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專注做題時間總是過的格外快，李輕舟歪了歪抻的僵硬的腦袋，舒展開握了兩節課筆的手指，憑空虛握了幾下活動筋骨，長呼一口氣。白天留的卷子已經做完，分科目夾到書裏的時候才發覺桌上的這些并不是她的課本——慕朝辭還沒跟她把位置換回來，好像鐵了心要坐在她那兒。
把課本往桌上一攤，李輕舟悶悶地往右邊看了一眼。男生兩條長腿有些憋屈地蜷在桌下，大抵是蜷的時間長了，此時正把左腿岔到桌外，身子往左偏了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落筆繼續。
啧，算了。
早聽紀寒說他們這個班有個雷打不動的傳統，那就是每周周測過後都會調一次座位，正因如此，班裏幾乎人人都做過同桌。慕朝辭在這件事上秉承了年級第一該有的傲氣，高一時參加了三次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周測之後，就再也沒有往周六下發的卷子上寫過半個字，除了他的名字，因此他總是以零分的總成績獨攬最後一排的廣闊天地。
李輕舟暗想，大不了等下課把兩個人的課桌換過來，他那麽愛坐那位置就讓他坐好了，反正等這周周測結束座位一調，他們兩個就會變成八竿子打不着遠距離同學關系，一天下來能不能說上一句話還不知道，何必在這時候自尋煩惱。
屬于九月的晚風裹挾着清淡的桂花香氣從半開的窗戶卷進教室，李輕舟嗅了一下，香氣和涼意一同鑽進鼻腔，沒來由的一陣舒坦。
教室裏十分安靜，偶爾有同學竊竊私語，最前排的男生做賊一樣貓着腰溜到後排來敲敲慕朝辭的桌側，敲出不大不小的一聲悶響，說：“阿辭，門外有人找。”
慕朝辭正把方程組列到草稿紙上解答案，聞言頭也不擡低聲問：“誰啊？”
“還能誰？西校區來的小學妹，高二的吧我猜，長得倒是很可愛啊，你小子真是豔福不淺。”
慕朝辭笑笑，扣上筆帽起身從後門出去。
南城一中兩個校區之前隔着一條寬闊筆直的馬路，馬路西面的校區占地面積大，供高一高二使用，馬路東面的校區相對較小，專門供高三使用。雖然平時老師一再強調過兩個校區的學生不得串校，但礙于三個年級之間的校服沒什麽區別，所以就算混進來也不會被發現。
慕朝辭出了門，男生往李輕舟這邊湊了湊，隔着一張桌子招呼紀寒，興沖沖地問：“老紀，下節課去不去？”
紀寒應他：“去啊，怎麽不去，作業我都三兩筆唰唰唰寫完了。”
“得嘞，那我回去收拾下。”
“趕緊的，還五分鐘下課了。”
李輕舟聽不懂他們打啞謎一樣的對話，偏頭去看，發現紀寒已經站起來了，左胳膊底下夾着籃球，右手單手把桌子上的東西收了收——說是收，其實不過是抽了幾本書把桌上的卷子壓住了防止被風刮跑，順手把桌角立着已經喝空了的純淨水瓶扔進角落裏放着的垃圾桶。
一切收拾完畢，紀寒把手機揣進兜裏，正好瞥見李輕舟正過腦袋收回視線，心思一動，一句話脫口而出：“果凍，跟我們去西校玩玩嗎？”
李輕舟剛觸及桌面的視線又猛地随着腦袋轉回去：“？”
“西校很大啊，田徑場和籃球場都比咱們這邊好，過去玩玩呗？”
“……”
神他媽田徑場和籃球場都比這邊好。
紀寒前桌的短發女生原本正寫着題，聽到這兒一個沒忍住就回過頭來吐槽他：“紀寒你能不能行了，田徑場和籃球場好不好跟我們女生有半毛錢關系嗎？還過去玩玩，你請人家去跑步還是去打籃球啊？”
“……也是哈，不是，這不就想帶我們新同學到處看看嗎。”
“去，”女生白了他一眼，偏着身子往李輕舟這邊湊了湊，悄聲說，“班長是斬釘截鐵的直男一枚，你別聽他介紹，都是瞎扯淡，不過西校桂花樹特別多，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很香的，去玩一下絕對不虧。”
李輕舟前桌男生無情嘲笑紀寒：“聽見沒老紀，妹子們都是這樣說話的，你可學着點行嗎，萬一以後再來個妹子班主任還讓你帶着熟悉環境，我十七班除你和阿辭之外的二十八名男青年怎麽放心把人家交給你？”
紀寒沖他呲牙：“滾滾滾，什麽事兒都不積極就湊熱鬧積極，等十月中運動會不報個項目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男生笑哈哈的回過頭當作沒聽見，紀寒這才正了臉色問李輕舟：“你去嗎？”
李輕舟想了下：“逃課被抓你擔着嗎？”
紀寒理所當然：“我擔着啊。”
李輕舟點頭：“那行，去玩玩。”
“爽快，”紀寒笑嘻嘻地追了一句，“順便幫我帶瓶水。”
“……”
其實帶水才是最終目的吧？
顧及李輕舟，下課後紀寒并沒有走太急，和前排那個叫劉子奇的男生一左一右護駕似的帶她過了馬路，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看門大爺留下的電動門縫隙中鑽進西校，正巧第三節課上課鈴打響。
清奇的桂花香隔着馬路就能聞到，一進校園香氣更加濃郁，紀寒跟李輕舟說了學校小超市的大體位置就和劉子奇直奔籃球場，于是這一方天地此刻只剩李輕舟一人。
遠處的教學樓亮着整齊而寂靜的燈光，近處路燈昏白的光線平鋪在水泥路面，微風起，少女的裙擺随風飄動，空氣裏和着涼意的香氣缱绻不散，熟悉的味道輕易便勾起足以令她窒息的回憶。
