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行！”
面對這篤定的否定聲，沈慕青不由一愣。
爸爸這個老古板就算了，三哥為什麽也要插一腳？
頓了頓，她嘟嘴看向兩人：“爸爸，三哥，為什麽呀？我只是想和大哥出去開開眼界而已……”
女孩臉上滿是委屈，看起來可憐巴巴的，讓人禁不住心軟。
沈家平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額發，解釋說：“慕慕，爸爸他們不是反對你去玩，而是因為大哥這次要和三哥去省城辦事。到時候我們得忙工作，可能還要去省城以外的地方，所以才不能帶你。”
沈放覺得自己讓小妹受委屈了，內心挺過意不去的，也附和道：“對對對，慕慕，這次事關三哥的工作，你要是去了我們怕照顧不到你。等三哥工作确定了，寒假再帶你上省城好嗎？”
省城的工作？
沈慕青當然不會忘記這件事，前世，三哥的确有過這麽一遭。
沈放自小喜歡唱跳，八十年代又正是港臺明星的黃金時期，懷揣着明星夢的他，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所謂的星探騙去省城，再被騙去香港的。
這個時代被星探挖掘而出道的巨星不勝枚舉，只是沈放的運氣不好，遇見的星探過于無良，騙他偷渡香港不說還強迫他下海拍三級片。
沈放臨走的時候，鄉裏鄉親都打趣說“山溝溝飛出了金鳳凰”，這是誇贊也是枷鎖，那些希冀羨慕的眼神深深烙在了沈放的心中，迫使他只能咬牙堅持，最後卻越陷越深……
沈放到底是失敗了。
他沒能成名，反而淪為十八線龍套，甚至還被人誘哄吸|毒。
沈慕青永遠不會忘記，當三哥重回自己眼前的呆滞，以及他那骨瘦如柴的身材。
原來，這一年真的是沈家噩夢的開始，不僅大哥無端送命，連三哥也是從這刻開始走向毀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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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慕？”沈放見妹妹不說話又喚她一聲，“不會真這樣小氣吧，難道你不希望三哥成為大明星嗎？”
沈慕青這才回神看向沈放，她嘴唇微張想說些什麽，但思緒又很亂，不知從何說起。
三哥多想當明星，她比誰都清楚，若非當初執念過深他也不至于被騙得那樣慘。
“哦，好吧……”她最終沒有說出任何反駁的話，只是裝作失落的垂下了頭。
沈慕青當然不會就此放棄，她只是明白此刻的任何争辯，在家人眼中都會變成叛逆不懂事。
進城的事和三哥的事她都要解決，但她不想再和救大哥時一般莽撞，而是要用更理智的辦法。
見她不哭不鬧一副認命的樣子，父母和哥哥們看起來都松了口氣。
沈慕青不禁羞愧得低下了頭，由此可見，她上輩子真的太自私叛逆了點。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她的妥協也帶來了好處，四哥沈哲見她心情低落，這晚便沒有再追問她和許昂的事。
之後三天，沈慕青都按部就班的過着日子，沈家平确定妹妹沒有在鬧脾氣，也徹底放下心來。
唯有沈斐這個知情人，在親眼看見夏伶将5280塊巨款交給妹妹後，對她投去了懷疑的目光。
當兩人離開迪斯科後他終于忍不住問：“沈慕青，大哥已經拒絕了帶你去省城，你預備怎麽辦？別告訴我你要偷偷跑去省城進貨？”
沈慕青笑了笑，坦誠地回答：“二哥，我可能要對不起你了。”
沈斐：？
沈慕青颠了颠書包的預收款說：“你也知道我們沒有回頭路了對吧？5000多塊錢呢，再多一半我們就成村裏第一家萬元戶了，如果我拿不出那麽多衣服，老板娘的招牌也會砸了。”
沈斐皺眉：“所以我才問你預備怎麽辦？”
沈慕青小跑前進，讓自己和沈斐拉開距離，然後才回頭笑眯眯說：“二哥，我打算把這一切都和大哥招了！”
？？？
沈斐心一跳，拔腿就開始追妹妹：“沈慕青！你給我站住！”
兄妹倆一路狂奔回家，饒是沈斐拿手肘框住小妹脖子，最終也還是沒能阻止她對大哥從實招來——
這夜，當一家子人都入睡後，沈慕青輕手輕腳地敲響了沈家平的房門。
“慕慕？”沈家平睡眼惺忪地看着妹妹，“怎麽還沒睡，有心事？”
