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鬼使神差間,路滿擡起手,隔着冰冷的玻璃,她的食指指腹貼在秦榛眼睛的位置。
像是在摩挲着他通紅的眼睛,路滿對着手機輕聲道:“回去吧。”
然而她也不知道在聽完自己這句話後,秦榛是搭錯了哪根筋,突然暴躁地攥緊拳頭用力砸在透明玻璃上。
“我不要!”秦榛生氣于路滿這種哄小孩的态度,什麽都不肯跟他說,什麽都藏心裏,仿佛自己對她而言只是個外人而已。
不,秦榛想,他本就是外人。
可他不想當外人。
路滿感覺着掌心下的玻璃在微微震動,電話那頭秦榛像是決定任性到底,一股腦喊着‘我不要’。
路滿被他吵得頭痛欲裂,若擱平時她說不定就懶得計較,随他去了。
可此時她不想再順着秦榛,在秦榛不知道喊出第幾個‘我不要’時,路滿不耐煩地也對着透明玻璃重重一拍:“你閉嘴,吵死了,給我回去!”
“你才閉嘴!我不回去!”
……
他們兩個猶如拉不回對話重點的倔牛,對着手機互相吼着,誰也不讓誰。
最後還是靠火冒三丈匆匆趕來的護士平息了這毫無營養的對話。
等到護士說教完離開,秦榛的情緒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在空中飛速旋轉,最後平穩落地。
“我不想走……”他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甚至帶着點委屈,他先舉起了白旗,“小滿姐,我錯了,你別生氣嘛。你不喜歡我這樣,我可以跟平時一樣啊。”
說完,他也不顧路滿反應,徑自揚起嘴角。他的眼神也是笑着的,仿若一片梨樹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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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榛松開緊攥的手,隔着玻璃貼在路滿的手心上,一如往常的笑眯眯地說:“小滿姐,你的手好小啊。”
“小滿姐,你手冷嗎?我手好冷啊。”
“小滿姐,你那天看到流星嗎?我也好想看啊。”
“小滿姐,你一個人在裏面無聊嗎?我好無聊啊。”
秦榛知道自己若真的演戲,便沒人能識破自己。他從小就喜歡演戲,他像是帶上面具的人偶,騙別人騙自己。他深谙此道,他以此為樂。
他本可以笑得看不出一絲破綻,可是當他看到路滿眼裏的自己時,他卻在想為什麽笑得假,為什麽笑得這麽累,他不想再笑了。
“你看,你一個人在裏面那麽無聊,我陪你說說話不好嗎?”
“你陪我說說話不好嗎?”
路滿收回跟秦榛對視的視線,她看着兩人相貼的手,想着陳女士走後自己一個人在病房裏從白天呆到黑夜的孤寂:“是挺好的,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她收回手,慢慢往病床走,她向秦榛妥協了:“秦榛,我承認,你能來陪我說話我很高興。可我累了。”
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路滿用手背輕觸額頭,真燙啊。
路滿躺回被子裏,閉上眼睛,她連說話都累了:“秦榛,我想聽你唱歌。你個大騙子,總是騙我……你明明唱歌就很好聽,你給我唱首《無盡》吧。”
她說完,才想起此時的秦榛估計連自己的《無盡》都不知道是什麽。
“算了,你給我講點你拍戲時發生的趣事吧……或者……”
“……”
路滿到最後也不知道秦榛說了什麽,她因高燒又陷入了昏迷。被喊來的值班醫生趕緊給她上了呼吸機,誰知當晚路滿的病情就開始抑不住地加劇,高燒還沒退下,她又出現了咳嗽的症狀。
最開始還只是喉嚨麻癢,仿佛有根羽毛在裏邊作祟似的。之後喉嚨裏不适終于消失了,卻開始無意識地幹咳。到淩晨時,咳嗽聲從原先的斷斷續續轉為撕心裂肺。有幾次咳得太厲害了,甚至把路滿從昏睡中驚醒。
她醒來也不知道外頭是什麽時候,又扛不住睡意接着睡了過去。
路滿知道自己做了很多夢,零零碎碎,雜七雜八。有時夢到自己又回到了前世,有時夢到自己還在教室裏奮筆疾書。
更多的卻是夢到自己從床上被陳女士叫醒,樓下是熟悉的鍋碗瓢盆的磕碰聲,窗外是吵鬧的汽車鳴笛聲和行人交談聲,天空中還有飛機低空飛過的強大聲響。
夢裏不知身是客。
路滿迷迷糊糊地走下樓,看到陳女士和陳小姨在廚房裏忙碌着,滿是客人的面館裏,秦榛正坐在離她最近的位子上捧着臉朝她喊‘老板,來碗康師娘紅燒面。’
路滿永遠記不起自己回答了什麽,可無論她回答什麽,最後畫面總是秦榛拉她的手準備去看煙花。
……
