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孟媛的身體底子好, 又兼着有連朔親自盯着調理,故而恢複得很快,還沒到小半月的光景她便如同從前一般精神奕奕起來,這讓衆人徹底安下心來。
這日清晨, 孟媛洗漱更衣後沒見着陸景初的蹤影, 想到前日他跟自己提的事便将綠淇喚至跟前問道:“世子爺這會子是在卧雲齋還是半夏院?”
綠淇答道:“前頭王妃一早打發人來說姑爺外祖家的來了書信,姑爺便過去了。”
聞言, 孟媛不由面露疑惑。自她嫁進王府以來, 雖然鮮少有人提及先王妃趙氏及其母家,但是多多少少還是聽說了一些事情。趙氏出身江南名門, 和曾經的寧貴妃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嘉德十二年, 寧貴妃重病纏身和先晉王妃失足落水相繼身亡後,趙家原本在京的親眷便前前後後挂印辭官離了京城遠避江南晏城, 起勁将近十七年一直杳無音訊。眼下突然派人送了書信到晉王府,這讓孟媛心裏有些好奇。
她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沒見着陸景初回來, 又想起住在隔壁院子的連朔來,對綠淇道:“早起你拿來的點心廚房可還有,該給連表哥也送去一點。”這些日子試着為陸景初施診,連朔也累得夠嗆。
綠淇道:“連表少爺今兒早上好像有什麽急事出府去了,臨走前說了要過幾日才能回來呢。”
孟媛蹙眉:“可是他不是說世子爺每日晨起暮息都得用針刺血疏通經脈麽?”
“表少爺把清墨留下了。”
孟媛對清墨有些印象,記得他是自家表哥身邊的小醫徒,先前曾在連朔的指導下給陸景初施過一次針,手法雖沒有連朔那般娴熟精妙, 但絕不至于生疏。孟媛稍稍安下心來,才準備轉身回屋,就聽到院門口小丫鬟請安的聲音。望過去,果看見陸景初牽着小白從外頭回來了。
孟媛揚起一張燦爛笑臉立刻就迎上去,人才走到近前還未碰到陸景初的衣袖便被體型愈發肥碩的小白撲得往後連退兩步。陸景初聽到動靜收緊手裏牽制小白的繩索,凝眉呵斥了一聲,随即将小白交給了不遠不近跟着的趙宇。
如今小白早已熟悉了孟媛,見着她少了從前的戒備反而極其樂意親近她,因此趙宇來拉它時它還卯足了勁往孟媛的方向搖尾撲騰。小白一雙眼睛圓溜溜黑漆漆,像兩顆黑色的琉璃,看得孟媛都軟了心腸,開口道:“就讓小白在朔風院裏玩一會兒吧,趙侍衛待會兒再送它回去罷。”
趙宇看了一眼卧在孟媛腳邊歡快地搖着尾巴的小白,又看一眼旁邊神色溫和的自家主子,應了下來。
陸景初擡步走到孟媛身邊,用腳尖輕輕地碰了碰那團毛茸茸,聽見小白低低地嗚咽了一句挪開了去才淡淡地勾了一下唇角。他握住孟媛的手,見她小手有些冰涼,皺眉道:“你身子才見好,又不仔細注意,難不成還想子修再給你開幾貼藥?”
從昏迷到清醒前前後後将近連續吃了一個月苦藥汁的孟媛一下子就垮了整張小臉,輕輕地哼了一聲道:“我哪裏有疏忽呀,我的手本來就是夏涼冬暖嘛。”
陸景初挑眉:“哦,是麽?”
“哎呀,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孟媛扶着他往屋裏走,一面走一面問道,“聽綠淇說母妃一早喚你過去是因着晏城來了書信?”
陸景初點點頭,徐徐開口道:“那邊知道我成了親,故而寫了書信過來問候一聲。”
他聲音清冷寡淡,面上并無半分波動。孟媛見了輕蹙了一下眉尖,遲疑地問道,“信上就只寫了這個嗎?”趙家人十幾年不管不問,這會兒突然送信來京城,實在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陸景初冷笑一聲:“我們只需管這個即可,至于旁的不必理會。”
“嗯?”
陸景初道:“趙家想送女孩兒進京。”
這話一出口,孟媛便一下子松開了手,狐疑地看着陸景初,故意道,“難不成你從前是有娃娃親的?哎,你幹嘛要敲我頭,我傷才好呢。”她不滿地瞪了一眼手握白折扇的陸景初,小手輕輕地揉了一下額角。
陸景初眉眼不擡,輕嗤道:“若果有親事在身,你以為還會有賜婚一茬?”