沈慕青颔首，直接閃身溜進房內。
她沒有立刻解釋，而是簡單粗暴地将訂貨本和幾千塊現金，直接從包裏倒在了沈家平的床上。
這通操作看得沈家平目瞪口呆：“這、這些錢從哪兒來的？慕慕你做了什麽？！”
他完全懷疑妹妹是不是做了什麽違法違紀的事！
“大哥，”沈慕青做出噤聲的姿勢：“噓！放心吧，這些都是幹淨錢，你看看這訂貨本就能明白大半。”
沒有一絲遲疑，沈家平立刻開始翻閱作業本。
須臾，他不可思議地看向小妹：“你在賣自己做的那身衣服，這些錢都是客人交的定金？”
沈慕青點頭。
沈家平滿是驚訝：“但是，那些人憑什麽信任你？”
為了博取大哥的信任，也為了令自己的整個銷售計劃顯得理智而成熟，沈慕青将自己與迪斯科的所有合作、宣傳細節，當然沈斐保護她安全的事也沒漏。
沈家平聽得可謂心驚肉跳又匪夷所思，信息量太多，他一時消化不掉，只抓住了歌舞廳的重點。
“慕慕！”他的情緒十分激動，“你很缺錢嗎？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你是不是想吓死大哥！”
說着，沈家平的關注點，已經完全從巨款上轉移到妹妹身上。
他抱住小妹的肩，仔細打量：“慕慕，你真的只登臺了兩次？你有沒有被人欺負？！”
沈慕青本以為大哥會生氣，或者會認真盤問預售細節，卻是沒料到他會只關心自己的安危。
心下感動萬千，她直接抱住沈家平說：“大哥，我真的沒有被欺負，二哥把我保護得很好！”
沈家平：“還保護得好？他這麽讓你胡鬧，看我明天不收拾他！”
沈慕青撲哧一笑，擡頭目光熠熠望着沈家平，又将話題拉扯回來：“大哥，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都太不可思議，但至少我掙來的這些本金不會騙人對嗎？原本我想瞞着你，先進城再說，但現在牽扯的金額和成本太多，我必須選擇坦誠了，所以也希望大哥相信我一次好嗎？”
沈家平登時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他才沉聲說：“你先去睡覺，讓大哥好好想想。”
聞言，沈慕青直接揚唇笑了：“嗯！不過大哥，這些錢和訂貨單我得收走，到時候采購我要用！”
目送着小妹輕快的背影，沈家平不禁也搖頭微笑起來。
他算是明白了，這小妹看似大逆不道，其實內心跟明鏡似的。
方才自己沒有直接說出否定的話，她便瞬間了悟：去省城的事穩了。
國慶節當天清晨，沈慕青成功背着她的小書包，和三哥沈放一起乘上了去省城的長途汽車。至于沈家平，他肩負着送貨的任務，得和司機一起坐公家的貨車進城。
母親溫秀萍不太放心她，一路送到了汽車站，還特意給她和兩個哥哥打包了路上吃的幹糧，雞蛋、油煎粑粑、烤紅薯等弄了一大堆。
不僅如此，臨行前媽媽還特意塞給她兩百塊錢，說是怕她出門在外零用錢不夠。
雖然沈慕青褲腰帶裏縫着5000塊錢，但她接過母親那皺巴巴的貳佰元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耳邊是嘟嘟嘟地鳴笛聲，她直接抱緊母親安撫道：“好啦媽媽，我只是和大哥、三哥出去玩幾天，很快就會回來的，媽媽就等着慕慕的禮物！”
被女兒親昵的抱着，溫秀萍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為了掩飾內心的不舍，她悄悄轉移話題說：“傻慕慕，你就該聽媽的話穿身新衣服，你看周圍出門的年輕女孩子，哪個不是穿着新衣？”
說着，她看了眼女兒身上灰撲撲的布衣咕哝：“平常上學比誰都穿得漂亮，怎麽出去玩還收斂起來了……”
沈慕青當然不會告訴母親，那是因為她把巨款都縫在了褲腰帶裏，所以只好穿樸素而又低調的前進服。
她撲哧一笑，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媽媽，因為大哥告訴我出門在外要低調，所以我才穿得土土的。”
溫秀萍點頭還想再說點什麽，車上的司機卻探頭開始催促：
“下頭的人搞快哩，再晚進不了城咯，發車了，發車了！”
母女倆這才依依不舍的分開，沈慕青和三哥并肩坐在汽車上，同母親揮手道別。
溫秀萍第一次讓女兒出遠門很是擔憂，還追着車又跑了好一會才停下。
