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 翻車
臭魚跟我是一個胡同裏長起來的,這家夥仗着上過武校,會些槍棒拳腳,胳膊根子又粗,專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從不肯安分守己,因為打架沒少惹禍,問題是這年頭早沒大俠了,所以前兩年家裏人讓他跟我出來做生意。
那年夏天天氣正熱,晚上我們到路邊吃砂鍋和羊肉串,我那時手頭有點緊,特別缺錢,覺得生意很不好做,就跟臭魚商量起了發財大計。
臭魚向來是眼高于頂,總想撈把狠的,出不了什麽正經主意,他問我有沒有什麽辦法,讓一個人一夜暴富?
我吓了一跳,問道:“怎麽着?你要搶銀行?”
臭魚說搶銀行來錢是快,但觸犯了王法,挨槍子挨得也快,天底下就沒有什麽不犯王法,又能發財的事嗎?
我端起啤酒瓶子給臭魚滿上,說道:“你這厮雖渾,卻還懂些事理,搶銀行是不行,前些年咱們那不是有倆小子搶了銀行嗎,一個十九一個十七,都是職專裏剛畢業,以為有了錢能讨女朋友歡心,居然賊膽包天搶了一家銀行,哥倆兒分完賊贓,一個奔了山東,一個躲在本地,錢到手還沒捂熱乎呢,就讓雷子給按住了,結果十九的那個被斃了,十七的那個不夠歲數,可這輩子也別想再從四面牆裏出來了,所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不法之財,都絕不能碰。”
臭魚說:“你這厮才渾,我說得多清楚,一不犯法,二不犯歹,又能驟然暴富,下半輩子吃喝不愁,能有這種買賣嗎?”
我搖頭說:“這事太難了,既不想做坑蒙拐騙的勾當,又走不了撞上頭彩的邪運,要本事沒本事,要技術沒技術,爹媽全是平頭老百姓,更沒有海外的富豪親戚,能讓你繼承一筆遺産,憑什麽指望窮人乍富?要是真有這麽條道,世界上早就沒那三分之二的受苦大衆了。”
臭魚嘿嘿笑道:“你小子總吹自己腦袋瓜子活絡,也有想不出來的辦法?我今天接了一電話,你猜是誰?是咱胡同裏大老馮打過來的,我覺得咱倆發財的指望,全在這裏了……”
以前我們胡同裏有個老馮,三十來歲不到四十,老大不小打着光棍,連個媳婦都沒娶上,最大的愛好就是搬個板凳,坐在胡同裏跟一群閑人胡侃亂吹,平時喜歡聽評書,聽完給胡同裏那些小年輕的講,說得有來道去帶鼻子帶眼,還真有不少人願意聽,有時候我和臭魚也在旁邊聽聽。
老馮到了夏天,總穿一條大褲衩子,上身光着膀子,胡同裏那些淘小子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褲衩子,臭魚還記得有一次,大褲衩子拿着扇子,坐在院裏給大夥說書,說的是秦王看上了趙國的一塊玉璧,願意拿十六座城池來換,想不到這一塊玉石,竟然有這麽大的價值,什麽叫價值連城,這他媽就叫價值連城。
院裏那些閑人大多沒什麽文化,聽大褲衩子說書,只不過聽個熱鬧,但也常有插嘴提問出言議論的,當時就有人表示不信。
大褲衩子說你們不懂,你們哪知道這些事,我年輕時就跟我哥哥嫂子住在雲南,那地方都快到緬甸了,當地開采出來的玉料,外面全裹着一曾皮漿,至于這石頭皮子裏面有沒有玉,在見到廬山真面目之前誰也不知道,只要解出好料來,找到石頭的主兒那就發了大財了,趕上那稀有的好料,真真是無價之寶,好幾個跟我一起混的哥們兒,現如今就常年在那邊賭石頭,一個個可都發了大財了,出入高檔酒店敢說是如履平地一般,諸位高鄰別看我老馮窮,但我結交的那些朋友,那都是什麽情分?甭管發多大的財,見了我老馮也得尊聲大哥,當年我可沒少照顧他們,這不前兩天我一兄弟從雲南過來,還特意請我到希爾頓飯店撮了一頓大的……
大夥聽到這都給老馮起哄,覺得他又在說胡話了,付之一笑作罷,可這事給臭魚留下的印象很深,現在跟我提起來,他覺得到雲南賭石頭,真是個發大財的途徑,雖然有風險,但這年頭玩的就是刺激,心裏時常惦記着,只是一時沒有機會。