桂花的香氣啊……說起來，那件事已經過去快三年了吧。
心裏發悶，想找個人聊聊天，給李江陵撥了個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大抵是加班忙昏了頭，顧不上了。李輕舟挂斷電話，點開琴佅的微信，打了删删了打，最後作罷。
算了，畢竟已經高三，還是讓她安心學習吧。
路邊零星散落着細小的花朵，細看還是盛開時的模樣，李輕舟不願去踩，一路低着頭盡量避開。走過教學樓後停滿各種自行車電動車的車棚，穿過一條可通向學校食堂的小路，眼前赫然一亮，李輕舟擡眼，看見兩盞LED燈懸空而挂，素白的燈光直挺挺地打在超市門頭。
負責收銀的女人正磕着瓜子看韓劇，遠遠就能聽見。李輕舟踩上臺階，心裏想着幹脆買一提水過去，省得單獨給紀寒會被人起哄，然後她身子一歪，在只能容一人正面通行的超市門口，被撞了個趔趄。
“對不起對不起。”
撞她的是個男生，手背堵着鼻孔，他道歉的語氣很急，甚至于含糊不清。
李輕舟注意到他腕間可疑的紅色痕跡，側身讓他先進去。
“哎呀你這學生怎麽回事呀，”收銀的女人連韓劇都沒顧得上暫停就嚷起來，“你看看你把我剛擦好的地板弄的，都是血，我等下還要再重新擦一遍！”
李輕舟将要超市裏邁的步子一頓，看了一眼滴在地板上的兩滴血，默了默站在原地沒動。
男生有些尴尬地道歉：“阿姨對不起，學校停水了，我買點紙巾和冰水就出去，等血止住我幫您擦，您看行嗎？”
“你不要再往裏面走啦，站到門外去不要動，我給你拿！”女人終于暫停了韓劇，嘟嘟囔囔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邊回頭檢查男生有沒有站到門外，末了又揚起聲音補了一句，“站遠一點，不要弄到門口紅毯上啦！”
李輕舟垂眸看着被她踩在腳下從超市門口一直延伸到路邊的紅毯，紅毯上早已踩滿灰蒙蒙的腳印，一整條從頭到尾髒的不行。
男生倒是聽話地往外退，手堵着鼻子孤零零的站在那裏，燈光照得他臉色蒼白，與鼻間腕間流淌的鮮紅對比格外鮮明。他注意到李輕舟正望向他，似乎是笑了一下，說：“對不起，剛剛沒撞疼你吧，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有點急，所以——”
“擡頭。”
“啊？”
“擡頭，”李輕舟見他疑惑，補充道，“可能會流的慢一點。”
男生又笑：“其實都一樣。”
女人不情不願地拿着兩瓶水和幾包抽紙出來了，往男生懷裏一塞，理直氣壯地一攤手：“校卡呢，刷卡付錢。”
李輕舟進了超市，拎了一提九瓶裝的純淨水，又從冰櫃裏随意拿了些飲料，等把這些一股腦放到收銀臺時，女人已經回來坐好并且繼續磕起了瓜子，她見李輕舟正等着她收錢，于是把瓜子皮往座位旁邊的簍子裏一丢，拍拍手一瓶一瓶地按着計算器算價格，一邊問：“小姑娘，是給打籃球的那幫男孩子買的吧？”
李輕舟沒否認：“是。”
“作孽哦，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小姑娘，父母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就被你們這樣花走啦，那幫孩子家裏有錢的有錢有權的有權，誰會記得你的好哦！”
李輕舟擡起唇角揚了個笑容，張揚且放肆：“這跟你有關系嗎？”
“什麽？”女人按着計算器的手一頓，神情滿是不可思議，似乎沒想到看着挺乖巧一小姑娘說起話來竟然這樣沒大沒小，她繼續手上的動作，按鍵的力道比剛剛大了許多，“小姑娘你講話要放尊重點知道吧，我跟你說這些都是為你好，不要整天不知廉恥地跟在人家屁股後面亂轉，你爸爸媽媽知道了要傷心死的！”
“你管得着嗎？”
女人把飲料重重頓在臺面上：“你說這話什麽意思，不怕我跟學校領導舉報你逃課嗎！”
“說笑呢，阿姨，”李輕舟扒拉了一下被裝進塑料袋裏的飲料，又看了一眼那一提純淨水，“外頭賣兩塊的水你賣四塊，賣四塊的飲料你能賣到八塊，學生父母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就被你這樣搜刮走了，那麽，你會記得給你錢花的每一個學生的好嗎？”
女人臉上陰晴不定，擡手指着李輕舟，尖銳的指甲快要觸及她的鼻尖：“你這學生——”
“阿姨你說話要放尊重點知道吧，我跟你說這些都是為你好，不要整天不知廉恥地掙着黑心錢還對給你錢花的學生說教，但凡你有兒女，他們知道了要傷心死的。”李輕舟眯起眼睛，“要舉報我逃課是吧，你盡管去啊，誰還不是關系戶怎麽着？”
她說完這些，自顧自在刷卡機上按下數字，刷卡走人。身後小超市裏的女人沉靜了好一會兒，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只能聽見韓劇裏男女深情的對白。
出了門原路返回，走過小路經過車棚，李輕舟忽然聽到女人在後面追了一嗓子：“呀，你這學生，你是故意把血碾開的吧？滾回來把地板給我擦幹淨！我警告你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哦，否則我會讓你跪下給我道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