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告別 ◇
◎恐怕他一回去，他就由章銀變成章金了。◎
章銀的眉頭皺了一下, 臉色微沉。
張紅軍立刻捕捉到了，他朝章妙使了一個眼色，而後笑了笑，說：“章銀, 你別多想。你姐只是覺得考上大學這麽光榮的事情, 并且這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告訴父母不太好。”
“我們這一邊的習俗, 有什麽大事, 建房子, 嫁娶什麽，考上大學，或者找到工作什麽的, 都習慣回老家殺雞燒紙告訴一下祖宗。”
“你姐也是這樣意思，她沒有別的意思。”
章妙張了張嘴巴，還想再說什麽, 可是在張紅軍的眼神警告下，她最終還是閉上嘴巴。
“姐, 我今天晚上過來告訴你我考上大學這一件事，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已經去上大學了，不在大隊了。你以後不要再寄東西過去給我, 免得查無此人。”
“我知道的。”章妙急急地說。
“所以我考上大學這一件事, 你就不要告訴爸媽他們。”章銀想了想，又說着，“也不要告訴章金他們。”
“我是不會回去的。”章銀搖頭, 堅定地說着。
“可是, 這麽大的事情, 不跟爸媽說一聲好嗎？要是不告訴他們的話，誰回去燒紙？”章妙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要是爸媽他們知道你考上了大學，考的還是那麽好的大學，他們肯定會很高興的，對你的态度也會改變。”章妙看了一下章銀的臉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聲說着。
爸媽那麽偏心，之前那麽喜歡大弟，讨厭小弟，現在得知小弟考上大學，考上的還得全國最高學府之一，他們肯定會很高興，也肯定會改變他們之前的作法和想法，對小弟的态度肯定也會不同。
大弟在食品廠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小弟卻是一個大學生，肉眼可見，以後小弟的未來肯定是比大弟還要好。
爸媽那樣的人，肯定會改變對小弟的态度的！
“他們的态度如何并不重要。不管他們是讨厭我，還是喜歡我，對我沒有什麽影響。”章銀臉色不變，淡淡地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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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志高和唐小瓶對他來說，只是陌生人而已，他們對他如何，是怎麽一個态度，一點也不影響他。
他的心情也不會因他們有所起伏。
“我不讓你告訴他們，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說到這裏，章銀臉上忽然露出淡淡的嘲諷。
沒等章妙想明白，章銀又繼續說着：“再說了，你确定我要是回去告訴他們我考上大學的事情，以他們的偏心勁，他們難道不會要求我把錄取通知書讓出來，讓章金頂替我去上大學嗎？”
以那兩人的性子，特別是唐小瓶的性子，完全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恐怕他一回去，他就由章銀變成章金了。
章妙想說不會，可是想到爸媽的為人，難道真的不會嗎？
“我和你姐都不會說。”張紅軍見氣氛一下子就僵持住了，趕緊出聲打圓場，“章銀，你放心去學校，我們肯定不會說。”
“你上大學的事情，就我們兩個人知道。”
小舅子說得也不無道理，以他岳父岳母的性子，得知章銀考上大學之後，不管是考上什麽大學，只要章銀回去，他們肯定會要求，命令章銀把他的錄取通知書給章金，讓章金代替章銀上大學。
畢竟讀完大學畢業之後，能分配到一份好工作，章銀的學校那麽好，畢竟之後，很有
可能當幹部。
章金現在只是食品廠一個普通的工人，一個月領了二十多塊的工資，這一份工作毫無前途，以後再怎麽漲工資，工資也不會很高。
雖說現在國家幹部的工資并不比工人高。
他們車間一個六級的鉗工，領五六十塊一個月，而他周圍的國家幹部，一般是領三四十。
但是國家幹部這個名號說出去好聽一些，又體面，還不累。
他岳父岳母不傻，肯定會為章金謀劃。
章銀估計也是想到這一點，才會想着不告訴岳父他們，甚至今天那麽晚才過來告訴他們，估計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偏偏他妻子沒有點眼力勁，還專挑這一件事說。