當天早些時候,大褲衩子給臭魚打電話,聲稱自己也去雲南賭石頭了,這回真找着好東西了,不過身邊帶的錢不夠,沒路費回不了家,想讓我和臭魚過去接他一趟,将來一旦從石皮子裏剖出玉料賣了錢,準有我們哥兒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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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聽這事立刻明白過來了,指望賭石頭發財,原本就是很不靠譜的事,大褲衩子肯定是財迷心竅,跑到雲南賭石頭,結果賠光了本錢,沒辦法只有打電話給臭魚求救。
大褲衩子這人的缺點就是太能吹,把牛吹上去了卻下不來,又死要面子,我們都是多少年的老鄰居,平日裏稱兄道弟叫得熱乎,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當即跟臭魚一口氣喝光了剩下的啤酒,轉天乘飛機到雲南接了大褲衩子。
沒想到一見面,我發現大褲衩子脖子上挎了一個帆布包,裏面裝着塊石頭,兩手跟捂着寶貝似的捂着,據稱這是他從邊境上某個來歷可疑的小販手中重金購得,跟我們回來之後不進家門,當天就要去找個懂眼的行家給瞧瞧,可那行家住的地方是在鄉下,坐長途汽車也要半夜才到。
這時天都快黑了,我和臭魚一商量,萬一大褲衩子真撿到寶貝了,半路上讓賊給偷了怎麽辦?我們倆認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決定跟大褲衩子同往,于是在車站附近找了家小飯館,随便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趕上了最後一班長途汽車。
這趟長途汽車,不是那種有卧鋪帶衛生間的豪華大巴,只是山裏一種能坐二十多人的小巴,一個司機一個售票員,從總站裏開出去的時候,稀稀落落只坐了不到一半人,途中随上随下,車內始終也沒坐滿,乘客倒是越來越少,看外面陰雲四布,并無星鬥,大概是要下雨。
我問大褲衩子說:“那位懂眼的行家,怎麽住得這麽偏僻?平時能有生意嗎?”
大褲衩子說兄弟你不懂啊,你們哪知道這些事,這叫“死店活人開”,如果沒有真本事,地段再怎麽好,生意也是不行,人家這地方是偏僻,咱不是照樣上趕着找上門去嗎?你們倆放心,哥哥這人就一個缺點——太講義氣了,絕不會讓你們哥兒倆白跟着跑一趟,今後只要跟着哥哥,準保錯不了,哥哥帶着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我開玩笑說:“老哥這後話你且留着,我們這輩子還沾得上你的光嗎?”
臭魚也說:“用不着吃香的喝辣的,只要把我們這趟的路費給報了就成。”
大褲衩子正色道:“報銷那點路費算什麽,瞧不起哥哥是不是?等哥哥這個寶貝出了手,先帶你們下館子去,什麽陸地牛羊海底鮮,山上走獸雲中雁,河裏的王八湖裏的鼈,什麽好咱吃什麽……”
此時天色很黑,前邊轉彎的地方路标損壞嚴重,離近才發現是處彎道,有一輛裝滿鋼筋的載重卡車迎面駛來,長途汽車上的司機準備不足,等看到的時候已經要會車了,他趕緊打輪閃避,這條公路非常狹窄,顧左顧不了右,竟把車開向了路旁的深溝。
我們倆正看大褲衩子侃得眉飛色舞,忽覺天旋地轉,身子像被抛起來之後,又重重向下墜落,這輛長途汽車帶着車內的十幾名乘客,一頭翻進了深溝。
◎ 旅館
我們在翻車的一瞬間失去了意識,醒來後才明白過來翻車了,好在這山溝裏樹木很多,車輛沒有被完全撞毀。
我和臭魚、大褲衩子三人擠在一處,身上到處都疼,腦袋也給撞蒙了,所幸傷得不重,爬到車外一看周圍漆黑一片。
這山溝裏沒有手機信號,車上的司機和乘客,除了有幾個人有擦傷,其餘都無大礙,但這輛車出了事故,整個陷在溝底的樹叢裏,肯定是沒辦法再繼續行駛了。
我們仨在旁邊商量了一番,要等這起事故處理完了,天也該亮了,既然不想在此耽擱,就趁着司機沒注意,偷着爬回山上的公路,攔輛車繼續趕路。
我和臭魚也有個共同的缺點,就是愛管閑事,沒想到這回管出事來了,當時卻完全不知道,只是慶幸自己命大,大褲衩子還緊緊捂着書包不撒手。
三個人從溝裏爬到坡上,沿着路一直往前走,也當真見鬼,時間不算太晚,卻連一輛過路的車都沒有。
天氣又熱又悶,好像憋着一場雷雨,氣壓很低,濕度很高,雲陰月暗,沒有一絲一毫的涼風,走在野地裏也跟蒸桑拿似的,而且是越走越黑。
臭魚對大褲衩子道:“衩哥,為了你包裏這個寶貝,我們哥兒倆差點把命搭進去,你倒是讓我們開開眼,見識見識這東西什麽樣?”
