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入冬
步入十一月的時候, 這座城市迎來了連綿三四天的降雨。一場秋雨一場寒,怕冷的人都已經裹上了棉服和圍巾,但是那股濕冷無孔不入, 還沒立冬, 這天已經讓人手腳冰涼了。
十一月三日周一早七點,郗白走進班裏, 搓了搓自己冰涼的指尖,目光掠過黑板右上角“距離高考還有216天”的倒計時标語。眼看2開頭的數字很快就要跳到1開頭了,班裏的氛圍越發嚴肅緊張,這麽冷的天還有不少人願意來早自習, 重點班學生的努力果然不是随便說說的。
與堆了老高的書本相伴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流感多發季,八中小半學生都中了招, 郗白也沒能幸免。他隔着口罩小聲咳嗽, 可越是想把聲音壓下來,他嗓子就憋得越癢,咳得反而越厲害。他擰開保溫杯抿了口熱水,勉強緩了下來。
“嗨,我帶了止咳糖漿,你要不要來一點?”
前座的姑娘回頭問道。郗白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不用,謝謝。”
前座難掩新奇地望着他, 然後朝他友善地一笑,“那你有需要的時候再問我要。”
郗白彎了彎眼睛, 朝她點了下頭。這種場景放在過去兩年半的時間裏都不曾有,郗白怎會想到近兩個月裏他的生活還會發生這種變化。
人會對于特別之處報以格外的關注,學霸大人又啞又陰郁,從前就算沒跟他接觸過的人都聽過這樣的傳聞,好奇了就會多打量他幾眼,然後再敬而遠之。而人也會對意料之外的轉變報以興趣,他們開始發現學霸斷斷續續地說出了簡單的句子,為人腼腆禮貌,面相單純,雖然還是不習慣于與人熟絡,但他偶爾也會露出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笑容。
什麽呀,分明是很好相處的人啊。周圍的人陸續做出了這樣的感嘆。不知不覺中來找他讨教題目的人比以前更多了,漸漸地也有人會主動跟他說說話,一半好奇一半善意,無論如何,他被看見被接受,就是這麽自然而然的事情。
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曾孝軍邁進班門,在路過郗白的課桌的時候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桌角。這人真的好幼稚,郗白在心裏嘆氣,自己把桌子扶正。現在他的存在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沒什麽威脅感,甚至因為好奇和同情會被額外關照的,但是于從一開始就把他當成假想敵眼中釘的曾孝軍來說,他被周圍的人接受就會使得他顯得更礙眼了……當然,如果只有曾孝軍這樣,郗白也不會多在意。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這樣的話。
郗白從書本間擡起眼,稍稍側過臉朝同一排的右手邊看去,果然與一道視線撞個正着。與他隔了兩個座位的女生倏地轉回臉,低頭看向了桌上攤開的卷子。她眉頭皺起,手也緊緊攥着,神态十分不自然。
不止一次兩次了,這個叫李曉菲的女生總是偷偷看他。對方也是文靜話少的性格,郗白的記憶裏他們兩人并沒有什麽交集,他想不通對方為什麽要如此打量他。
“對了,你是不是……跟十二班的祁川很熟啊?”
前座姑娘又回過頭問他,被提及的名字猛地把郗白的注意力抓回來,李曉菲也朝她看去。
Advertisement
前座湊近了些,小聲問道,“經常能看到你們放學一起走啊。馮濤他們也想問你來着,沒好意思問……聽說祁川游戲打得超厲害,他們好多男生特崇拜他。”
郗白咳了幾聲,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我們……住得近。”
學校就這麽點大,早晚有人會注意到他們倆走得近,前座這麽問不奇怪,但郗白還是驚了一下。畢竟不是什麽見的了光的事情,早戀被發現就夠老師唠叨的了,更何況他們這個……
可能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吧,只不過這一周坐在他前邊的人頭一次把話問了出來而已。郗白後知後覺到一絲沒有具體指向的擔憂,要是對方也跟他一樣沒什麽存在感就算了,偏偏祁川還是學校裏最有存在感的那一個。
這不,幾位少年笑嘻嘻地由遠及近,邁向樓道口的時候他們的身影從九班門口晃過,施鈞洋故意大喊了一聲,“川哥牛逼!Q1天下第一!”
