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河王顧邺看似放浪形骸, 實際上卻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哪怕是醉酒在屋頂上鬼哭狼嚎,到底沒有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而他曾經動過的一些微妙心思,也在一夜冷風中被撫平。用顧邺的話來說, 身為铮铮男兒者自該拿得起放得下, 更何況他對孟媛曾經的那點子好感也不過是驚鴻一瞥掀起的心湖微瀾罷了。
這一邊顧邺抱着酒壇對月“抒懷”,另一邊孟媛看着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人犯了難。眼下他這模樣看似與平常無甚兩樣, 可他耳根處微紅、眼蓄霧氣, 分明已呈醉态。孟媛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口吩咐在外頭候着的綠淇去要一碗醒酒湯過來, 而後才折回到陸景初的跟前, 試探着開口道:“我已經讓人去準備醒酒湯了,你要不要先洗浴一下?”
陸景初微微颔首, 起身。
“怎麽了?”見他立在原處不動,孟媛疑惑地眨眨眼睛。
陸景初微蹙眉頭,提醒她:“我看不見路。”
孟媛恍然, “是我給忘了。”這裏是那清河王的地方,陸景初對這裏不熟,自是不能像往常那樣一般只憑着自己摸過去了。她連忙上前扶他繞過落地的山水屏風又穿過垂花簾子轉進側邊的淨室。
紗幔垂地,水汽氤氲萦繞,孟媛毫不意外地發現這裏一樣辟了一方通着活泉的水池。自覺地替他脫去外衫,孟媛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手腕忽的被握住,孟媛驚愕回頭,恰對上身後人黑漆漆的眸子。
“你去哪兒?”
陸景初的聲音有些低沉喑啞, 孟媛聽得耳尖輕輕一顫,理所當然地道:“幫你拿換洗的衣裳啊。”
“哦。”
孟媛快步走出淨室,到榻邊打開今日帶過來的包裹,才取了幹淨的衣物抱在懷裏就聽見淨室裏傳來“噗通”一聲。她心下一驚,腳步匆匆地奔進去,一眼就看到将落未落的水花,以及空無一人的水池。
“夫君!”随手将衣物扔在一旁的鼓凳上,孟媛奔至水池邊,雙手虛攏在唇邊急聲呼喚,“夫君?”
“嘩——”正當孟媛急得要哭出聲來時,原本漸漸平息了池面忽地一下又傳來一陣聲響。孟媛紅着眼睛望過去,只看見陸景初正站在離池邊不遠的地方,但見他半個身子沒在水中,一頭如瀑墨發濕漉漉地貼在背上,他似是聽見這邊的動靜轉過身來,孟媛直愣愣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在他如玉白皙而結實的胸膛上。
一時之間周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連細微的水聲也被孟媛忽視了去。她呆呆地盯着陸景初看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卻直接下了水趟到他身邊,“剛剛有沒有摔到哪裏?嗆着水了嗎?”她方才有注意到水池邊的一大灘水漬,猜着他定是不小心踩上去摔下水池的,心裏不免擔心。
陸景初此刻的臉色有些蒼白,剛剛沉在水底的片刻,恍惚間他似是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一晚,席卷而來的水,慢慢如網收緊的窒息……已經恢複幾分清明的頭腦讓他一下子就注意到身旁小姑娘的不安,他牽了牽唇,伸手揉了揉額角,道:“我無妨,也沒嗆着,你別怕。”
“我怎麽能不怕呢。”孟媛見他沒事,眼眶還微微泛紅,人卻松了一口氣,“你要是在這水池裏出個事,傳出去豈不得笑壞旁人?”
安了心,也有打趣人的閑情了。
如果說從前孟媛剛剛嫁進王府時對陸景初還存着敬畏的心思,那麽這麽多日子相處下來,她的心态可是變了幾變。知道他有意無意總會縱容自己,她也不怵他了,偶爾還會伸出自己的小爪子來撓撓他。
陸景初眉梢一挑,面上表情微微冷凝:“哦?誰敢笑話本世子?”
孟媛目光四處亂瞟,下垂時觸及水面上慢慢暈染開的一抹血色,她剛剛落下的一顆心瞬時又提了起來,當即也顧不得其他,往前又趟了兩步到了陸景初的近前,“為什麽要騙我說沒受傷,都流血了……”
“……”
陸景初被她說得一愣,反應卻極快,一把抓住小姑娘因為着急而四處亂摸的小手,他俊臉漲紅,悶聲悶氣地道:“我真的沒有受傷。”
“啊?”孟媛愣住,繼而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自己的小腹有一絲絲的疼痛傳來。
“……”
沐浴後換了一襲月白色寬松長衫的陸景初端坐在桌邊一面慢悠悠地喝醒酒湯,一面不着痕跡地支棱起耳朵去聽裏間的動靜。
內室的床榻上,只着了雪白裏衣的孟媛抱着肚子趴卧在那兒,一張紅彤彤的小臉幾乎要皺作一團。“綠淇,我是不是要死了?”