大褲衩子說:“兄弟,你不懂啊,你哪懂這個呀,這東西包着皮子跟平常的石頭一模一樣,扔地上都沒人撿,有什麽可看的?”
我對大褲衩子說:“如果跟平常石頭一樣,還至于捂這麽嚴實?這荒郊野外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咱也不用擔心露了白,你給我們瞧瞧又有何妨?”
大褲衩子顧左右而言他,說道:“我的親弟弟們,這回車掉溝裏咱都沒事,咱這就叫命大啊,說到命大,你們倆知不知道古今中外有史以來,誰是天底下命最硬、死多少回也死不了的人?”
這還真把我和臭魚給問蒙了,我們一邊順着路往前走,一邊猜誰是世界上命最硬的人。
我說是不是彭德懷元帥,當年彭總指揮志願軍在朝鮮打仗,指揮部的位置被滲透過來的敵軍偵察兵發現了,緊接着就呼叫來了轟炸機投擲凝固汽油彈,整個指揮所都陷入了一片火海,要不是彭總讓警衛員拽開,當時肯定就犧牲了,而且彭總戎馬一生,槍林彈雨多少次出生入死,無數次跟死亡擦肩而過,這算不算命大?
臭魚說這倒未必了,秦始皇的命也很大,遇上那麽多成了名的刺客,都能安然無恙,荊軻刺秦王這就不提了,有一次秦始皇南巡,途中有力士倉海奮起千鈞神力擲出大椎,這搏浪一擊打碎了馬車,不想秦始皇之前換乘了副車,因此躲過一死,所以說這真龍天子,命可不是一般的大。
我說這就是巧合罷了,聽說有個年輕女人犯了死罪,押赴刑場執行槍決,被執法隊一槍打進後腦勺,當場撂倒在地,屍體送到火化車間準備焚燒,焚屍工正想動手把她推進爐膛,這女的突然坐起來了,抱着腦袋號啕大哭,原來人腦中間有道縫,子彈不偏不斜從縫裏穿過去了,這才在火葬場裏上演了詐屍的一幕,家屬拼命攔着外面的人,這女的已經被執行過一回死刑了,死亡證明也開過了,怎麽能再斃第二回?法理上卻不通融,死刑沒打死必須補槍,沒有商量的餘地,可執法隊的人都沒跟來,只能讓幾個法警抽簽,抽着的人戴上白口罩穿上白大褂,裝成醫生,然後把手槍子彈頂上膛揣在口袋裏,進去告訴那女的不要哭鬧,躺好了給你包紮傷口,等那女的依言躺下,立刻掏出槍對準腦袋摳動扳機,随即一按按鈕,把死屍送進了焚化爐,執行槍決後又活轉過來,這命可夠硬了,最後仍是難逃一死。
我和臭魚搜腸刮肚,接連說了許多人,可說來說去,發覺這問題提的本身就有問題,就問大褲衩子:“依衩哥高見,誰是天下第一命硬之人?”