“是你說的趙家要送女兒家進京,還特意給你寫的信,可不是要給你塞人嗎?表哥表妹不是嘛。”
陸景初作勢擡起手,聽見環佩聲叮叮當當似乎遠了些,他收回折扇,皺眉道:“站回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是小姑娘挪步過來的聲響,陸景初嘆了一口氣,才緩緩說起一樁舊事。
當年寧貴妃未進宮前和先晉王妃是晏城出了名的趙家雙姝。趙家在晏城地位權勢都有,本沒想把女兒嫁進皇家,豈料趙寧意外被嘉德帝看中迎進宮裏。趙寧生下如今的成帝後被禦旨封為貴妃,一時寵冠後宮。為了讓趙寧身在後宮背後能有些依仗,趙家舉家從晏城遷入京城,打破了幾十年不入仕途的家族傳統,還将趙寧的妹妹趙氏許給了嘉德帝的胞弟晉王。寧貴妃為嘉德帝生下兩兒一女,在宮裏風光無限,可卻在嘉德十一年突然頑疾,纏綿病榻将近一年撒手人寰。寧貴妃死後半月未到,其年僅四歲的幼子亦是一夜暴斃,緊跟着就是先晉王妃趙氏落水身亡。趙家人突聞噩耗,不敢和嘉德帝叫板,便只和堵在晉王府門口讨要說法。後嘉德帝安葬了寧貴妃,下旨将趙家當家人召進了宮。
寧貴妃死的蹊跷,嘉德帝大怒徹查卻不了了之,只因為動手的人是陳皇後。嘉德帝彼時尚依仗陳皇後母家陳相國的勢力來牽制懷有反心的齊王,不好問罪陳皇後,只好将事情壓下來,但趙家人卻頗有些不依不饒。為了寧貴妃,嘉德帝不好對趙家人如何,召見趙家當家人後痛陳自己的為難之處,并透露屬意的儲君人選就是寧貴妃長子後,趙家人才消停下來。過了不久,齊王事敗,陳皇後一族被嘉德帝連根拔起,嘉德帝有意起用趙家子弟,可趙家人卻先後上書辭官離京。嘉德帝心念真愛寧貴妃,在趙家當家人離京時許諾日後成帝繼位,趙家女為後。
孟媛疑惑地眨眨眼睛:“可如今的皇後并不姓趙啊?”一雙杏眼倏爾睜大,孟媛捂住嘴巴,道,“夫君的意思是說,趙家送女孩兒進京來是為了……可為什麽從前沒送呢?”如今成帝早已冊立了皇後,趙家送了女孩兒進京,難道要拿先帝紅嘴白牙的許諾讓成帝廢後新立不成?
陸景初哂笑,道:“據我所知,趙家這一代只有一個女孩兒,眼下還未及笄。”
成帝适婚時,趙家小姑娘還是個豁牙的小娃娃,趙家舍不得送小娃娃入宮,成帝樂得迎娶青梅竹馬的皇後入中宮。這天下本就沒有教皇帝等奶娃娃長大再成親的道理。
孟媛撇嘴:“夫君知道的還挺多。”
陸景初眉尾輕挑,反而輕哼一聲道:“莫拿表兄妹說事,若論起來,珠珠,你可有好幾位表兄呢。”連朔心思清明早有心上人,可另一個林家小子,呵,別以為遠離京城就能教他忘了他的那點子心思。
“……”
孟媛氣悶地不想搭理人,轉身往一旁的隔間走,才走了兩步就聽見外面傳來清墨的聲音。
清墨手裏捧着紫檀木的托盤,上面放着白色的紗布、草藥幾碟,見綠淇在廊檐下立着,便笑道:“綠淇姐姐,勞煩你通報一聲,就說清墨來給世子表姑爺換藥了。”
綠淇應了一聲,才準備回神就聽見孟媛喊人進去。
連朔說過,陸景初的眼疾是十多年的舊疾,只能采用循序漸進的法子慢慢治,故而定下了外敷內服加金針刺穴的治療方案。這外敷的藥就是他先前特意往北邊雪山上尋來的雪草和千藜枝配合其他幾位藥材調合制成的。
這邊清墨剛剛把托盤放在桌子上,回身正準備去給陸景初解下眼睛上覆着的紗布,就看見一道湖水綠的影子先他一步搶了自己的活。看着小心翼翼替陸景初解開紗布的表姑娘,清墨很有眼力見地乖乖地站在了一旁。
解下布紗,拿打濕的幹淨手巾輕輕柔柔地為陸景初擦拭,孟媛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的。待擦幹淨了,見他緩緩睜開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孟媛将小手放在他眼前輕輕地晃了兩下,問道:“今天有沒有好一點兒?”
