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入V(1)
萬梅山莊裏西門吹雪自然不知道孫秀青之事。
天漸漸暗了下去, 那山坡上立了一個人。
這天下學劍之人很少有沒聽過一劍西來的人,葉孤鴻不但聽過,更是立志要學會這一劍來。他曾三次拜西門吹雪為師卻都失敗了。
于是他便将自己當成了西門吹雪。
他已将那人當成了神,連殺人時的神情都要學上幾分。
這樣的人在得知那豔聞後自然不會沉默。
于是他來了。
他來替天下學劍人問一個答案。
若是假的, 他便殺了造謠者。若是真的,那就要試一試這一劍西來的威力了。
他在山坡上等了很久。
等到太陽落山天暗了下去,那門卻始終沒有開。
可他并沒有離開。
或許這個年紀的少年即使一事無成,可卻總還有一腔熱血的。
他準備一直等下去。
“那人走了嗎?”
書房外, 管家問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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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婢搖了搖頭, 想起那人與莊主無二的裝扮, 面色也有些難看。
“有人來了?”
正看書的白衣劍客放下手中書問。
管家猶豫一瞬, 卻是道:“山莊外來了一個自稱葉孤鴻的人,說是想要見一見莊主。”
“葉孤鴻?”
“他與南海劍仙是何關系?”
西門吹雪微微皺了皺眉。
“據說是表親。”
管家頓了頓又道:“莊主曾見過他的,在蜀中時。”
他說到這兒西門吹雪便想起來了。
他三年前入蜀中殺人, 曾遇到過一個想要拜他為師的少年。想起他往日裝扮,西門吹雪面色不由有些古怪。
葉孤鴻等了很久。
這山上的野花與芳香都無法吸引他分毫。
世上幾乎沒有人理解得了他的執着。
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萬梅山莊的門終于開了。
西門吹雪慢慢走了出來。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劍,一把通體漆黑的烏鞘古劍。
那面上的神色比初見時更冷了, 他似乎已變成了一把劍。一把劍又怎會為人停留呢?葉孤鴻面上不由浮現出狂熱之色。
“西門吹雪。”
他道。
那白衣劍客微微颔首:“你想問什麽?”
葉孤鴻道:“我想知道這江湖中的傳言是不是真的?”
他知道這樣一個劍客絕對不屑于說謊。
西門吹雪目光微頓,卻是淡淡道:“你若想知道這其中真假,大可試一試我手中的劍。”
葉孤鴻已信了大半。
旁人或許不知道,可他卻明白, 像他們那樣的劍客終歸都是要走上無情道的。西門吹雪的劍還在手邊, 這已是很好的證明。于是他笑道:
“我雖信莊主, 可這江湖中閑言碎語衆多,若非莊主之錯,倒不如一劍斬之。”
“只要莊主親手殺了那女人,想必流言也會止了。”
他話音剛落卻見那白衣劍客緩緩勾起了嘴角。
他的笑意很冷:“你的劍是從哪學的?”
葉孤鴻傲然道:“武當木道人座下。”
木道人雖不是武當掌門,可卻要比掌門名聲更大些。他的徒弟自然是有資本讓葉孤鴻驕傲的。
西門吹雪微微點了點頭:“你可以拔劍了。”
他看着手中的劍,目光有些惋惜。
葉孤鴻緩緩皺眉:“你要和我比劍?”
他自知劍法不如西門吹雪,心中竟又是興奮又是隐憂。
西門吹雪微微搖了搖頭:“你還不夠資格。”
這話像一盆涼水澆到了身上。
葉孤鴻面色頓時變了:“莊主這是何意?”
西門吹雪終于将目光從劍上移開了。他看着山坡上的年輕人,冷聲道:“你要殺了徒弟,自然是要先踏過師父的屍體。”
他話中語意平平,葉孤鴻忽的漲紅了臉。這種冷然與漠視更讓人感到侮辱。
他猛地拔起了劍沖了上去。
武當劍法貴在陰陽中和,一劍一式如行雲流水。可葉孤鴻這幾年卻強行學了西門吹雪的劍。他的劍道本就是錯的,這樣一個劍客又怎能使出好劍來呢?
西門吹雪目光不由有些失望。
他已收了劍。
因為他知道這人已不配他拔劍。
看着那白衣劍客越來越遠,葉孤鴻嘶聲道:“你不殺我?”