大褲衩子侃侃而談:“兄弟你們倆不懂了吧,古往今來那麽多人,這要一個一個地提可沒個完,哥哥我單說一人,此人是俄國的一個妖僧,沙皇執政時期他以聖人自居,到處妖言惑衆,把持大權,穢亂宮闱,結果惹惱了幾個效忠王室的沙皇貴族,這幾個貴族決定下手除掉這位妖僧,當天請他來赴宴,席間珍馐羅列,但菜裏和酒裏都下了劇毒,這妖僧吃肉喝酒卻渾然無事,看得這些貴族呆若木雞,沒辦法只得直接下手,繞到妖僧背後開了一槍,這槍打到肺部碰到了心髒,妖僧當場伏在桌上一動不動了,誰知貴族們剛把他的屍體拖到後庭,這家夥突然醒轉,掙紮着要逃,又被周圍的人亂槍齊發,挨了三槍橫屍就地,其中還有一槍打到了腦袋上,貴族們以為這厮此番死定了,鑿開湖上的冰窟窿,準備把死屍扔進去沉到湖底,沒想到妖僧仍沒死絕,再次醒轉過來,貴族中獨有一位好漢膽子最大,見勢不好,抄起鑿冰窟窿的鐵鍬,掄圓了拍到妖僧後腦勺上,擡腳将屍體踹進冰窟窿裏,這回才是徹底死了,不過轉天有人在冰湖裏發現妖僧的屍體,經法醫解剖,确認是溺水而亡,而且至少在湖裏凍了八個小時之後才真正斃命,你們說那些命硬的人,硬得過這位嗎?”
我和臭魚聽得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認這套胡侃亂吹的本事,沒幾個人比得過胡同業餘評書演播愛好者大褲衩子。
說着話,不知不覺在路上走了很遠,隐隐約約看到前面一片燈光,我們正走得疲乏,心想不管是村是鎮,總算是見着人家了,找個地方對付一夜,有什麽事明天再說,當即循着燈光所在走了過去,就看是一座很高大的樓房,周圍黑茫茫的看不到還有別的房屋,門前有個牌子——“仙鶴賓館”。
◎ 房間
我心裏一陣疑惑,從沒聽過這一帶有個什麽“仙鶴賓館”,此處如此偏僻,怎會有人過來投宿?
臭魚說:“現在郊區開度假村的地方太多了,那是專找沒人的地方開,越偏僻越高檔,你得這麽想,城裏人出來圖什麽,不就圖個清靜嗎?最有名的東郊賓館也是好大一片園林,開個房間住一晚上得兩千多呢,我看這仙鶴賓館的樓很舊,估計貴不到哪去,咱們仨在這湊合一宿得了。”
大褲衩子說:“兄弟,哥哥身上現在真瓢底了,一個大子兒都沒剩,店錢你們先給墊上,等哥哥這東西出了手,帶你們倆吃席去。”
我說:“咱們之間就別提錢了,這破地方又能有多貴?不過我覺得這仙鶴賓館氣氛有些詭異,你們瞧那樓裏的燈光怎麽這麽微弱?”
大褲衩子說:“鄉下地方,到晚上大多舍不得點燈,省電嘛。”
臭魚說:“我操他大爺的,天黑後野地裏蚊蟲太多,咱就別慎着喂蚊子了,你們把身份證拿出來給我,我趕緊開房間去。”
我聽天上悶雷滾滾,處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路上,也顧不得再多想了,跟着大褲衩子和臭魚進了“仙鶴賓館”,進去的時候看到周圍停放着很多車,似乎還真住了不少人,這就讓我覺得踏實多了。
賓館大堂很是寬敞,大理石地面也是一塵不染,燈光暗得睜不開眼,各個角落裏都是黑漆漆的不見光亮。
此時夜深人靜,除了我們三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整個地方完全沒有別的動靜,這種死寂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賓館裏站着個男服務員,由于太暗了,走到近處仍然看不清他的臉,憑感覺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說話慢條斯理不陰不陽,但服務很周到,介紹仙鶴賓館有三個檔次的房間,樓層越高價格越貴,不過剩下的只有單人間了。
我告訴賓館服務員:“我們掐頭去尾,住中間的就行,麻煩你給開三個房間。”
服務員在一個寫滿房間號的大本子上查了半天,說沒有挨着的房間,三間分在三層。
臭魚把身份證遞過去就想登記,想盡快拿了鑰匙到房間裏睡覺。
此時我發現服務員那雙眼,目光賊兮兮的似乎不懷好意,再仔細看卻又沒了,我暗暗吃驚,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我尋思這仙鶴賓館地處荒郊野外,裏面又這麽陰森詭異,只怕晚上不太安全,如果三個人分開住,萬一出了事,彼此間難以照應,于是以身上的錢不夠為由,告訴臭魚只開一個房間即可。