少年一巴掌拍上他的腦門,“叫屁啊你。”
說完他也忍不住朝班裏望了一眼,在看到郗白的時候好心情地揚起了嘴角。雖然一群人快速地走了過去,但是郗白最擅長在這樣的瞬間裏捕捉他的視線。他們的約會可以存在于學校裏的每一處,每一分鐘,每個細微的表情裏都寫滿了只有兩個人看得懂的愛意。
可這樣下去真的沒關系嗎?
郗白斷斷續續想過這個問題,每一次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在和男朋友見面的時候,他就又把什麽顧慮都忘了。畢竟誰能拒絕祁川這樣的人,拒絕他用寬大的帶着他體溫的外套把你裹起來,然後再把你的手牽進他的口袋裏,或者将一杯熱巧克力塞進你手心。他還會神采奕奕地講述着他最近的戰績,然後把你的頭摁在他的肩膀上,在開着暖空調的小隔間裏低聲哄你午睡一會兒。
反正郗白不會拒絕,他滿足到忘乎所以。
祁川還總是會想吻他。
“這裏不冷啊,把口罩摘了吧。”他意有所指地建議說。
郗白拉了拉被男朋友嫌棄的棉質口罩,小聲道,“不是……因為冷。”
“我感冒了,會傳染。”
祁川聽聞樂了,“不是說,感冒傳染給別人以後自己就會好嗎?你快傳染給我。”
……這都哪來的歪理。郗白猛搖頭,讓祁川生病這種事他絕對拒絕再拒絕。眼看祁川還在用那種盯着獵物的眼神看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的口罩拽下來強吻他,他趕緊轉移話題。
“這個月,你們是不是有……比賽?”
郗白說話還是比正常語速要慢,而且總是很簡短,他習慣于把三句話合成一句話來表達,好在祁川總是能理解他的意思,這大概也是戀人間默契的一種。
“啊,上次去基地的時候你聽他們說的嗎?”祁川調出手機日歷數了下日子,“是有比賽,月底,我還在等輝哥給具體通知。不過我估計就是當替補去刷個臉而已,應該沒那麽快就讓我上場。”
說是這麽說,郗白還是露出了很期待的眼神,被口罩遮住口鼻後,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神顯得格外大而明亮。小兔子眨巴眨巴眼睛,祁川想耍帥都耍不利索,嘴角抑不住地瘋狂上揚。
“幹嘛,這麽想去看哥比賽啊?”
嗯!郗白點頭。
祁川伸手拍了拍他的發頂,“你去不了,時間撞月考了。”
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考試對于高三生來說跟上課一樣日常,郗白對于月考沒什麽特別的關注,沒想到月底被考試占據的那個周末會正好撞上祁川的賽場首秀。
“所以……是幾號?”
“29號。”祁川指着日歷給他看,“月考是周五周六對吧,喏,正好是28,29號。”
郗白還不死心。“幾點?”
萬一是晚上的話,趕一趕搞不好還來得及呢。考試最後一場是英語,提前交卷什麽的對郗白來說也不難。
祁川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舍不得他折騰。
“不告訴你,你安心考試。”少年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掉下紅榜的話我揍你哈。”
依舊是毫無威脅感的威脅,祁川才不會揍他。郗白有些失落地垂下腦袋,他是真的很想去……
就在這時,門響了。腳步聲和男人的咳嗽聲傳來,伴随的還有兩名學生說話的聲音。郗白猛地坐正了身子,下意識就要把手從祁川口袋裏退出來。
而祁川的手将他的扣得很死,少年使了點勁将他拉回來靠在他身側,小聲道,“沒事。”
兩名學生交完表格就走了,并沒有踏入隔間,趙海又弄出了點零零碎碎的聲響,倒茶,點煙,翻動紙張,一切如舊。
隔間裏的兩人沉默了半晌,祁川又捏了捏他的手心。
“別怕。”
相握的手心出了汗,郗白緩慢地點了點頭。
感覺生活總會隐隐約約地提前給出些暗示,一切因果都有跡可循,只是當事人做不到百分之百的理性,畢竟愛情是理性最無法衡量的東西之一。祁川就是團火光,郗白比燈罩裏的飛蟲還無畏,怎麽着都會向他撲去。
日子就這麽甜蜜溫馨,又一驚一乍地走到了月尾。
郗白的感冒好透了才敢把口罩摘掉,祁川像是要補上前兩周沒親到的份一樣,這兩天更是變本加厲地襲擊他。他特別喜歡看到小白兔每次被親的時候,那種驚訝害羞又沉迷的表情。