可那人卻并未回他。
他已經離開了。
葉孤鴻神色怔怔的,他慢慢拿起劍來劃過脖子。
血色已染紅了山坡,天漸漸暗了下來。
這或許是件大事。
可陸小鳳并未着急,他去鎮上雇了輛馬車,然後駕着車慢悠悠的往玉門關外走。
他們離開時自然沒想到會返程。
紅衫美人趴在卷簾邊幽幽的看着窗紗外的風景。這時節已是深秋自然沒什麽好看的,一眼望去便是滿樹枯葉。
可她真是很美,所以就連這枯葉也好看了許多。
馬車裏靜靜地,陸小鳳并未說話。因為他知道這時候不說話比說話好些。
車已行了一日,這關外之地本就不大。不出多時便已到了玉門關。
這地方雖荒瘠,鎮中倒還好些。
陸小鳳多年前亦曾來過幾次。可這次他剛跳下車便察覺到了不對。
靜。
太靜了。
馬車孤零零地在黃沙漫天的城中停着,不多時便見一群身着黑袍的人慢慢走了出來。他們手中拿着火把,後面還抓着些穿着布衫的婦人。
鎮中店鋪都關着,偶有幾家小攤也被掀翻在地。
那幾人警惕地盯着陸小鳳,似在衡量馬車裏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忽的狂風大起,将厚重的卷簾吹開,紅紗幽幽的漫出邊際,露出窗邊那半張絕豔的面容來。
只是驚鴻一瞥,便已叫人失魂落魄。
前面兩個黑袍人對視一眼,突然拔開了罐子。
沖天煙花陣陣。
陸小鳳眼神微暗,手中已動了。
那黑袍人人數雖多,武功卻不怎麽樣。不多時便已散逃了。可他們後面卻慢慢出現了三個人。
那是三個老人。
他們的衣服更華麗些,武功似乎也更高些。
“你只要将車中的女人交出來,我們便不殺你。”
說話的是中間的老人。
他真的已經老了,而且很瘦,面容如幹枯的樹皮一般,看着你時眼中似有鬼火跳動。
他的嗓音也很難聽,像是蛇在吐出信子。
陸小鳳突然笑了:“你這話說的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我倒第一次見有人要別人交出自己的妻子的。”
他說到最後聲音已冷了下去。
旁邊面相和藹的老人摸了摸胡子:“她是你的妻子?”
他目光緊緊地盯着車內。
陸小鳳懶洋洋道:“你們不信?”
他話音剛落那三個老人便已出手了。
他們的武功很好,更妙的是相互之間的配合,簡直就像是對方的左右手一般。這樣的武功若是放在中原武林必是要排得上名號的。
陸小鳳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的手也很快,可陸小鳳卻畢竟只有一雙手。
他可以夾住西門吹雪的劍,卻擋不住三人同時進攻。
枯瘦老人面上露出一絲奇妙的笑意。
那原本要打到陸小鳳身上的手不見了。
他如同霧一般突然出現在了馬車外。
原來那一掌本就是虛的,只是為了引誘他露出後背。
陸小鳳面色一冷,手指已點到了其中一個老人的下颌。
馬車外的黑袍人卻似沒看見一般。
他已伸手揭開了簾子。
可迎接他的不是那美人的溫香軟玉。而是一把劍,一把帶着寒氣的劍。
那如虹劍光自天際而來,連斜陽也似被攔腰斬斷。
那是很美的一劍,紅紗輕揚着,帶着血色的溫柔。
孤松猝不及防便已被刺中了肩頭。
這一劍若是換作旁人必是躲不過的,可他卻是躲過了。
“你确實很厲害。”
那持劍的紅衣美人自車中緩緩走出。
那柄劍很漂亮,七顆寶石映的像是把玩之物。可那劍氣卻又很鋒利。這把劍下已死了不少人了。
孤松并未生氣,他只是道:“我三人無意冒犯姑娘,只是想請姑娘去做客。”
他的聲音實在很難聽。
吳裙微微蹙了蹙眉:“你又是誰?”