開一個房間用一張身份證就可以了,臭魚就從手裏的三張身份證中抽出一張,交給服務員登記。
服務員見我們只開一個房間,顯得有些失望,仔仔細細将身份證上的姓名和號碼記在本子上,拿出一個黑色的號牌,上面标注着“1114”,是11樓的14號房間。
我拿了房卡才知道電梯壞了,無奈只好爬樓梯,大堂盡頭是一幅用瓷磚拼成的壁畫,上面有仙鶴松柏祥雲缭繞的圖案,但顏色單調死板,而且色調太豔,在這黑沉沉的大堂中看來分外陰森。
每一層樓道,入口處都刷着一個暗紅色的數字,用以指示樓層,11層說高不高,說低可也不低。
三個人費了挺大力氣爬到11層,一邊抱怨這賓館設施陳舊,一邊在黑乎乎的樓道裏尋找1114房間。
房間分布在樓道兩側,每道門除了號牌不同,其餘都是一模一樣,我們依着序號一路找過去,來到1114房間門前。
我和臭魚擡眼看了看房間號,罵道:“真他媽晦氣,哪間房不好,偏趕上這要要要死。剛才咱就該換一間。”
此時要換房間,還得再從11樓爬上爬下一個來回,大褲衩子走不動了,忙說:“迷信是不是?要信這套還有個完嗎?住十八層都是十八層地獄,住十四層的都要死,那這一座大樓還有幾層能住人?”
大褲衩子一邊說一邊到處打量,一看1114對面的房間,門牌號應該是1110,但第三個1掉了,只剩下“11 0”,他咧嘴笑道:“讓你們哥兒倆瞧瞧,咱對門是110,這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臭魚說:“衩哥,用不着110,我這身本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過誰呀?天是王大,我臭魚就是他大爺的王二……”他越說越來勁,竟也忘了累,在樓道裏伸胳膊踢腿比畫了幾下,得意地問大褲衩子:“衩哥瞧咱這兩下子怎麽樣?”
大褲衩子一挑拇指,稱贊道:“把式把式,全憑架勢,沒有架勢,不算把式,兄弟這架勢往這一擺,還真像那麽回事,你說天排第一你排第二,那哥哥我就是大哥大了……”
臭魚說:“衩哥你是摩托羅拉啊?”
臭魚和大褲衩子在那胡扯之際,我已經把房門打開了,這門一開,感覺身上一陣陰冷,頓時打了個寒戰。
賓館大堂和樓道裏也是涼飕飕的,可房間裏更加陰冷,這種陰森森的寒意,在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就讓人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我們三人覺得有點奇怪,這仙鶴賓館設施陳舊,好多燈都不亮了,冷氣倒給得這麽足,如此也好,至少可以在這麽悶熱的夜晚睡個好覺。
我進到房間裏,放眼一看擺設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只有一張大床和一臺老式電視機,連個洗澡的衛生間都沒有,大概要去到走廊盡頭,才會有公用設施。
臭魚過去按開電視,電視圖像也不清楚,有好多雪花,模模糊糊的節目,好像是穿着古裝的一男一女在那唱戲,他按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換頻道,索性關掉不看了。
我們把床上的白色被褥鋪到地上,讓大褲衩子睡到床上,我和臭魚抱了枕頭,各自在床鋪兩側席地而卧。
這屋裏愈發陰冷,一路上出的汗都沒了,加之路上走得疲憊,也不想再去沖涼,可想睡覺又覺得太冷了,大褲衩子讓臭魚爬起來,把空調關小點。
臭魚起身在周圍找了找,詫異地告訴我們:“這個房間裏根本沒有空調!”
◎ 隔壁
自從我進了仙鶴賓館的1114房間,就覺得寒意陰森透骨,還以為是空調冷氣開得太足,也沒放在心上,這時聽臭魚說房間裏沒裝空調,不由得心頭一震:“這房間裏有什麽東西,竟如此悚人毛骨?”
我立即起身,跟臭魚一同仔細打量這個房間,但這1114房間并不大,牆壁上都是空的,唯有對着門的後牆,覆蓋着厚厚的窗簾。
這房間裏的陰冷,絕不像正常的冷氣流通,而是房間本身陰氣沉重,我尋思賓館是個住宿的地方,這房間裏少則一日多則幾天,也不知道住過多少人了,沒準以前這間1114裏死過人,所以有不幹淨的東西,要不然怎麽如此瘆人?