綠淇忙着手裏的活計顧不得擡頭,聞言只“撲哧”地笑了一聲,“姑娘可莫要亂說。”
“可是都流血了欸……”
綠淇收針打結,放下針線簍子後才拿着做好的物什走到榻邊坐下,柔聲笑道:“那是初潮,預示着姑娘長大了呢。”孟媛出嫁時年紀小,這些東西林氏沒好意思直接教她,只好對綠淇千叮咛萬囑咐了一番。
孟媛臉紅紅地聽完了綠淇的話,一雙杏眸裏水光清亮:“真的不會有事嗎?可是會痛。”
綠淇伺候孟媛換過衣裳,換上月事帶之後才叮咛道:“姑娘切記這些日子不要碰生冷的東西,不可貪涼,唔,辛辣的吃食最好也不要碰了。”
“哦。”
接下來這幾天,因為小日子的緣故,孟媛整個人都蔫了下來,窩在屋子裏半步也不肯挪出去。陸景初聽她說話時有氣無力,心裏擔心,索性也推了顧邺所有的邀約,只陪着孟媛一處。這樣一連過了四日,孟媛才稍稍恢複元氣,正巧林氏等人也到了別院。
林氏從綠淇那兒聽說自家女兒已經來了初潮,久久提着的一顆心才緩緩地放回了肚子裏。她不好直接登門跑到清河王的莊子裏來,只能将自己熬好的紅棗銀耳湯托綠淇捎過去,一面還不忘反複叮囑綠淇多注意些。
孟媛又歇了兩日,待身上清爽了以後就迫不及待地和陸景初提了去自家別院的事。陸景初沒有拘着她,簡單地拾掇了一下就陪她去給林氏請安。
林氏如今是越看陸景初心裏越滿意,想起前幾日自家小姑孟湘托人給自己捎的口信,便與二人笑道:“子修前些時候來了信,說是先前在北邊遇上點事耽擱了行程,眼下他已經重新啓程,最多不過半月就該到京城了。”
孟媛的眸子一下亮了起來:“真的嗎?”
“娘還能騙你不成?”林氏佯怒瞪了女兒一眼,又含笑看向一旁一臉淡然的女婿,見他面上并沒有半分驚喜之色,到底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一聲。
從林氏處出來,孟媛走在陸景初的身旁,時不時地擡頭瞄他一眼,小臉上一副糾結神色。半晌,路過一個臨水的涼亭,孟媛拉着他走進去坐下,才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是不是不高興了?”自家人如此積極熱情尋法子想要給他治眼睛,孟媛害怕陸景初會多想,會誤以為他們這是嫌棄他。
陸景初牽起她的手慢慢地撫上覆在眸上的白绫,嘴角不經意微微一挑,聲音一如舊日般慵懶,“為什麽要不高興呢?”
“嗯?”
“我很高興。”不是為了愧疚,不是為了裝模作樣,也不是為了旁的算計,只是單純地要給自己治眼睛,絲毫不摻雜物的純粹關心,陸景初打心眼裏珍惜。
孟媛靜靜地盯着他看,指尖輕輕地顫了一下,觸及光滑的绫面,她微微舒展開眉頭,彎唇淺淺一笑:“其實……你這樣也挺好的。”小手被抓緊,她仰面笑得狡黠,自顧自地道,“我曾和阿茵說過,嫁給你其實很好,你看不見,就不會嫌棄我長得不好了。”
“哦?你長得很難看?”陸景初挑眉反問道。
見他如此一本正經,孟媛鼓起臉頰,故意輕哼道:“我說的是長得不好,怎麽到你嘴裏就成很難看了?嗳,不能讓連表哥給你治了,不然你回頭抛棄糟糠之妻怎麽辦?”
陸景初不由別開臉,抿唇時一絲輕笑還是從唇齒間傾瀉而出,他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那便不治了。”
孟媛又哼哼了一聲,“你一點都不想看看我長什麽樣子?那是不是随便換一個人給你當娘子都可以?”
怎麽會不想呢?陸景初抓着她的手,有些頭疼地道:“好話歹話都教你說了,你還要我說什麽?”
孟媛是存着心思鬧他呢,這會兒見他面上神色幾變,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不似從前那樣不沾煙火氣了,這才抱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道:“你應該說,不論如何,我心裏眼中都只有你一個人,你就是最好看的。”
陸景初聽了,靜默了一會兒,而後在孟媛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這話我收下了。”
“……”
孟媛氣呼呼地把自己的手從陸景初的大手包裹裏抽出來,羞惱得提着裙子起身就要離開涼亭,然而她方一轉身就見綠淇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姑娘,姑爺,不好了!”
孟媛止步:“怎麽了,不是讓你去請阿茵嗎?”
綠淇大口地喘着氣,勉強平複些許才急急忙忙道:“外面林子裏,霍姑娘和清河王爺打起來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