她說話時微側的半邊臉映在晚霞下,越發勾魂攝魄。
可孤松卻不為所動。
因為他知道這般美人卻不是他可以肖想的。
他只是低眉笑了笑:“姑娘和老夫去了便知道了。”
他說話間便又出手了。
吳裙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她初次能傷了他不過是占了出其不意,如今那黑袍人既已知道她會武功,自然會更加防範些。
那幹枯的手已襲到了眼前。
吳裙只覺一陣頭暈,手中的劍卻慢了些。
黃沙散盡。
這大漠中只餘一輛馬車。
陸小鳳淬了口血,慢慢倒在了地上。
這塞北勢力衆多,可都越不過一個西方魔教去。
魔教勢力盤綜錯雜,已是龐然大物。
可很少有人知道西方魔教的教主,衆人只知他叫玉羅剎。甚至連教衆也不知他高矮胖瘦長相如何。
那是一個很神秘的男人。
他全身總是裹在一團霧中。
吳裙醒來時是在一個布置精美的房間裏。
她緩緩睜開眼來,便見一個穿着黑色錦衣的俊美男子正在作畫。
他畫的是個穿着紅衣的美人。
那女人面容很美,與吳裙長相有九分相似,細看卻又有些不同。
正是十二紅樓裏的美人圖。
那男人已停了筆。
“你怎的不畫了?”
吳裙輕聲問。
男人微微搖了搖頭:“不想畫了。”
他說話時很随意,卻總能讓人感覺到一股壓迫之氣。這感覺并非是氣勢,而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他似乎已入了道。
吳裙此世見過武功最高的人便是西門吹雪。可這人卻比那森寒劍意更加莫測些。
這畫每一筆都很精細,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可男人畫完後卻只是放在旁邊燭臺上燒了。
他動作漫不經心,微挑的長眉顯得有些無情。
這樣的男人,你見他第一眼便知他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
吳裙嘆了口氣:“我從前還想着玉天寶怎會是玉羅剎的兒子,如今見了你卻知那本就是假的。”
“你既然知道便不該如此放肆。”
男人淡淡道。
吳裙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捏住了下巴。
她被迫仰起頭來,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着,這是一種很美的姿态。
玉羅剎摩挲着手中細膩如玉的觸感突然笑道:“你在引誘我?”
他笑時鳳眼半阖着有些漫不經心。
那紅衫美人也笑了:“教主可要知道,這世上最難消受的便是美人恩了。”
她明明在誘惑他,可話語卻也很高傲。
眼神有些挑釁的望着他。
美人最美的地方便在于那雙眼睛。
她看着你,卻似隔着晚霞,其中不僅有凜冽的殺意更有纏綿的情意。
這是把很溫柔的刀。
玉羅剎笑了笑:“九姑娘。”
那紅衣美人幽幽道:“孫秀青在你手上。”
他已收了手。
天暗了下去,映的房內燭火昏沉。更顯得窗邊男人眉目莫測:
“你猜她告訴我什麽了?”
陰暗地牢裏。
身着青衣的女子怔怔地望着牆角。她的臉已經毀了,上面刀痕密集交錯,看着可怖的很。那女人盯着暗處一直看着。
直到天亮了才緩緩勾了勾唇角,眼中似哭似笑。
她曾有過重來一次的機會,可是從一開始便選錯了。
寒露。
一封信突然傳遍了江湖。
這信卻是由朱停手中傳出的。
朱停是誰?
這江湖中手最巧的人,相傳這世上從未有他做不出來的東西。
他當然會寫信。
可這信卻不是他寫的。
因為這信早晨起來便放在桌上了。
老板娘也不知道。
因為她要知道就要撕了那小蹄子的嘴。
可她不知道。
因此當她看到那信上印記時不由睜大了眼。因為就在半個月前,朱停才剛剛做過帶有這個印記的牌子。
兩人對視一眼,慢慢拆開了那封信。
那信上的內容果真很荒誕。
因為上面寫着:十日後玉羅剎要娶武林第一美人為妻,并且在祭天之時,親手将羅剎牌送給她。
朱停并不相信這封信。可這信上的字跡卻又與那送羅剎牌的人一模一樣。
于是他只能将這封信散了出去。
就如這世上無人知道武林第一美人究竟是誰一樣,江湖中也沒有人知道這信的真假。
可即便是這樣,他們也準備去那西方魔教看一看。
這些年關于教主玉羅剎身體不行了的傳聞從未間斷。更有甚者說他大限将至,這次娶親便是為了沖喜。
這時候自然會有人蠢蠢欲動些。
江湖中已炸開了鍋。
萬梅山莊自然也會收到消息。
西門吹雪本是不欲理會。可陸小鳳一句話卻讓他不得不淌這趟渾水。
“阿裙被抓了。”
他面色灰敗,眼睛裏也布滿了血絲。顯然是一夜未休趕來的。
西門吹雪眼神突然冷了下去。
他自是知道陸小鳳武功的。能從他手中奪人,那人必是江湖中超一流的高手了。
陸小鳳苦笑着搖了搖頭:“不是一個人。”
他想起了來時聽到路上的傳言,心中已有了答案:“如若所猜沒錯,應該是西方魔教的歲寒三友。”
“你們怎麽會惹上他們?”