張紅軍打定注意等會章銀離開之後，他再跟章妙好好說一說。
章銀滿意點頭。
他這個便宜姐夫能年紀輕輕就混得一個車間副主任，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至少能看人臉色，懂得及時打圓場。
可比他那個傻乎乎的便宜大姐要強得多。
“不告訴他們了。以後我的事情都不必要告訴他們那一邊。”章銀說着。
章妙心裏一痛。她小弟是想徹底跟爸媽他們斷了關系了啊。
可是，這是爸媽他們做出來的，怪得了誰呢？
章妙沒有立場指責章銀的不是。
她按下這個話題，不再說。
“至于回老家燒紙，等我以後放暑假或者寒假，得空回來再回去燒吧。反正我回來的話，以後也是住老宅那裏。”
“老宅那麽破舊，住不了人。”章妙想了想，趕緊轉移話題，說着，“要不，我和你姐夫得空去幫你修繕一下？”
章銀卻是搖頭。
這一件事之前章妙已經跟他提過一次了，說他回城老是住招待所也不是一個辦法，說要幫他修繕一下。
但是老宅那破損程度，修是修不好的。
“再說吧。修要花大大一筆，還不如重新建好一些。只是建新房的話，我的錢不夠。”章銀想了想，說着，“等以後再說吧。再說了，我現在上大學，畢業後分配工作，現在還不知道畢業後會分配到哪裏工作，老宅就算建好了，也住不了多久。”
依他那一對便宜父母的性子，他将老宅建好，以後還不知道會便宜誰呢。
所以先放那裏吧。
幸好他已經将老宅那裏的房子和地皮過戶到他名下，他爸媽想搞夭蛾子，也沒有機會搞。
章妙見章銀這麽說，只得嘆了一聲。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天，章銀提出告辭。
章妙送他到樓下，見章銀離開，說：“小弟，對不住，我沒想那麽多，我只是覺得考上大學那麽重要的事情，得跟父母說一聲而已，我沒有別的意思。”
她是真的沒有想太多，若是知道爸媽她們很有可能會讓大弟頂替小弟去上學，她肯定不會提這個話題。
“姐，我知道的。”章銀點點頭，“不過我的事情，你以後不要告訴他們。要是他們問起，你就說我去讀大學了。至于哪個大學，不要告訴他們。”
別的不怕，就怕那對便宜父母會過來鬧騰，雖然這種事機率極小，但是也不是沒有。
凡事預防為主。
章妙立刻就答應下來，用手往自己的嘴唇前做了一個拉鏈的動作：“我絕不會說的。”
上一次一時嘴快，害得小弟不得不回家一趟，然後被安排了那麽一個人相親，她都懊惱死了。
她肯定是不會透露小弟去上大學這一件事的。
章銀這才滿意離開。
章妙會不會說他不知道，不過，他那個便宜姐夫肯定會監督他這個便宜大姐的。
章銀想得沒有錯，等章妙回來之後，張紅軍放下手中的東西，而後和章妙談心。
“送他回去了？”張紅軍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聽到開門聲，頭也不擡地問着。
章妙點頭，應着：“嗯。送他到樓下了。”
她聲音有些哽咽。
一想到章銀這一去，以後他們姐弟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這麽想着，章妙忍不住想哭。
張紅軍自然是聽到章妙的聲音變了，他嘆了一聲，将手上的報紙放到一旁，說：“你現在既然感覺到難受了，那剛才為什麽要戳你弟的心窩？”
“章銀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我看他的情緒不是很高。他考上那麽好的大學，沒有道理情緒不高？肯定就是你說的那一件事影響了他。”
“我剛才在樓下向他道歉了。”章妙說。
“都往人家心窩裏戳了，道歉有什麽用？”張紅軍的聲音有些冷冽，“你啊，本來好好的一件事，被你這麽一說，好事都變成壞事。”
“我也是無意的。再怎麽說，爸媽都是我們的爸媽，這麽大件事，按道理來說，肯定是得告訴他們一聲。”章妙被她丈夫這麽冷冷地指責，忍不住替自己辯解。
“正常情況下，那肯定是得說。但是你爸媽和章銀之間，能按正常情況來處理嗎？”
“他們那麽偏心章金，你剛才說那話的之前，難道不會想一想，章銀若是回去的話，很有可能會遭受什麽嗎？”
“我沒有想那麽多。”章妙咬了咬嘴唇，說着。
她太高興了，剛才說那一句話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多想。
只覺得那麽高興的事，肯定是要對爸媽說一聲，讓他們也高興高興，誰會想到還有可能會有別的情況發生。
“你以後做事說話之前，先動腦想一想。”張紅軍教妻，“先想一想，該不該做，該不該說。”
