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三十二節複雜的翁婿問題6
(6)最樂極生悲的一對——段正淳與蕭峰
段正淳生性風流,是金庸筆下當之無愧的情種。他年輕時惹下的風流債,有的不少卻讓子女輩成為冤孽。最大的悲哀,莫過于阿朱,白白犧牲地自己的性命。
阿朱、阿紫是段正淳與阮星竹的女兒。蕭峰欲尋找殺害養父母兇手“大惡人”,然卻遭段正淳情婦之一、丐幫馬大元副幫主的夫人康敏所誤導,指出兇手為大理國“鎮南王”段正淳。
康敏之計,狠毒無比,簡直是一箭三雕。一來報複段正淳當年的不娶之恨,借喬峰之手除去段正淳。二來,将自己與白世鏡殺害馬大元之事,找來段正淳這個替死鬼;第三,若是喬峰除去了段正淳,則必然大理段氏為南上尋仇,如此,喬峰将招致無窮追殺,無法與阿朱草原逍遙自在;若是喬峰未除去段正淳,則必然,為段正淳所殺,也可解心頭當初喬峰未接受她的濃情媚意之恨。此心計之毒辣,較李莫愁更甚。上述三條只是預料之中的得意,而喬峰親手掌殺阿朱,是康敏始料未及的最大意外收獲。她見不得自己的意中人輕視自己,更見不得別人搶了自己心上的男子,若是論最毒婦人心!無人能及康敏。
阿朱得知自己身世,擔心蕭峰會殺死父親段正淳,更怕蕭峰難敵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甘願在青石橋上易容成段正淳受過而被蕭峰失手打死。喬峰抱着阿朱的身子,傷心欲絕。事後,這個莽夫才想起段正淳與帶頭大哥身份不同的蹊跷。但,命殇已定,悔之已晚!
阿朱死時,與喬峰坦承一切,段正淳和阮星竹才得知阿朱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并且代自己受掌而亡。夫婦倆,淚如雨落。
在這場悲劇中,幾乎所有的人都經歷了樂極生悲的痛苦片斷。最為悲劇的莫過于阿朱。原本早已與喬峰許下塞上牛羊的三生之約,離開中原,寄情草原與大漠。一切只要在喬峰找到大惡人,報父母之仇後,至于是否要在天下衆人面前澄清自己所受的冤枉,都無關緊要,因為了卻父母之仇這樁恩怨後,天大地大,四海為家,夫妻攜手,共期白頭。幸福全都在眼前,一切離得那麽的近。多麽的美好!即使聽信康敏口中所說的帶頭大哥是段正淳,阿朱的內心也只是稍稍有些隐憂。阿朱擔心的并不是喬峰的降龍十八掌敵不過段氏的一陽指,以喬峰的身手,是絕不在段正淳之下的。只是,怕了結了段正淳,招來的是大理段氏的一路追殺。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他們以後将絕跡中原,以阿朱的喬裝功夫,絕對能躲開段氏族人。卻不曾料到,段正淳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在小鏡湖,她見到阿紫身上的那個碎片,頓時如雷轟耳,喜悲同生。喜的是,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還有自己的妹妹,悲的是,自己的父親竟是自己丈夫苦苦追尋的大仇人。她淚水情不自禁地流淌下來,整個人都快軟癱下去。
喬峰是個粗人,他并未察覺阿朱的異樣,只為自己終于找着了段正淳,簡單幾句核實對方的過錯,以為真的就是自己所要殺的大惡人。阿朱,面對着父親和愛人,選擇了以身代父,終喪命于喬峰掌下,用自己的死來喚醒喬峰,讓他放棄了這段仇怨。
阮星竹,剛剛還沉浸在為自己重逢了阿紫,認回了這個分離了十五年的女兒而喜悅,卻是一日之間,得了此失了彼。她出身于家教很嚴的傳統家族,在遇到段正淳前,她天真可愛,活潑爛漫,毫無擔憂,樂樂呵呵的過日子。而鐘情于段正淳後,未婚而先孕,這在當時宋明理學餓死是小,失節事大的禁锢下,她不得已将兩個女兒送給別人扶養,只各自給了一個段字刺青和一個刻有鑲有自己名字的詩句的鎖片做為記認。給阿朱的鎖片上寫的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寧.”給阿紫的鎖片上寫的是“湖邊竹,綠盈盈,報平安,多喜樂”。她自己也無法在家族中生活下去,獨自搬到常人難到的小鏡湖方竹林居住。蒼天有幸,時隔十五年後,于水中救出阿紫,發現了她身上的那枚鎖片,終于見到自己失散的女兒,多麽激動開心。卻不想,才認回阿紫,而要與阿朱作天人永隔。
段正淳,也許先前他早有兒子段譽,也許先前他已認回女兒木婉清,還有鐘靈,阿朱只是她衆多兒女中的一個,并不見得有多麽的寶貝。他沒有阮星竹那麽的傷心,但心裏仍是非常的難過。女兒代父受過,以命相償,他愧欠的不僅僅是阮星竹、秦紅棉、甘寶寶這些女人,現在他更愧欠的是他的女兒阿朱。所有根源,在于他年輕時的風流成性,與那心如蛇蠍的康敏有那麽一段風流債。負君子,不可怕,負小人,則如落萬丈深淵。他無數的愧欠,無數的自責,在這驚天風雨中,根本無濟于事。
在這場悲劇中,該負責的當然還有喬峰。他該為他自己的魯莽負責。當阿朱的氣息漸去,對着滿天的冰雨,他聲嘶力竭,心如刀割。“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只一個阿朱。豈是一千個、一萬個漢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在阿朱死後,他再也沒有愛上別的女子,阿朱為他縫補的衣服,他時刻帶在身邊,如同還是攜手阿朱一樣常伴左右。
為阿朱立好墳冢後,發現帶頭大哥與段正淳的書字勁勢完全不同,方知自己被康敏誤導,悔之晚矣。
數日之前,喬峰才與阿朱定下塞上牛羊,白首相伴的期許,而一日之間,天人永隔。因為摯愛是他自己一掌打死,連恨也無從恨起。自此以後,他才徹徹底底放下了個人私仇。然,喬峰到底還是喬峰。後來,當他知道了帶頭大哥和真兇原來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時,他寧願一人承擔他父親錯殺多人的過錯,也不願為複仇而再傷害無辜之人。再後來,面對曾經唾棄他的大宋人士,他竟然用自己的生命,“教單于折箭”,化解了那場“伏屍百萬,流血千裏”的幹戈。
沒有阿朱,也就沒有後來那個悲憫蒼生的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