白衣劍客緩緩皺起了眉。
西方魔教三位護法他自然是知道的,若是對上甚至是連他也無絕對勝算。
陸小鳳苦笑:“我們剛到玉門便撞上了他們。”
他從懷中拿出那封婚書來遞給對面的白衣劍客。
西門吹雪目光微微掃過。
良久突然問:“她可信了?”
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來。
陸小鳳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
摸了摸嘴邊胡子:“信了六分。”
西門吹雪指尖微頓:“這字是我的,信卻不是我寫的。”
他這話說的奇怪。
可這信更奇怪。
陸小鳳皺眉道:“此次之事倒更像是有人預謀一般。”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只是不知是沖着我來,還是沖着。”
他說到這兒時微微頓了頓,心中卻又想起那裹着紅袖的一劍來。
天漸漸亮了。
兩匹駿馬往玉門外奔去。
西方魔教之名許多人都聽過,可卻無人知道其總壇在哪兒。
連在這兒生活了許多年的客棧老板都不知道。
陸小鳳嘆了口氣。
卻聽一個賭徒道:“我若告訴你,你得給我一錠金子。”
那賭徒穿的破破爛爛,在角落裏喝着酒。
他若不說話,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
可他不但說了,還說了一句很有份量的話。
西門吹雪冷冷道:“你知道?”
那賭徒搖了搖頭:“你若給我金子,我就知道。”
他話音剛落便見面前落了兩張銀票。這銀票卻是比金子更多些。眼睛不由睜大了些,連忙伸手将銀票裝在懷裏。
這才慢慢道:“這魔教總壇便在昆侖山的大光明境。”
“據說這教主玉羅剎便是常年居住此地,教衆們觐見都是要去那兒的。”
他說的有聲有色,倒像是真有那回事一般。
陸小鳳眯了眯眼:“兄臺怎麽知道?”
一個不會武功的賭徒按理說是不會知道這麽隐秘的事的。
那人笑了笑道:“便是因為賭。”
他的語氣有些自豪:“這秘密是我從賭場老板那裏偷聽的。”
“什麽賭坊?”
陸小鳳問。
那賭徒眼中突然迸發出一種奇妙的神采,他緩緩道:
“銀鈎賭坊。”
魔教總壇:
吳裙百無聊賴地坐在院子裏。
這院子也很奇特。因為它是建在懸崖邊上的。後面是錦樓玉繡,前面便是萬丈深淵。
因此這崖上也只有一條路。
一條連着雲端的縱天梯。
這是一條死路,因為這世上能過得了這天梯的不過十人。
這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
吳裙只能看着雲霧發呆。
“你便是我父親要娶的妻子?”
身後有人突然問。
那聲音聽着年歲不大,卻帶着股纨绔之氣。
吳裙并不答話。
玉天寶見那美人不說話。面上不由有些難堪,微微上前兩步。
他方才只見背影,卻并未見到那美人面容來。
此刻驟然撞見不由呼吸一窒。
秋水為神玉為骨,原這世上真有這般美人。
吳裙輕瞥了那錦衣少年一眼,有些漫不經心。
她始終不說話。
可那樣的美人又何須說話呢。她只需要看別人一眼,那人即使傾家蕩産也是願意的。
玉天寶聲音放輕,又覺自己剛才實在放浪。
“姑娘叫什麽名字。”
他眼中盡是癡迷之色。
那紅衣美人輕輕笑了笑:“我不能告訴你。”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纏綿婉轉宛若紅線在人心頭繞着。
玉天寶尚有些疑惑,便聽那美人接着道:“我若告訴你,你便要死了。”
這話說的好笑。
玉天寶傲然道:“我是魔教少主,我父親是玉羅剎,有誰敢殺我?”