還是在這個被他們占為己有的秘密基地,承蒙趙海的額外照顧他們有軟墊坐有暖空調吹,窗外初冬的寒風肆虐,屋內溫軟的嘴唇黏在一起。
郗白手中的書剛翻開,眼前就多了一張放大的帥臉。他攥緊了書頁,感覺到祁川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然後用舌尖頂開他的牙齒,勾住他的舌纏繞。
祁川每次給他的都是很用力很熱烈的吻,但這些親吻又有着無比溫柔的內核。郗白手中的書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也本能地伸出手,揪住對方的衣襟。
“明天你們--”
男人的聲音在隔間口響起的時候,祁川閃電般地退開了。可還是晚了,趙海臉上略顯驚愕的表情和說了一半硬生生頓住的話,無一不表示他已經看見或猜到了他們在做什麽。
郗白心髒都快跳停了。
氣氛無比尴尬地凝固了幾秒,還是祁川最先反應過來。少年地喉結動了動,毫不避諱地與男人對視。
“趙哥。”
“……明天你們別過來,清點和更新器材,學生會要時不時來人。”
趙海把要說的話重新說了出來,然後就退了出去。只是過了幾秒,他又隔着一堵牆喚了聲:“祁川,你過來。”
祁川拍了下郗白的肩,望進他的雙眼安撫道,“沒事,信我。”
這大概是第一次祁川說的話對他沒有起到什麽效果,郗白的冷汗都出來了,他看着少年走到隔壁辦公室,只覺得手腳冰涼,羞恥感爆炸。
趙海的煙瘾重,話沒開始說就先猛吸了四五口。他靠在桌邊頓了頓,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遞向祁川。
其實祁川本來就覺得,即使被趙海發現了也不會有什麽事,他才敢在這兒和郗白親密。對于某些人他打第一眼就本能地信任,近到施鈞洋,遠到孟老板,包括眼前的趙海,他們都不曾讓他失望過。現在趙海給他煙,他更是完全松了口氣,只不過他依舊沒接那根煙,而是朝隔壁揚了揚下巴。
“不讓抽,戒了。”
趙海嗤笑出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收斂一點。”
“嗯,知道了。”
少年在他面前站得筆直,倒是跟其他那些吊兒郎當的不良不同。趙海彈了彈煙灰,在一縷煙霧中眯起眼,重新好好地打量了一下這位與他似熟非熟的少年。
“你父母做什麽的?”
往日大多數人問祁川這個問題,他都不會回答,但今天沒辦法,趙海是特例。
“外企職員,芭蕾舞老師。”祁川不帶任何感情地,平淡地說,“不過都再婚了,不管我。”
趙海嗯了一聲。祁川還以為他接下來要查郗白戶口呢,沒想到他話鋒一轉,又問,“你知道我以前是特種兵吧。”
“聽說過。”
“知道我為什麽退役,又為什麽來這裏嗎?”
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倒是把祁川問住了,他愣了兩秒,老實道,“不知道。”
像是回憶起什麽似的,男人淺淺地笑了下。
“算了,你走吧。”
祁川就這樣得到了放行,再多的疑問或是什麽教育什麽忠告通通都沒有,最後男人也只是把穿着迷彩褲的腿翹上桌,慣性動作似地系緊了緊軍靴并沒有松掉的鞋帶,整個人往後一仰,擺出了睡午覺的姿勢。
“收斂點。”
他閉上眼,擺了擺手。
郗白一直到被祁川拉出操場都還是懵的,祁川怎麽跟他說話他都沒聽進去。他逃難似地回了班,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冷靜。
看到祁川短信的時候都已經下午放學了,他給他發了很多條。
「真沒事,你也看到了,趙哥不會怎麽樣的。」
「好了我以後會收斂的。」
「嗯?寶貝,回個話。」
郗白動了動手指,給他回過去一條,「好……以後在學校不能這樣。」
祁川沒回,也沒出現在班門口,郗白長嘆了一口氣,收拾好書包往樓上走去。
從開始交往到現在祁川每天都送他回家,九班拖堂比較多,祁川就會在一樓花壇邊坐着等。偶爾十二班也會拖堂,只要祁川沒出現也沒打招呼,那估計就是被留下了。
然後面對十二班空了一半的教室,郗白又莫名緊張了起來。他趴着欄杆望下去,人也不在操場。郗白有些無措地站在二樓走廊上,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的時候驚地渾身一顫。
殷染不解地望着他,“這就被吓到了?”