這句話幾乎每次換藥施針服藥時都會聽她問一遍,陸景初覺得窩心,又覺得有些無奈,憑感覺再次抓住她的小手,不給她驚喜的機會便道:“別試了,也莫要心急。”
孟媛有些失望,“都好些時日了,怎麽沒有丁點兒起色呢?莫不是連表哥在糊弄我們罷?”
她這話一出,陸景初失笑,一旁的清墨卻立即跳出來捍衛自家先生。他一張白嫩的娃娃臉此時漲得通紅,道:“我家公子醫術很厲害的,除了山老前輩外,沒人能比過他。”連跟他師出同門、享譽大燕的齊折柳公子都還要敬着自家公子三分呢。“公子不會糊弄人的。”
孟媛不過随口一提,見清墨急了倒覺得好笑。
清墨一時也反應過來自己有些激動了,連忙閉了口。
敷藥的活計孟媛還掌握不好度,便退讓到一邊讓清墨來給陸景初上藥。清墨牢牢記着連朔的叮囑,下手時控制力度,敷藥時注意均勻,末了才拿起托盤上的布紗來替陸景初束好。做完所有的一切,清墨又從懷裏掏出一本薄薄的書遞給孟媛。
“這是我家公子臨走前特意讓我轉交給表姑娘的,上面記載了一些按捏穴位的法子,表姑娘可以多為世子表姑爺按一按,這也有助于恢複呢。”
其實連朔的原話是吩咐清墨來幹這事的,可清墨回想着他每次給陸景初換藥施針時他不耐的表情,就覺得這事兒還得表姑娘親自來比較好。
見孟媛接了書開始翻開,清墨便捧起托盤告了退。
自連朔為自己施診開始至如今已有半月光景,雖然眼前還是一如既往的黑暗一片,但是陸景初知道,他的一雙眼睛并不像孟媛念叨的那樣毫無起色,即便感覺甚微,他也注意到雙眼不再像從前那般幹澀無知無覺。每次換藥時拆下布紗,迎着光亮,他的眼睛都會有一絲微不可查的癢意,這足以令他驚喜了。
孟媛仔仔細細地研讀了連朔留下的書,也嘗試着替陸景初按揉。這一日傍晚,清墨替陸景初施針換藥離開後,孟媛将人扶到窗前的軟榻上坐下,自己脫了繡鞋跪坐在他身後就開始替他按揉穴位。
孟媛的力道輕柔,但穴位按得準,陸景初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由她折騰。
這時候,綠淇卻從外頭回來,手裏捧了一張帖子。
孟媛從陸景初的背後直接探手去接,整個人幾乎趴在他的背上。柔軟帶着馨香的身子蹭在自己的背上,陸景初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才要有所動作就聽見小姑娘“咦”了一聲。
“怎麽了?”陸景初問道。
孟媛看了眼手裏的帖子,眨眨眼睛,道:“是長公主寫的帖子,要請我明日過府一敘呢。”
除卻去年荷花宴上見過一遭,孟媛記得自己平素跟長公主也沒怎麽打過交道,這會子她突然下帖子邀自己,孟媛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陸景初微微側身,伸手将跪坐在那兒的小姑娘抱進懷裏,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額頭,牽唇笑道:“堂姐為人平易,既特地下帖子給你可見是喜歡你了。”頓了頓,他又稍斂笑意道,“那日在母妃屋裏,我聽她提及堂姐這些日子身子似乎不大爽利,她公主府裏多少有些冷清,你過去陪陪她也好。”
孟媛點點頭,又應一聲,倏爾又仰頭看着他的臉,笑問道:“你和長公主似乎關系還不錯?”
嫁進王府這麽久,孟媛能感受到陸景初對王府裏晉王、柳氏及陸赟兄妹都有點淡淡的疏離,他今日提及長公主反倒少了點疏離。
陸景初淡淡一笑:“關系不錯談不上,不過堂姐的确護過我幾回。”
從前他年紀小,一雙眼看不見,又失了親娘,進宮去參加宮宴,總免不得被宗室子弟欺負。陸荇撞見過幾次,把那起嘴巴欠的人都給收拾了一頓。長大後,陸景初和陸荇接觸少了,但總還記得幼時她的相護之恩。
孟媛展眉一笑,窩在他的懷裏,道:“那我待會兒讓清墨準備幾樣表哥調制的補藥,明天去公主府時捎上?”
“嗯。”
作者有話要說: 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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