卻見那美人搖了搖頭,她的眼神很美,像這昆侖山上難見的晚霞一般蠱惑人心。
“你真以為你父親是玉羅剎?”
她緩緩道。
這話像一柄重錘落到了他心上。
玉天寶面色不由微變:“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吳裙慢慢站起身來。
那紅裙曳地宛若開在火邊的迦蘭花,慢慢将人拉入地獄:“我是說,可憐公子啊是個擋箭牌罷了。”
她輕笑着看着他,眼中一片溫柔。
玉天寶剛想反駁卻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他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團霧。
正是那從未見過面的父親。
黑霧散盡緩緩,墨衣俊美男子嘆了口氣:“阿裙為何非要逼我殺了他。”
他雖是這樣說,面上卻并無可惜之色。只是擦了擦指間鮮血便将帕子扔在了那少年身上。
吳裙微微勾了勾唇角:“我不高興時,你自然也不能高興。”
玉羅剎揚眉道:“你難道不願意嫁給我?”
他語氣漫不經心,顯然是将那婚禮未當一回事。
這婚禮也本來便是一個幌子。
以一張拜貼将江湖衆人齊聚一堂,玉羅剎自然所圖甚多。
玉天寶身死不過是早晚之事。
往昆侖的路上,兩匹俊馬疾馳着。
陸小鳳心中只有六分信那賭徒的話。
他所料也不錯。
那賭徒雖未騙他們,可卻少說了些話。
這大光明境向來是只有活人進死人出的。
他們走後,客棧裏又安靜了下來。
天黑後卻又來了幾個人。
其中竟有位盲眼公子。
那公子生的好生溫雅,和這塞外黃沙格格不入。
他也住在了這客棧中。
“老板可曾見過一個披着紅披風,嘴角留着兩撇胡子的男人?”
花滿樓問。
那老板搖了搖頭:“老夫一介平民自然不知這江湖中事,不過那人卻知道。”
他說着指了指坐在角落裏的男人。
“他是誰?”
一旁金九齡問。
老板嘆了口氣:“一個賭徒。”
那賭徒倒真是一個好堵之人。
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搖着骰子。
面前還放着兩張銀票。
“他在幹什麽?”
金九齡有些好奇。
老實和尚指了指桌上賭注道:“他在猜大小。”
“你怎麽知道?”
他有些不信。
老實和尚笑道:“因為我從不說謊。”
他從未說謊,這次也不例外。
那賭徒确實在猜大小。
他用左邊的銀票壓了大,右邊的壓了小。
可這賭法又實在沒意思。
因為無論是輸贏這銀票都還是他的。
金九齡嘆了口氣:“這人莫非是個傻子。”
老實和尚卻搖了搖頭:“他不但不是傻子,還很聰明,比我們所有人都聰明。”
“因為他不僅知道陸小鳳在哪兒,還知道魔教總壇在哪。”
花滿樓微微皺眉。
因為他們此次前來便是為了那魔教總壇一事。
這信是從朱停手中傳出來的,可朱停在收到信後卻并未着急散出去,他去找了陸小鳳。
陸小鳳雖然是個神龍不見尾的人,可身為他的朋友,總是可以聯系到他的。
朱停等了很久,陸小鳳還是沒有回信。他上次這樣時他們或許還沒有認識。
朱停心中已有了些不好的猜測。
因為陸小鳳實在太會惹麻煩。而麻煩也總能找到他身上。
可這次的麻煩非同小可,若是陸小鳳當真參與其中,怕是要變成只死鳳凰。
于是他去找了花滿樓。
花滿樓正在苦瓜大師那兒吃齋菜。見了朱停也不由有些吃驚。
朱停将心中的猜測道出。
金九齡面色微變,随即苦笑:“這次只怕真被你說對了。”
見衆人猶有些疑惑。
金九齡緩緩道:“我來之前曾見過峨眉四秀之一的馬秀真,她是從塞外回來的。”
“而她也恰好見過陸小鳳。”
朱停問:“那她可知道陸小鳳現在在何處?”
金九齡搖了搖頭:“她說陸小鳳失蹤了,他自去了玉門後便已經了無音訊。”
他話已說完了。
花滿樓嘆了口氣:“他雖是個麻煩精,可總不能看着他真變成一只死鳳凰。”
“不錯。”
一旁的老實和尚也點了點頭。
“正好我也想看看那魔教教主娶親的盛狀。”金九齡笑道。
他們來了塞北,陸小鳳也确實惹了這個大麻煩。
花滿樓望向那搖着骰子的賭徒。
“兄臺可否告訴我們陸小鳳他們去了哪兒?”
