一切都維持秦淮離開時的原樣,惟有原先潔淨的沙發墊子浸了暗黑血色。
崔禮明伸出指頭揩了血:“我得立馬找着他。”說罷往外走,又轉頭看着秦淮,“今天過後你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還請你對知道的一切都保密,就當他從未出現過。”
他說完便走了,啪嗒一聲扣上門。
清晨陽光尚好,晨風打碎斑駁樹影,鑽進房裏照亮暗沉。
秦淮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像是體力不支,她伸手去扶沙發,沾了一手黏膩,這才留意手上的血。
她又去剝沙發墊,潮濕的血腥嗆進喉嚨,霎時胃裏翻江倒海,她竭力抑制,麻利将那墊子滾作一團,再扶起垃圾桶,規整物什,末了又拿濕布将光禿禿的沙發裏裏外外擦一遍。
正把着拖布擦地時,秦峰回來了。
“你在幹嘛?”
她指指蜷成卷的沙發墊:“把這拿出去扔了,小心着點兒,別讓人看見。”
秦峰不解,走過去看,驚:“你殺人了?這麽多血!”
她沒什麽反應,淡定擦地。
“到底怎麽回事?”
“沒怎麽,我也沒殺人,讓你扔你就扔,別廢話。”
“你不說清楚我不扔!誰知道你幹了什麽,沒殺人哪來這麽多血?”
“昨晚睡覺忘了關窗,有賊翻窗進了家,我醒來正好撞見,就和他打了一架,這血是那賊留下的。”
秦峰咋舌:“你徒手幹掉一個賊?”
“差點兒,他跑太快了,沒追上。”
秦峰還在不可思議中沒緩過來,秦淮擡腳踹他:“快去啊,收拾完給你買早飯。”
他便不再說話,扛着墊子下樓去,再回來時砰一聲關了房門去睡覺,睡前還囑咐秦淮說要吃油條,秦淮于是換了衣服出門。
戶外碧空如洗,輕風靜谧,對面小二層的廣告牌在陽光下呈耀眼的藍,偶有黃紅身的出租車路過,唰一聲帶動樹苗扇一扇。
她分明每天都從這過,對一切再熟悉不過,此刻卻感到陌生,竟頭一回察覺熟稔的表象或許一直蘊藏不可說的秘密。
她去拐角買完油條,返回家找秦峰時也不敲門,用腳踹開:“吃了飯再睡。”
秦峰扒拉着頭發起床,二人便坐在光禿禿的沙發上吃油條。但秦淮毫無食欲,她倒了杯水坐在一旁,忽聞叮一聲響,頭頂的燈亮了。
“終于有電了!都住這一片,李揚家就沒停電。”秦峰随手打開電視,“今天不做生意?”
“過年歇幾天。”
他嫌棄:“真懶。”
她問:“今天不去打游戲?”
“不了,他回他爺爺家過年去了。”
“他爺爺家在哪?”
“磨憨。”
她頓了頓,拿起杯子喝水。
“他奶奶是越南人,狗日的越南話說得可好。”
秦淮擡腳踹:“好好說話。”
秦峰皺眉揉腿,片刻後問:“老跟着你的那倆人呢?”
“……都是外地的,這裏的生意不好做,走了。”
“被甩了吧?誰叫你不長眼睛,那倆人一看就不不正經,其中一個還是啞巴,你連啞巴都……”
眼瞧秦淮抄起果盤,他立馬打住,扒拉外套:“給我點兒錢,買衣服。”
“買那麽多衣服幹什麽,夠穿就行了。”
他掰開脫線的衣縫:“爛了。”
秦淮随即去找針線盒。
“诶你算了吧,你又不會補,給點兒錢不就完了麽。”
她煞有介事穿針線,極專注卻極笨拙,片刻後縫合上了,但針腳歪七扭八很是難看。
秦峰嫌棄:“至于麽,一件衣服的錢都不給。”
“等你考上好學校,想要什麽都給你買,想好考哪裏了嗎?”
“大過年的能不能不提這。”
她便不再吭氣,眼風不經意掠過桌上的圓珠筆,藍色筆杆還留有血紋,她握着筆在掌心摩挲血跡,直到秦峰用看變态的眼神看着她才又放回去,往後靠時卻猛的被物件硌住,她轉頭一看,是遺忘半天的手機。
屏上也有印記,她的指紋蔣毅的血。她連接好充電器,屏幕終于亮起來,她翻了翻信息,連條廣告也沒有。這時候才有電,早一個鐘頭該多好,她想。
電視裏正回顧歷屆春晚,歡天喜地十分熱鬧。她坐不住,站起來往廚房走。
“你幹嘛?”
“做飯。”
秦峰看了看時間:“這麽早?”
“嗯。”
案板上還躺着那條臘肉,風幹似百年,又皺又難看。她把加了水的鋁鍋放在竈上,就那麽站在跟前等水開,四下安靜,思緒便如潮水席卷而來。
她一直以為和蔣毅的相逢是天意,他就像古道熱腸的俠士,從天而降助她脫離水深火熱,是因為緣分所以沒有道理,可現在回想,處處都是道理。剎那間她茅塞頓開,終于明白他竭盡全力的照顧為何總是顯露極紳士的分寸感。
她盯着鍋蓋騰飛熱氣,把那塊臘肉放了進去,沒一會兒開水翻起乳白,肉香滿屋飄散。
世界仿佛很小,刻意而為總會建立關系,可世界也的确大,轉個身的距離便石沉大海。
她想起崔禮明臨走前說的話,越發覺得自己像做了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