大褲衩子在床上說:“你們哥兒倆緊張什麽,備不住是很高檔的中央空調,那東西一般都裝在牆壁裏面不占地方,為了這麽點兒事把服務員找上來,可讓他笑話咱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我聽大褲衩子這麽一說,自己也覺得有些大驚小怪,不過仙鶴賓館設施陳舊,即便真是中央空調,牆上不也該有通風口嗎?
我心中疑惑未消,臭魚卻借這機會追問大褲衩子,想看看那帆布包裏裝的石頭到底什麽樣。
大褲衩子無奈地說:“我的親弟弟們,事到如今哥哥不能再瞞你們倆了,這東西來歷可不一般,十拿九穩是個寶物了,先聽哥哥給你們說道說道……”
原來大褲衩子的爺爺,解放前是位算命先生,江湖上那套金皮彩卦樣樣精通,平時在城門附近擺了個卦攤,算卦相面的有很多門派,門派不同,路數不同,他這一派是先說一段書,通過講故事,把人們聚過來,然後再兜售卦術賣蔔,那年頭認字的人少,算命先生也替人代寫書信,當時人們迷信甚深,有病不找大夫而問算命先生,因此會開幾個常見的方子,也算半個郎中,反正是什麽都幹,賺幾個錢養家口。
有一天晌午,算命先生回家吃過午飯,出來剛把卦攤擺上,還沒來得及說書,就看街上過來幾個人,為首的像個財主,徑直走到卦攤前,要找算命先生問點吉兇。
算命先生仔細問了問經過,得知這財主姓周, 本是城中的一個富戶,四十多歲才生了一個兒子,古時候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周財主三代單傳,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恰似千頃地裏一根苗,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就別提有多疼愛了,可這孩子剛滿一歲,卻不知何故,一出門便啼哭不止,家裏人以為是得了什麽病,請來無數郎中診治,一直瞧不出個結果,急得周財主團團亂轉,聽聞城門處有個卦攤,那擺攤的先生頗通機數,也是有病亂投醫,便找到此處,想請算命先生給斷上一斷,看這孩子為何一出門便哭?
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在家好好的,一出門就哭,此事果真蹊跷,鄙人不敢妄斷,必須上門看過之後才有分曉。”
周財主當即把算命先生請到家裏,給孩子看相摸骨,批了生辰八字,又看了宅子裏的格局布置,都不見犯忌諱的地方。
算命這種事很少有人能做到未蔔先知,大多需要見機推算,他沒瞧出什麽端倪,就抱着孩子出門到街上走了一圈,那小孩果然一出門就大哭大鬧。
算命先生偷眼觀察街上的情形,暗中掐指推算,心裏也不禁吃驚,低着頭轉身往回就走。
周財主跟在旁邊,對算命先生說道:“你看這不怪了嗎,大街上車水馬龍一切如常,能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算命先生當時沒有理會周財主,抱着孩子直接回到周家,命人把門戶緊緊關閉,就像怕被誰聽到似的,附耳跟周財主說道:“周老爺,鄙人鬥膽說一句,您家公子怕是活不長了。”
周財主聞言大驚失色:“此話怎講?”
算命先生說您家這個小孩,一出門就啼哭不休,是因為看見了一條白狗,此狗跟這孩子前世有血海深仇沒有了結,這輩子白狗應該咬死小孩,了卻這段因果,只是周家上下照看得緊,它一直沒有機會得手。
周財主半信半疑,忙到門外查看,果真見到一條白狗在附近徘徊,再問家人,此狗确實常在附近出沒,除了找東西吃的時候,它幾乎是不錯眼珠地盯着周家大門,如果有人抱着小孩出門,這條白狗便悄悄尾随在後,因為那時無主的野貓野狗很多,要不是算命先生提到,誰都不會注意到此事。
周財主立刻要吩咐人去打死那條野狗,算命先生急忙阻攔,悄聲囑咐,此事絕不能聲張開來,一旦被那條白狗發覺,它一定躲起來再不露面,直到等來一口咬死這孩子的機會,人在明狗在暗,如此一來将是防不勝防,另外即便是打死這條白狗,它陰魂不散,還會過來索命,那時又該如何應付?