他的語氣很客氣,讓人不由心下一舒。
那賭徒終于擡起頭來。
“兩錠金子。”
“什麽金子?”
金九齡皺了皺眉。
賭徒也皺了皺眉:“要問路當然得付錢。”
花滿樓微微搖了搖頭,掏出四張銀票來放在了桌上。
那賭徒收了銀票,慢慢道:“他們去了魔教總壇。”
“魔教總壇又在哪兒?”
金九齡道。
那男人嘆了口氣:“昆侖山,大光明境。”
他們已經走了。
那老板輕輕吹滅了客棧裏的燈。
他們或許在等下一波人,等他們來時再在門口挂上燈籠。
日夜兼程,陸小鳳與西門吹雪已到了昆侖山下。
他們此番前來是為了救人。
魔教戒備森嚴,稍有差池都可能功虧一篑。
二人商量一番準備先打探消息。
天漸漸亮了。
陸小鳳回來了。
他并不是一個人。
西門吹雪看着床上的青衣女人微微皺了皺眉:“她是誰?”
那女人面上盡是劍傷,一只眼睛也瞎了。
陸小鳳嘆了口氣:“她說自己是孫秀青。”
他顯然已想到了那張婚書。
白衣劍客面色更冷了。
“你可有眉目?”
陸小鳳問。
西門吹雪搖了搖頭:“如今只知六日後教主夫人要在昆侖天外天上獻舞。”
“天外天?”
陸小鳳摸了摸嘴角胡子。
“我亦曾來過昆侖,竟不知此間還有天外天一說。”
“天外天是祈福之地,戒備森嚴,你們要救人不妨去大光明境外侯着,勝算倒還大些。”
那床上女人不知何時醒了,聲音嘶啞道。
“你的意思是那教主夫人祭天之後會回大光明境?”
陸小鳳問。
孫秀青點了點頭。
“你如何得知?”
一旁久久不語的西門吹雪冷聲道。
孫秀青身子微微一僵,苦笑道:“我被當做祭品抓進昆侖已有好些日子了。”
她話音剛落便不停顫抖起來。
陸小鳳原本還想問她那封信的事,見狀也只得作罷。
他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總不會在這時還戳一個姑娘心上傷疤。
她或許是曾經偷偷喜歡過西門吹雪的,畢竟每個女孩子年少時都有過一個英雄夢。
天暗了下去。
陸小鳳與西門吹雪已經離開了。畢竟時間緊迫,如今既然已知了地點,便不容耽擱了。
孫秀青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角。
剩餘一只黑曠曠的眼中閃過一道快意的神色。
陸小鳳前腳剛走,這客棧裏便又來了另一批人,正是花滿樓幾人。
他們得了消息後便一路快馬加鞭追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孫姑娘知道陸小鳳他們往哪邊去了?”
金九齡問。
孫秀青啞聲道:“我聽說他們要去大光明境,好像是在西邊。”
幾人互相看了眼,道了聲謝便又追了上去。
卻并未看見身後孫秀青面上的扭曲之色。
“你們去吧,誰都救不了她。”
她微微笑了笑。
花滿樓剛出鎮子不久,卻在路上遇見了西門吹雪。
不由有些驚訝。
“莊主怎會在此?”
金九齡問。
白衣劍客并不答話。他只是問:“你們可聽過天外天?”
此話一出,金九齡與花滿樓俱有些茫然,卻見老實和尚猛然變色。
“莊主說的可是昆侖天外天?”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看向那和尚。
這江湖中消息最多的是大智大通,可見識最廣的卻是老實和尚。
他是一個游僧,自然去過很多地方。
見衆人都看着他,老實和尚嘆了口氣:“這天外天向來是昆侖秘聞,只因太過血腥,故此不為外人所知。”
“血腥?”
西門吹雪冷聲問。
老實和尚點了點頭:“确實血腥。那天外天相傳是天裂之地,其下有火焰常年不滅。每三十年,魔教便會選一個舞女赤腳在火焰中跳舞。”
“進過天外天的人從未有活着的,都是被火焰燒成了灰燼。”
他話音一落,衆人不由駭然變色。
花滿樓面上已有悲意。他這樣的人,聽到這樣的刑罰自然會不忍。
“她果然在說謊。”
西門吹雪眼中殺意畢現。
她故意讓他們以為天外天只是祭天之地,迎親隊伍不久後便會回大光明境。引得他與陸小鳳去大光明境外等候。
卻不知阿裙已死在了天外天下。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莊主說的是誰?”