“要是你不确定，那就等想明白了再做。話什麽的，完全可以少說。”
“你上次就是因為嘴快，已經坑了章銀一把，差點害得章銀娶了那麽一個妻子。你難道不會吸取經驗教訓嗎？”
章妙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裏，沉默地聽着。
“章妙，你這個弟弟不錯，比章金好多了。”張紅軍話題一轉，又說着，“至少跟他來往，不用擔心被坑。你跟章金來往，估計得被他吸血。”
他怕章妙看不清，用了吸血這個詞。
章妙還是不說話。
張紅軍嘆了一聲，說：“我也不是故意說得那麽重的。但是那兩兄弟的性子，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再者，你得改改，要不然，再好的姐弟感情也要被你說的話給搞淡了。”
一兩次還好，若是章妙一直不改的話，以後再說這些話戳章銀的心窩，那麽兩姐弟的感情能好得到哪裏去？
“我知道了。”章妙應着。
“你先睡吧。我們明天早上請一個早上的假，去送送你弟。”張紅軍又說着，“別人上大學都有家長送，我們沒時間送他去京城，但是可以送他上火車，總不能讓你弟自己一個人孤零零上火車吧？”
他這個當姐夫的，事先不知道，什麽東西也沒有準備，什麽事情也沒有章銀一把，明天章銀都要上火車了，他們不知道還好，知道還不去送送，那就不好了。
“好。”章妙應着。
她之前就有這個打算，正想跟張紅軍說，可是一上樓被張紅軍一說，差點就給忘記了。
“我明天起早一些，給他準備一些幹糧。從江林市去京城，要至少坐兩天兩夜的火車，得多準備一些幹糧。”章妙想了想，說着。
當然，錢和糧票，還有各種票也要準備一些。
窮家富路。
出門在外，還是多帶一些錢和票什麽的。
“錢和糧票，工業券什麽的，你看着準備一些給他。”張紅軍想了想，又說着。
“封一百紅包給他，當是慶祝他上大學。糧票什麽的，你等會拿些糧票去找熟人看看能不能換成全國通用糧票。”
章銀考上那麽好的大學，他們有榮與焉，再說了，章銀未來發展得好，不說別的，以後章銀願意拉扯了一下他的兩個孩子，他做夢都會笑出來。
“好。”章妙立刻就答應下來。
章銀回到招待所，他還沒有回到房間，就看到黎天和坐在招待所的客廳裏等着他。
“對不起，久等了吧？”章銀趕緊走上前去。
他還想着明天早上起早一些去黎天和家裏拿票的，沒想到黎天和今天晚上就把票給他送過來的。
“你之前沒有去過我家，我怕你耽誤時間，就把票給你送過來了。”黎天和解釋着。
反正他有自行車，送票過來也只是花費一點點時間而已。
“我知道你家那條路。”章銀說着，“不會耽誤時間的。”
也是時間太趕了，要不然他肯定是今天晚上就過去拿票的。
“拿好。我給你們買了一個下鋪一個中鋪。你到時睡下鋪，方便一些。”黎天和将火車票遞過去給章銀，說着。
章銀接過，道謝。
黎天和又将旁邊的袋子遞過去給章銀，又說：“這是幾個粽子，有肉粽，有涼粽，你拿在車上吃。”
“這是冬冬他奶奶知道你要坐火車去上大學，特意給你包的，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不要推辭。”
章銀接了過來，道謝。
“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情拍電報給我，或者直接打我辦公室的電話。”黎天和又說着，給章銀遞過去一張紙。
紙上寫着他的辦公室的地址和電話。
章銀也不推辭，直接接了過來。
“好好學習。”黎天和想了想，又憋出這麽一句。
章銀：……
這是把他當成小孩一樣。
不過，他仍是點頭。
等黎天和離開之後，章銀拿東西回房間放好，而後打熱水洗了個澡。
在火車那麽久，肯定是不能洗澡的，現在洗個澡舒服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章妙就起來了忙活。
她先拿票拿錢去副食品店買了一個豬耳朵，鹵好了，放着涼着，而後開始蒸饅頭。
饅頭這東西耐放，她打算做二十個，十個留給自家吃，十個給她弟帶上。
她還烙了一些餅，煮了十個水煮蛋。
這天太熱了，雞蛋放不久，要不然，她就将全部的雞蛋都煮上讓章銀帶在路上吃。
另一邊，張紅軍還收拾了一罐麥乳精，等會讓章銀一起帶上。
出發前，章妙拿裁了紅紙，包了十張大團結進去，弄一個簡易的紅包，而後又把糧票什麽的疊一起，放到一個小布袋裏。
兩人出發去招待所。
章銀正收拾好行李，打算退房搭公共汽車去車站，聽到敲門聲，出門一看，見是張紅軍和章妙，驚訝地問着：“姐姐，姐夫，你們怎麽過來了？”
