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秦榛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在那間髒亂破舊的小租房,他被關進黑暗逼仄的衣櫃裏。陽光透過狹窄的縫隙照在他陰郁的臉上,留下一道明亮的光線,如同将他生生分割成兩人。
弱小的微光甚至照不亮裏頭的尺寸之地,他卻可以把外頭的情景看得清楚。
老舊的木床随着床上兩人的動作不停地晃動,前晚他偷偷塞到枕頭下的玻璃珠一點一點地滑出,最後‘砰’地一聲墜落到地板上。
咕嚕咕嚕的滾動聲被女人越發高揚的呻'吟聲淹沒,他垂眼注視着玻璃珠向衣櫃而來。窗外小販的吆喝聲依舊在響着,房間裏是兩人淫'亂的聲響,空氣中惡心的氣味永遠揮之不去。
他盯着被玻璃珠反射的七彩光輝,不作聲響,滿腦子卻圈是男人猙獰的表情和女人迷離的眼神。
秦榛記得自己曾編織了一大段話去騙路滿,雖然結局不甚人意,被不留情面地戳破了謊言。但正如他所說,假話并非全是假話,真有那麽一些是真話。
在還沒被接回秦家時,他家裏确實特別窮苦,吃了上頓沒下頓。
秦榛很小便知道自己是他媽偷偷懷上,又偷偷生下的,用來進秦家的籌碼。
他媽懷着他時,便打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打算。然而秦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要是路邊一個随便的小姐都能成為秦家女主人的話,那隔天就要被整個圈子裏的人笑話了。
所以當他媽抱着才幾個月大的他得意洋洋地去秦家時,卻被秦家不知哪裏僞造出來的非親子證據轟了出去。
富麗堂皇的秦氏本家,端坐在沙發中間的老太太不怒自威,兩邊是等待看好戲的小輩,睨向他們時的眼神皆是不屑嘲諷。
其實這些事情秦榛根本記不得,幾個月大哪來的記憶,他被他爸接回去時秦家早已各自分家。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媽一邊抽打他一邊咒罵秦家時說的。
被趕出秦家後,許是心裏過意不去,他爸背地裏塞來一張卡。
若是不賭博不吸毒,卡裏那筆錢确是能夠支撐兩人活大半輩子的。
可不巧的是他媽兩者都沾,好賭成瘾,嗜毒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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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每天都荒淫無度,就像活在下水道的蛆,汲取着那點血肉而活。
秦榛一天天長大,記事以來,他媽要麽帶各色各樣的男人回來,要麽就拎着錢包徹夜不歸。
生活除了此,竟無其他事可做。
若是有男人來家裏,他媽便直接把他藏進衣櫃裏,不管不顧地和男人上起床來。若是一夜豪賭回來,便永遠像是輸了一宿一般,拎起他就是拳打腳踢。
時間久了,任何事情也漸漸麻木了。他求着最好是來個天災人禍,兩人都別活了。
他對自己的未來無望,想着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不料他媽熬不住毒瘾從樓頂一躍而下,直接死在了他面前。
地上的血不多,卻是頭顱破裂,分辨不出的鼻子和嘴巴還沾着血跡。
他恨她,怨她,更有時甚至想殺了她,卻從未想過她真的死去。
可是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活着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
秦榛看見自己淡漠地踩過他媽的屍體,面不改色地往漆黑樓道走去。夢境轉換,一瞬間走進漫長的隧道中,盡頭幽暗無光,腳下踩着黏膩的血,像是三伏天污水橫流的垃圾,氣味惡心透頂。
夢到最後,恍如一會是夢中人,一會又成了觀夢人,怎麽也醒不來。
他想,他受夠了。
突然地,隧道裏響起熟悉的回聲,似是鑿開石壁沿着罅隙滲進來的微弱光亮。
“喂,秦榛。”
秦榛慢慢睜開眼,揉着眼睛緩緩地坐直身。他擡頭看向牆上挂着的時鐘。時針才堪堪轉了一格。
以為做了很長的一場夢,不想短短一小時竟看完了整個童年。
他從不願去回想的過去,在無意間回首時,才知道那裏空缺得只有那幾個畫面。睜眼閉眼,卻全是滿目的紅色和他媽面目全非的臉。
有人在背後輕輕拍動他的肩膀,秦榛知那人是誰,卻仍是愣愣地回頭。路滿拿着一大摞試卷,她的手指瘦削有力,倒影在白紙上微微成影。
秦榛腦子一陣恍惚,仿佛又看見雲蒸霞蔚的日出和波濤洶湧的海洋,腦子裏回蕩起古老寺廟裏的深遠鐘聲,他的心髒在胸腔裏用力地跳動。
“難受?”