周財主聽得額頭上滲出冷汗,跪倒在地懇求算命先生想法子解救,傾家蕩産也是在所不惜。
算命先生沉思良久,終于給周財主想出一個主意,扔些灌了迷藥的肉包子,把這條白狗迷倒幾天,趁機帶着孩子舉家遠遷,翻山過河走得越遠越好,只要此狗找不到這孩子,自然就太平無事了。
周財主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狠下心來舍棄了家業,依照算命先生的指點行事,迷倒白狗之後,舉家遷到雲南。
那條狗醒來之後,發覺到自己上當了,發瘋似的到處亂找,氣得不吃不喝,過了幾天終于倒斃街頭。
當初算命先生給周財主指了條道,使周家香火得以延續,并沒有索取任何報酬,只是聲稱自己一輩子給人算命批卦口,忘了祖師爺定下的規矩,說破了許多不該說的事,報應到身上,不僅一世發不了財,子孫三代也得跟着受窮,因此不指望周財主用重金酬謝,只是将來自己的兒孫挨餓受窮之際,請周家念在今天這件事的情分上幫襯一把,到時候給口飯吃就成。
周財主心存感激,一口答應下來,後來周家定居雲南,經營玉料發了財,富貴更勝從前,而算命先生的後人,傳到大褲衩子這代,是從小就窮,有幾年還曾寄住在周家,他老大不小了,高不成低不就,連個媳婦都沒娶上,按他爺爺的說法,他這代也是粗茶淡飯過一輩子,可大褲衩子不信邪,偏要把這說法破了,把胡同拆遷時分的那點錢都扔進去,請周家後人幫忙找了塊原石,實指望能發上一筆橫財。
我、臭魚和大褲衩子是一個胡同裏的老街坊,自小就聽慣了大褲衩子胡吹法螺,他向來是侃暈一個算一個,也不知這番話有多少真實成分,但從他的語氣和神情來看,這一次應該是十拿九穩了,他這做大哥的發了財,我們倆不管能不能沾光,也都替他高興,一時竟忘了這房間裏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感覺,恍恍惚惚就要睡着了,忽聽隔壁傳出一陣“吱吱呀呀”的怪異聲響。
◎ 響聲
我們聽大褲衩子胡侃亂吹了一通,不覺困乏起來,正要入睡,卻聽隔壁房間有響動傳出,那聲音時有時無,十分怪異,就像有枯樹枝被人緩緩晃動,發出那種“吱呀……吱呀……”的響聲。
仙鶴賓館裏非常安靜,可以說是萬籁俱寂,只是這聲音格外細微,如果不是靜下心來很難察覺,可一旦快要睡着的時候,那陣古怪的聲響便鑽入耳中,越靜越顯得詭異,攪得人難以成眠。
臭魚罵道:“操他大爺的,旁邊這屋大半夜的不睡覺,練什麽功呢?”
大褲衩子笑道:“兄弟你不懂了,這肯定是找小姐練活呢……”
我們好奇心起,屏住呼吸趴在牆上聽了聽,卻只有朽木吱呀作響的聲音,那動靜斷斷續續,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聽不出是人為的聲響。
臭魚用拳頭砸着牆壁,對着隔壁房間高聲咒罵道:“日你親大爺的,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如此折騰了一陣,隔壁房間裏的那陣古怪響動,卻仍然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
臭魚十分惱怒,他跳起身來撸胳膊挽袖子,一邊往外走一邊叫道:“你們誰也別攔着我,我今天非得過去說道說道不可。”
我跟大褲衩子知道臭魚這渾人平時最愛惹事,一句話說不對付就要掄拳頭打架,擔心他找麻煩,只好趕緊起來跟在後頭。
我們三人住在1114房間,旁邊是1113,兩步就能走到,我向兩邊望了望,仙鶴賓館陰森的走廊裏一片死寂,靜得出奇,雖然有很多房間,卻讓人覺得除了我們三個之外,整個樓層內再也沒有別的住客。
臭魚剛想叫門,誰知1113的房門根本沒鎖,一推就開了,他不等我說話,就已經冒冒失失地進了屋,我和大褲衩子也想看看1113房間裏的怪聲來源,當即擡腿走到房間內部。
我們用手機在漆黑的房間中照明,只見1113裏沒有半個人影,但那陰森詭秘的氣氛,卻與我們所住的1114房間別無二致,只是擺設要多了許多,牆角堆積着幾個大箱子,使得房間顯得很狹小。
大褲衩子莫名其妙:“明明聽到1113房間裏傳出怪聲,但屋中怎麽沒人?1113的房門沒關,莫非屋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