大巴車開得不算快，沈慕青周圍的人無一不是滿臉興奮，他們大多都是背着行李要外出打工的人。像她這種外出“旅行”的人，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
窗外景致倒退着，很快變得陌生，他們駛離縣城了。
沈慕青的心總算完全踏實，她抱着小書包，如同前世坐長途汽車般，找了個舒适的半躺姿勢準備睡覺。
“慕慕。”而就在她閉眼的瞬間，沈放擡肘輕輕撞了她一下。
沈慕青睜眼，疑惑問：“怎麽了？”
同時，她還又警惕地将車內打量一遍，卻并未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沈放略有些不自在地說：“你怎麽閉眼了，第一次出遠門不看看周圍的風景麽？”
沈慕青：……
她看了眼緊張的三哥，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自己是重生的，當然知道八十年代的風景沒啥好看，清一色的黃土坡矮房子。而從縣裏到省城沒有火車，這大巴車得坐一整天呢，不睡覺幹啥？
不過，沈放就不一樣了，他是地地道道的八十年代小青年，今生第一次進城難免忐忑又興奮。
沉吟一瞬，沈慕青靠在沈放胳膊上撒嬌道：“唔，慕慕困，三哥替我看風景，然後等我醒了再和我描述好不好？”
話畢，她就真靠着三哥睡了。
……
沈放不僅是頭回出遠門，更是第一次參加試鏡工作，因此從坐上大巴的那刻，他的心就砰砰砰劇烈跳動着。
哪曾想同是第一次進城的妹妹，居然比自己淡定多了！
看沈慕青睡得憨甜安穩，他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再繼續扭捏，于是只好裝作四處看風景……
八個多小時後，汽車終于進站，旅客們如沙丁魚般齊齊往外湧。
省城車站的人流量起碼是縣裏的十倍還多，沈慕青在大巴半躺整天後，又如同間諜般小心護着褲腰帶和包在人群中戰戰兢兢擠了二十分鐘。
等終于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後，她扶着快要廢掉的腰對沈放說：“三哥，我們找個小吃店等大哥吧，再站會我就不行了。”
沈放也累得夠嗆，點頭同意小妹的提議，兩人來到一家手擀面的小吃攤。
同樣是面條，這裏的價格卻比縣裏貴得多，居然要五毛，這都能炒上一盤肉絲了！
出門在外總是對花錢更為謹慎，沈放看見這肉疼的價格後，決定只給妹妹點一碗面，他自己喝碗熱乎的面湯就行了。
誰知——
他還沒開口，就聽沈慕青樂滋滋招手點餐了：“老板，要兩碗手擀面，兩碗老鷹茶，一份炸春卷，還要一份糖油粑粑！”
沈放眼一瞪，這就要兩三塊錢了吧？！
“慕慕，”他裝作不經意地對妹妹說，“三哥不餓，點這麽多吃不完浪費了，我就要一碗面湯。”
沈慕青哪裏看不出沈放的想法，她笑眯眯地拍拍哥哥的肩說：“哥，不怕啊，慕慕有錢！而且大哥還在送貨，我也想給他打包一點小吃當夜宵。”
沈放：“……有錢也不能浪費，慕慕乖，哥哥不會讓你花自己的錢，吃多少點多少。”
“兩位，剛才點的到底要不要？”老板在一旁站得有些不耐。
沈慕青搶在沈放面前道：“都要！”
妹妹如此堅定，沈放嘆了口氣，便點頭縱容地說：“行吧，都要。”
于是，接下來就見兄妹倆，一個吃得美滋滋，一個吃得愁容滿面。
沈放心想，這一口口的吃下去的都是錢啊……
兩人吃飽喝足，大約又等了十來分鐘，沈家平才抵達汽車站同他們會和。
夜色已濃，沈慕青将糖油粑粑遞給大哥後，主動提議：“大哥、三哥，今天已經很晚了，我們先找個招待所住下吧？”
沈家平颔首贊同：“嗯，我剛才過來時已經打聽過了，車站外五六百米處的招待所不錯，今晚就住那。”
身為家裏的老大和半個頂梁柱，沈家平不像弟弟這樣在乎金錢，畢竟他最寵愛的小妹跟着，他希望小丫頭能住得舒服些。
但沈慕青卻意外的拒絕了。
她抱住大哥的手搖搖頭，說：“大哥，我們就住火車站裏面，我剛才看見有家招待所也可以呢！慕慕不想走了，我腳也痛、腰也痛、頭也暈……”
撒嬌到最後，沈慕青自己都想吐了，可是沒辦法，他們今晚必須要住那間招待所。
因為她計劃今晚就開始解決三哥的事，最好明天就能趕上去往深圳的火車，而她口中的招待所，便是計劃的關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