路滿的表情有些疑惑,貼在秦榛額頭上時,手背溫暖而又輕柔。
仿若春回大地,萬物複蘇,冬雪消融。擡頭窗外青草盈盈,枝桠抽出新葉。
有人俯身跟他說,你看,你的人生雖身陷地獄,漆黑無助,卻總有人撷晨光而至。
秦榛想,是的,她一直都對他很好。
“回神了,發什麽呆呢這是。”
秦榛接過路滿手裏的試卷,心跳異常加快,臉頰微微有點發燙。他張了張口,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直到路滿等得有點不耐煩時,他才撓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路滿沉默了半天,許久,才從嘴裏蹦出一個字來,“……哦。”
* * * * * *
下學期的時間像是普遍比上學期短許多,路滿只感覺開學才在昨日,卻不料月考不按節奏般已經接二連三地來了。
所謂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
崇尚題海戰術的R高更是把這句話诠釋得淋漓盡致。從剛開學的入學摸底測試到上星期剛結束的期中考,路滿已經數不清他們到底大大小小進行了多少場考試。
新學期并沒有她所期望的離秦榛遠遠的,所有座位依舊一如既往地按照原位置安排。
周圍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因着高二的文理重點分班,如今整個班級的學習氛圍比上個學期也緊張了許多。路滿保持上學期的學習方式,有不懂的偶爾請教請教周潭,名次倒是只進不退。
秦榛随着知名度的增高,在學校裏更加成為了關注的中心點。但他在學校的時間總是不長,往往趕回來參加個考試便匆匆離開。
也許是忙過了一段時間,公司給他放假,秦榛上星期便回校讀書了。
除了不再住校以外,一切跟以前沒什麽差別。只是往秦榛抽屜塞的東西較之前多了幾倍,為此周潭還打趣了他好幾天。該拌嘴的還是拌嘴,該吐槽的還是吐槽。
可是繼上次秦榛蜜汁表白後,路滿覺得自己和秦榛正陷入極度尴尬期。
……單箭頭的尴尬。
比起路滿,秦榛本人簡直把說過的話當屁放,下一秒就渾然不放心上。
學校最近搞全校大掃除,重整教室布置,順帶來個各年級段班級評分。時間定在每周的班會課上,大家自主安排事情。
老油條路滿秉着能不幹活絕不幹活的想法,正插在五六個女生之間渾水摸魚。
這頭她正裝模作樣地在講臺上收拾粉筆頭,秦榛卻明目張膽地趴在講臺旁窗臺上看風景。
看了沒多久,他又轉頭盯着路滿看,直到把路滿看得忍無可忍地擡頭,才笑着向她招招手。
“小滿同志,過來一起偷懶呀。”
“……”路滿站在原地,就是不靠近他,開口問道,“你最近是接不到戲嗎?”
秦榛支着臉頰不滿地反駁:“瞎說什麽呢,我推掉了好幾部。”
“劇本不吸引人?”
“吸引人阿。”秦榛歪頭像是回想了下劇本,又笑吟吟地說,“但是再吸引人的劇本哪有你重要嘛。”
“……”少放屁,多幹活。
路滿攥起包住粉筆頭的紙巾,決定不再聽秦榛的鬼話。可她還沒走出幾步,就被秦榛單手摟住了脖子。兩人之間幾乎沒什麽距離,姿勢極其暧昧。
路滿擡手就是一肘撞擊秦榛的肚子,撞得秦榛老老實實得松開手。
“別這樣嘛,小滿同志。”秦榛跟上路滿的腳步,“老宋讓我去買布置班級的物品,我們一起去吧。”
“……”
見路滿沒有立馬拒絕,秦榛再接再厲:“偷懶最好的辦法哦,連樣子都不用裝哦。”
路滿:emmmm。
……
可在買了奶茶,又買了泡芙後,秦榛依舊沒有幹正事的行動,路滿終于忍不住提醒他。
“要買什麽東西?”
秦榛吸着布丁,把吃完泡芙的包裝紙扔進垃圾桶:“買吃的啊。”
“……”
要是這時候路滿還沒反應過來秦榛在诓自己的話,那她這幾個月跟他的交道就真是白打了。
“算了,回校吧。現在回去還可以趕上晚自習。”
“都逃出來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雲團被夕陽的光彩分層,天空美得猶如一幅水油畫。馬路上車來車往,鳴笛聲趕集般躁動着。兩人站在樹蔭下一争一辯,旁邊小賣部的老板倚在櫃臺玩着手機。
變故就是此時産生的。
先是不遠處傳來尖銳的叫聲,行走的行人猛然騷動起來。路滿趕緊有人似乎在朝他們叫喊着什麽,可卻不等他們回頭,一個沉悶的響聲刮開空氣,在他們耳邊擦過。
“砰——”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看來我得重新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