花滿樓問。
“自然是騙你們來這兒的人。”
西門吹雪冷笑一聲已翻身上了馬。
孫秀青在房內等着。
她在等什麽?
自然在等該死的人化成灰燼。
她錯了一次,不會再錯第二次。前世是她太過無争,今世之後,西門吹雪無論如何也別想休了她。
她可以一直陪着他,哪怕他依舊要修無情劍道也一樣。
他的妻子只有她。
她從一開始就後悔了啊。
許是這等待太過漫長。
孫秀青從箱子裏慢慢拿出一件裙子來。
那裙子顏色很漂亮,上面繡了牡丹花樣,卻是件嫁衣。
她拿着嫁衣在身上比畫着。又看見了鏡子裏那張醜陋的臉。
“她是誰?”
她自言自語道。
門緩緩開了。
孫秀青回過頭去,卻見那白衣劍客慢慢走了進來。
他的面容依舊很冷峻。
薄薄的唇緊抿成一條線。
“夫君回來了。”
她柔聲喚道。
西門吹雪冷冷皺起眉。
他的劍已經動了,那鋒利的劍鋒抵在穿着嫁衣的女人脖子上:“你究竟是誰?”
孫秀青身子僵了僵:“夫君忘了?”
她說完卻又笑了起來:“我是秀青啊。”
“我們成親那日你便是這麽叫我的。”
她笑得越加癫狂。
“我很少殺女人。”
西門吹雪冷聲道。
他的聲音很冷,眼神也很無情。孫秀青恍然想起了前世他們和離的時候。
“你若對天下女人都如此無情便好了。”
孫秀青嘆了口氣,緩緩道。
那黑漆漆的眼眶裏神色突然有些可怖:“可你對她不一樣。”
“你收她為徒,教她劍法,與她朝夕相處!”
她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變了。
嫉妒的宛如惡鬼一般。
西門吹雪冷冷皺眉:“那謠言是你散出去的。”
孫秀青聽了這話突然大笑。
她邊笑嘴裏邊溢出血來。
最後竟一頭撞在了那白衣劍客的劍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是騙你的。”
她已經快死了,可眼中的惡意還未消散。
西門吹雪嫌惡地看了眼劍上血滴。
昆侖山上:
吳裙看着顏色愈深的裙子,緩緩勾了勾唇角:“死了啊。”
那原是水紅的裙子此刻竟變成了血一般的顏色,銀絲勾勒出盛放的水仙來。
在斜陽下美的驚心動魄。
那紅衣美人輕撫着肩上的雀兒輕笑:“師父,你既知我一往情深,又該怎麽選呢?”
花滿樓已到,那些信啊,此刻也該給它的主人看看了。
這幾日玉羅剎時不時會來這裏坐一坐。
他向來是個很有野心的男人。
對于這樣的男人來說,美色不過是調劑品而已。
所以他并不着急。
他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
欣賞着山間的雲霧。
那山間不止有雲霧,更有美人。
立在萬丈深淵上的美人。
吳裙坐在秋千上微微蕩起。
那紅色的裙擺宛若天邊雲霞,讓這昆侖山上的夕陽都黯然失色。
這場景很美,也很危險。
因為一不小心這美人就要粉身碎骨了。
可吳裙卻不怕。
她腳尖輕輕晃動着,一只繡鞋竟落了下去。
那朱色丹蔻在雲霧間越發豔麗了。
那懸崖盡頭的峭壁上有朵花。
這時節應是百花殺盡之時,可那花兒卻開的越豔了。
“你說這秋千能蕩到那邊嗎?”
那紅衣美人輕聲問。
她并非喜歡那花兒,只是太過無聊了些。
玉羅剎擡頭瞥了眼,笑道:“或可一試。”
他話音剛落便見那美人當真動了。
她站在秋千上伸手去拿那朵血色的花兒。
半邊身子已沒入雲端。
看着便像是晚霞初落,紅紗漫天。
她果真摘到了花。
可卻也離了秋千。
玉羅剎喝茶的手微微頓了頓。
“九姑娘希望我救你?”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