“你去上學那麽大的事情，我們怎麽可能不過來送送你？”章妙應着，将那一個小布包袋拿出來，遞給章銀，“這些錢和票你拿去用。在大學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不要虧了自己。沒錢就給我發電報。”
到時她再把她自己攢得私房錢給章銀彙過去。
章銀下意識地看向張紅軍，卻見張紅軍笑眯眯地看着他，說：“你姐說得對，這錢和票你拿着，在大學裏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沒有錢再發電報給你姐，我們給你彙過去。”
章妙見章銀還沒接，便将她手上的布袋子往章銀面前推了推過去。
見章銀他們是真心實意的，章銀只好收下這一個小布袋，并将小布袋放到襯衫裏側的口袋裏。
這是出發前他特地縫制的口袋，左右兩側都有，專門放貴重的東西和錢、票。
火車上魚龍混雜，財物等這些東西一定要保管好。
張紅軍見章銀這麽做，心裏更加滿意。
小舅子是有章程的，頭腦也清楚，不是那種高分低能的，不錯。
“走吧。”張紅軍主動上前接過章銀的行李，“我們送你去車站。”
章妙也想接過章銀另一只手上的行李，章銀卻不讓她拿，說：“姐，我自己拿就成了。”
章妙搶了一次，沒有搶得過來，只得随他了。
三人一起乘坐公共汽車到了火車站，送章銀到火車站門口，此時離上車還有一個半小時。
“小弟，你在京城要好好學習，有什麽事情就拍電報回來告訴我。”看到來來往往的乘客，想到這麽一別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相見，章妙的眼淚又不停地往下落。
以前在知青點還近一些，小弟一年也能回來一兩次，現在去京城讀書，路程遠，票又難買，見一面，難。
“嗯。”章銀答應下來，聲音也有些低沉。
人心都是肉漲的，章妙對他那麽好，今天還特意過來送他，面對此情此景，他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你自己在車上，小心一些。”張紅軍叮囑着，“錢財什麽的保管好。”
章銀又應了下來。
“等到了，你拍個電報給你姐，報個平安。”張紅軍想了想，又說到。
其實他是想讓章銀拍電報給他的，但是話到嘴邊，他想起章銀沒有他的地址。
“好的。”章銀應着，“姐，姐夫，你們別擔心。我都那麽大個人了，我懂得怎麽照顧好自己。再說了，我們知青點有個知青跟我一起去，我們之間互相照應。”
章妙聽罷，這才放心。
“這袋子裏的是幹糧，你拿着在車上吃。”章妙又遞過來一個袋子，說着，“裏頭有鹵豬耳朵和豬頭肉，還有饅頭，雞蛋，餅。”
“我怕你覺得膩，還放了幾個西紅柿和青瓜。”
章銀接了過來。
他看天氣熱，都沒有準備幹糧，都打算在火車上買吃的就成了。
不過章妙做有，那他又可以省一筆了。
“姐，姐夫，你們回去上班吧。我自己在這裏等就成了。”章銀看時間不早了，說着。
“我送你上站臺再走。你那麽多行李，自己一個人拿不好拿。”張紅軍說道。
“讓你姐夫送你，這麽多行李，你不好拿上車。”章妙在旁邊應着，“我們早上都請了一個早上的假，不着急回去上班。”
章銀見他們這樣，只得答應了。
過了一會兒，徐洪青過來了，他是他父母送他過來的。
彙合之後，等到候車時間，在章妙的依依不舍的眼神下，章銀揮手告別章妙，拿起行李就往車上擠。
張紅軍手上拿了大半行李，他也跟着擠上站臺，他将行李給回章銀，說：“小弟，照顧好自己。”
章銀點頭道謝，而後拿着自己的行李，頭也不回地走進火車了。
他不敢再回頭，怕自己回頭，眼淚會忍不住流下來。
他身旁的徐洪青也好不到哪裏去，早已淚流滿面。
到了車上他們的心情才好一些，只是，好不容易擠到自己的卧鋪，章銀發現，本該屬于他的下鋪此刻躺着一個頭發全白的老太太。
章銀拿出火車票再仔細核對一下，沒錯，這個鋪位是他的！
他的床鋪上躺着一個滿臉皺紋，頭發全白的老太太。
這個老太太占了他的下鋪。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要上夾子（千字收益榜），為了能在榜單上有個好位置（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所以周六的更新在晚上九點。感謝在2022-06-23 00:05:12~2022-06-23 23:51: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月芽池 10瓶；月の痕 2瓶；46761465、晨曦呶⒘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