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吳裙醒來時是在一艘船上。
江心水碧照得蒙蒙天色愈加清寒, 那面容蒼白的異族人坐在船頭不知在想什麽。
這船上只有他們兩人,雪膚烏發的美人赤着腳慢慢從船艙裏走出。
白色披風下碧羅袅袅拂動,像是孔雀輕羽落在人心尖。
她那樣的面容總是孱弱蒼白,可又無人能忽略那雪色下的攝人心魄。這世上或許有很多美人, 可風姿如她這般卻是獨一無二, 見過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吳裙輕輕坐在男人旁邊,過了會兒赤腳入水中撥弄着水中飛絮。
這船是往南方去的。
一路水色岸邊楊柳飛絮, 連江心也徐徐映了些桃紅。
那小巧的銀鈴時不時顫動着,慢慢地又安靜了下去。
“你為何來中原?”
吳裙忽然問。
那聲音輕輕地,幾乎已要随着風散去。
拿着彎刀的青年指尖頓了頓,幽峭寒冽的面容在薄霧下明滅難現。
“我來找一個姑娘。”
他淡淡道。
異族人的聲音還有些艱澀, 吳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一定是個很美的姑娘。”
她眉眼彎彎,像是歌朵蘭沙漠中最明媚的月亮, 連唇邊梨渦也淺淺的動人。
“你可有找到她?”
能讓一個人跋涉千裏不遠來見的人, 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卡盧比想到歌朵蘭沙漠中初見時的那道光, 微微點頭。
那個救了他的道姑告訴他,若非他二人在如此情景下相遇,他亦不會有這般執念。可執念終究只是執念,有朝一日也會消散。若非真的喜歡, 又怎能長久。
他初時不懂這話意思,直到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歌朵蘭沙漠的場景了。那樣的日子于他來說更像是生時的一場夢。
深灰的發絲順着黑色兜帽滑落,握着彎刀的異族人轉身看着面前眼帶笑意的姑娘:“還疼嗎?”
他聲音溫柔, 那雙隐在迷霧中冷冽的眼眸也不再孤寒。
吳裙輕輕搖了搖頭, 見男人目光還有些擔心, 便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
隔着薄薄的衣衫下,那心髒緩慢跳動着,溫柔又堅定。
“感受到了嗎?”
眉目舒展的美人笑看着他。
卡盧比來中原後見過很多人,他們或喜或悲總有各自心思,可只有她。
她笑時便是真的開心。
冷峭的青年神色略微柔和了些,忽然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裙。”
吳裙彎着眼眸看着他,便見那異族人蘸着水在甲板上慢慢寫了一個字:願。
他字體扭扭歪歪的,生澀的很。
吳裙看了半天,輕輕握着他的手在甲板上一字一句寫: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卡盧比想起那夜那對舞劍的男女,慢慢道:“你是月,我是星。”
男人聲音低沉,溫柔的氣息拂過鬓發,叫那白玉的耳珠也泛了層粉色。
低着頭姑娘長睫輕輕顫了顫,緩緩擡起眼來:“若是月明星稀呢?”
這世間事物總是難以兩全,就像這一趟南下由長安至江南,生與死或許就在一瞬。
卡盧比握着彎刀的手頓了頓,自船頭回過頭來看着她,沉聲道:“那就月明星稀。”
任它皎潔,任它黯淡,無論如何總不能叫一個姑娘傷心。
灰發的異族人面容冷峭,眸光卻溫柔,像是沙漠中和煦的明光,緩緩拂開眼底深藏的黑暗來。
這是吳裙第一次見卡盧比笑。
那個總是眼神幽冷的男人慢慢自黑暗中向她伸出了手。
藏劍山莊:
白發閉目的青年靜靜站在樹下,不知在想什麽。
這時節江南繁花已開,花瓣自寂靜劍仞劃過,安然地落在土地上。
那君子溫雅的青年肩頭不知何時立了一只信鴿,正輕啄着男人衣領。
葉英伸手撫了撫肩頭信鴿,自腿上緩緩取下綁着的紙條。
紙條上字跡拓印,葉英一一摸過去,原本清冷的薄唇慢慢抿了起來。
“大哥?”
葉晖有些疑惑的接過紙條,面色也漸漸凝重。
“竟有人提前悉知了名劍大會劍帖之事,在少室山外劫殺了我藏劍弟子。”
他語帶怒意卻并未失了冷靜:“往年武林同道中争奪劍帖之事并不少見,此次倒更像是有人故意挑釁。”
葉英并未說話。
他向來少言寡語,葉晖也已習慣,只是低聲問道:“可要派人追查此事?”
劍帖俱有明細,若是那人來參加名劍大會必是可查出來的。
白發青年面容清寂聽着花落之聲,過了許久才淡淡颔首。
葉晖已離去,這觀花池邊靜靜地。
一個穿着黑衣的劍客忽然出現在樹後。
他渾身裹在黑霧中叫人分辨不清,身上原本渾潤的劍意慢慢淩厲了起來,像是碧海生波,攜着天地逆旅之勢洶湧而來。
葉英手中的劍也清鳴不已。
但凡神兵相遇,莫如惺惺相惜。
那抱劍的白發青年并未回頭,可那四季生春的一劍已然使出。
葉英的劍法是在漫長枯意中一日日悟出來的,劍中生死衰榮莫如白發三千,朝絲暮雪。
謝雲流眼中已無小觑之意,手中鋒刃再起。
兩柄利劍相交,緩緩映出那人孤傲的面容來。
黑衣劍客眉目冷寒,淡淡道:“我本以為中原劍客俱是廢物,如今看來你還不錯。”
能讓謝雲流覺得可堪為敵的人并不多,白發青年神色從容:“閣下便是之前挑戰各大門派的人。”
他語氣平和已是肯定。
謝雲流嗤笑了聲:“不過一群蝼蟻而已。”
劍道之境,竟無一人可以領悟。
束發黑袍的男人眉眼桀骜,卻突然收了劍。
池邊靜靜地,那人忽然道:“十日後名劍大會,我會來拿走傲雪。”
他說完這句話便像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天已暗了下去。
漂泊的船只悠悠蕩在江心。
吳裙枕着男人肩膀看着天邊明月。她當時并未完全失去意識,自然知道他答應了陶寒亭什麽。
烏發雪膚的美人輕斂着眉眼,在月色下似隔着層層煙霧。
“卡盧比。”
她頓了頓卻又什麽也沒說,只是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