路滿的情況并不理想,X線結果顯示肺內呈大片密實陰影。到第三天中午時,她又陸續出現了胸悶咯血等症狀。從口腔裏咯出的鮮紅色血液,一下子被氣流沖散,将整個氧氣面罩都染上了一層血紅。
路滿盯着天花板的眼神俨然有些渙散,她覺得耳邊全是聒噪地嗡嗡聲和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病房的門被一下子打開,搶救的醫生急急忙沖到路滿旁邊,後邊推着治療車的護士緊跟着而來。
為了防止血堵塞氣管,醫生撤下了路滿的呼吸機。他俯在路滿耳邊大聲呼喊詢問,可路滿根本無法回答,她只能無力地點頭搖頭。
搶救了一段時間,路滿終于不再咯血了。
可她的情況刻不容緩,她是醫院裏為數不多的幾個病情發展飛快的病人之一。
上級經過多方面協商,決定把他們轉到市一醫重症隔離病房。
市一醫在傳染病領域雖不及專科醫院,但重在他們與首都研究所合作密切,能第一時間拿到研制的藥劑。
就在路滿轉院過去後幾天,她的病房裏來了幾個似是具有權威的醫生,其中一位老醫生手裏拿着一管血清,問她是否願意嘗試。
路滿思忖了幾秒,點頭同意了。
……
陽春三月,萬物複蘇。春風一路吹過,從南到北,吹去了寒冷,吹散了冰面。
來勢兇猛的傳染病如它出現那般,讓人措手不及,現在又突然消失得悄無聲息。
與此同時,首都研究所宣布他們成功研制出疫苗的好消息,以及世界衛生組織已批準治療藥物的上市,至此這場影響全球的長達五個月之久的傳染病終于得到了治療緩解。
路滿在家休養了一個來月,期間全靠從謝邯秋那裏借的筆記自學,才勉勉強強跟上進度。
謝邯秋的簽名寫在筆記本封面的小角落裏,簡單的三個字寫得整整齊齊,力透紙背。這讓路滿不禁想起秦榛狗啃似的簽名。
之前路滿跟謝邯秋處于一種尴尬的狀态,當然更多是路滿單方面的尴尬。她那天跟謝邯秋晚上坦白了一切,關于謝邯秋所遭遇的冷漠和排擠,歸根結底是因為自己導致。
路滿開口前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隐瞞導火線的最開端。謝邯秋是無辜的,所以最後她胡謅了一個原因。
前段時間,謝邯秋突然在手機上找她。
想起跟謝邯秋聊天內容,路滿覺得自己活了兩世還比不過一個小孩——謝邯秋希望兩人還是朋友,以前的事情都能冰釋前嫌。
在家蘑菇種了一段時間,路滿終于可以重返校園。
返校前一天的晚上,路滿簡直跟打了雞血一樣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她在漆黑的房間裏。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燈發呆,心情就跟當初收到錄取通知書一樣緊張。
然後在沉思中,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吓了她一跳。
“大兄弟,你知道現在是夜裏十一點了嗎?”她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遠在沙漠拍戲的秦榛打來的。
秦榛那邊是呼嘯的風聲,還有火苗的爆破聲:“可你不還沒睡嗎?”
“我要睡了,你這電話打過來就是擾民了好嗎?”
秦榛嗤嗤笑了幾聲,他擡頭看着廣闊夜空裏的繁星點點,與身旁耀眼的篝火相印。許多華麗的辭藻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可他說的卻是:“如果你愛上了某個星球的一朵花,那麽,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會覺得滿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開的花。*”
“小滿姐,你說得對,世界真美。”
“每次都惹你生氣對不起,可是……讓我重新選擇,那時候如果你真的要自殺,我還是會選擇陪你的。對不起,讓你失望……”
路滿想秦榛這人真是騷話連篇,她想像往常一樣吐槽他幾句,可張了半天的嘴,什麽話都沒碰出來。
“小滿姐,生日快樂。”
“……”
有人似乎在遠處叫喚着秦榛,秦榛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子,對着路滿笑道:“學校見啦!”
“學校見。”
有些未說出口的話将來總有一天會說出口,他們的故事仍在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 * 來自《小王子》
完結啦!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