郗白張了張嘴,他想問祁川在哪,可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說話困難的狀态。
“你找祁川?他在教導處。”
教導處三個字立刻讓郗白渾身汗毛豎起。
……教導處?不是說沒事的嗎?怎麽已經被喊到教導處了??
在郗白已經想到最壞的場景的時候,殷染又補了一句。
“說什麽這個月月考他考不了,要去跟老魏請個假……喂你這是什麽表情,我有這麽吓人嗎?”
郗白窒住的呼吸又松開,他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沒,沒有,謝謝。”
祁川在教導處被噴了個半死,但一波噴到最後魏主任居然神奇地同意了。簽約戰隊的事情要約家長面談,但祁川的處理辦法當然是能拖就拖,而且都三年了,他家長什麽樣子老魏心裏有數吧。他走出教導處準備下樓去接郗白,沒走兩步就看到要接的人靠在走廊邊等他。
“郗白?”
郗白沒吭聲,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快步朝樓上走去。祁川疑惑地跟了上去,三樓,四樓,五樓,一直上到沒人的六樓通向樓頂的樓梯間。
“你……?”
你什麽還沒問完,郗白停下步子以後猛地轉身,撲進了他的懷裏。
他們之間有過很多個吻,很多個擁抱,而這大概是郗白最主動最迫切最用力的一次了。男孩張開手臂抱緊他,手指攥住他背後的衣料,整個人都在微微地發抖。如果硬要找一個形容的話,這感覺就像……
就像松開手他就會死掉一樣。
充分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祁川既心疼又自責。他無言地回抱住他,輕緩地拍了拍他的背。
“……抱歉。”
他一說抱歉,郗白在他懷裏猛搖頭。祁川沒辦法了,只能吻了吻他的發頂。
“別怕,寶貝。”
--
(請看一眼本章作話)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正文可能沒有機會具體解釋,所以在這說一下趙海這個人。
第二章出場,“趙海膚色深,塊頭大,據說是特種兵出身,不知道為什麽最後來高校當了個普通的體育老師,過起了這種懶散安逸的小日子。”
這個故事裏的趙海以前的确是很厲害的特種兵,但是他是同志,喜歡上了自己的戰友。兵營裏同性之間的必要接觸很多,所以他很快發現了自己的情愫,并且在一番思想鬥争之後選擇提前退伍。這個男人寡言,內斂,成熟,守舊,不能說他不夠勇敢或者不夠自信什麽的,他只是這麽選擇了而已。他選擇避開喜歡的人,然後換一條生活的路。至于為什麽在學校裏工作,沒什麽特別的契機,就是有這個機會就來了。後來他發現看着這些年輕的小朋友,安逸地過下去也挺好的,就一直呆在這裏了。
趙海和祁川:
前文某一章祁川和施鈞洋的對話裏也寫了,他們倆就是在路上碰到借打火機的時候認識的。如果要具體形容那個場景,就是趙海看見穿着校服的祁川,高高瘦瘦地站在那兒,背挺得筆直,神色淡淡地夾着煙,看上去和別的小孩有所不同。他正好沒帶火機,就上去借了個火。
後來祁川來器材室放籃球,一吹空調就是一中午,他就說,你怕熱就在這兒午休吧。再後來祁川把郗白帶來,趙海也沒有意見。他對祁川從一開始就是沒理由的欣賞,簡單來說,就是看得順眼,具體來說,大概是在祁川身上看到了那種他認可的不羁和自由。
或者就是像祁川第一眼就信任他一眼,他也信任祁川,不需要什麽特別的理由,人和人之間解釋不來的東西有很多。
PS經常有說到祁川會站得很直,的确是很小的時候受芭蕾舞老師的媽媽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