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傾慕
吳裙既習得無情劍,便必須要殺人。
一柄劍只有染了血,才能走的更遠些。這也是陸小鳳刻意避開的原因。他總不願見像她這樣的姑娘走上這條路的。
天已暗了下來。
兩匹駿馬在官道上疾馳着。一白一紅兩道影子宛如鬼魅一般倏忽而過。
吳裙要去殺一個人。
這個人住在塞北的小鎮上,也是西門吹雪标定的該殺人之一。
他們走了很久,終于看見了亮光。
吳裙将馬遞給小二,慢慢走入客棧中。
這時候正是熱鬧時分,可當她進去卻突然靜了下來。
沒有人說話。
因為他們的眼睛已經挪不開了,燭火搖曳下那紅裙恍若晚霞一般動人心魄。
連眼睛也動不了,又怎麽顧得到說話呢。
他們只能看着她自秋風中款款而來。
“誰叫沙老三?”
那道清冷的女聲問。
她的聲音很冷,卻像一把勾子一樣牢牢地勾在男人心頭。這客棧裏每個人都想是沙老三,因為能被這聲音喚一喚便已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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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客棧中當然有沙老三。
可他卻并未看向那美人,因為他看見了一把劍。
烏鞘古劍,和一雙握劍的手。
“西門吹雪!”
他失聲道。
門外男人緩緩走了進來,他的衣服很白,即使是不遠而來也不沾絲毫灰塵。他的面色也很冷,似乎面前人只是一個跳梁小醜一般。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将殺人做到如此虔誠。
也只有一個人會來殺他。
西門吹雪并未看別人。
他甚至也未看沙老三。
他只是道:“你如果殺了她,就可以從這裏出去。”
他說的是誰?
自然是那紅衣美人。
衆人目光都不由露出惋惜之色,可卻不敢上前說一句話,這江湖中命總是比美人重要的。
沙老三也看向了那美人。
他的神色有些恍然,很快又回過神來,咬牙道:“我只要……你就絕對不攔我?”
他那殺字卻始終無法說出口。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我說話向來算數。”
他并未看向客棧裏。
而是看着天上的月亮。
這月亮有什麽好看的?沒有人知道。
沙老三掙紮幾番,慢慢拿起了手中的劍。
因為他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條活路。
那紅衣美人面色未變。
她的手中一直有把劍,可所有人都認為那劍不過是把玩之物,那劍柄太華麗,而劍鋒又太幹淨。
吳裙執劍微微斂下眼來。
沙老三目光微動,手下卻毫不留情。
中原劍法各有所長,他曾拜到武當門下學藝,又因心術不正被逐出師門。反而在這塞外融百家之長自創了一手獨門劍法。
這劍刁鑽詭動如蛇,正是沙老三賴以成名的沙蛇劍。
那水紅的裙擺微微浮動着,屏風剪影上倒似舞蹈一般。
衆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只求這美人能在沙老三劍下多活幾招。
那劍風越來越密,緊緊地籠罩着吳裙。
她已被逼到窗柩處了。
寒芒擦着臉頰劃過,削下一縷烏發來。
她的眼神是那樣動人。
可卻始終沒向門外的白衣人求救。
衆人都已不忍再看了。
沙老三的最後一招已至,美人或許也要香消玉殒了。
窗子被劍氣激的啪啪作響。
水紅的飛袖恍若飄在雲端,吳裙終于動了。
她只學了一劍,因此也只使出了那一劍。
那是很美的一劍。
只是簡單一刺卻似已叫人避無可避。
衆人先看見那劍芒上絢爛的血花,才看見那雙握劍的如玉的手。
這是西門吹雪的劍。
如今卻被一個女子使了出來。
吳裙收了劍。
她似乎也終于有些懂他的寂寞了。
這世上能有什麽比生命在劍芒上綻放更美呢?
可這寂寞又被另一種更深的悲哀壓了下去,她的神情不由有些蕭瑟。
“你可懂了?”
白衣劍客突然問。
他看着她,雙眸如寒潭一般深曜,映出了那美人此刻的樣子。
“這世間種種生死原都跳不出這一劍來。”
吳裙微微嘆了口氣。
她的眉宇間已初具劍意,似那柔軟的水仙自枝蔓束起,竟開的越豔了。
白衣劍客心下微頓,不知怎的竟想起那梅花自劍鋒飄落的絕色來。
夜已深了。
客棧裏兩道人影飄然離去。
陸小鳳剛解決了一樁麻煩。
此刻正在怡紅院裏大塊朵頤。
他左手邊坐着整個妓/院裏最漂亮的姑娘,可他卻并不看她。
他斜躺在椅子上用肚子吸着酒喝,看起來怡然的很。
“你似乎很不高興。”
他看着旁邊梳妝的美人問。
她或許并不是最美的,可卻是最讓人舒心的一個。
歐陽情嘆了口氣:“這怡紅院裏兩個冤大頭都不花錢了,我要怎麽高興的起來?”
陸小鳳摸了摸嘴角的胡子大笑,他自然也知道這第一個冤大頭說的是他。
以往來這怡紅院裏他總是要叫上幾個姑娘的。
可他卻并未順着她的意思,陸小鳳喝了口酒:“這第二個冤大頭是誰?”
他似乎只是随便問問,卻沒想到歐陽情卻真說了。
“這第二個冤大頭你也認識。”
她說着又是嘆息:“原本他每次來都要找四個最美的姑娘服侍他的,雖是什麽也不做,但沐浴焚香也是好的,可他現在卻不來了。”
陸小鳳面色頓時有些古怪:“你說的莫不是西門吹雪?”
歐陽情笑着點了點頭:“難不成陸大俠也知道了?”
“知道什麽?”陸小鳳問。
歐陽情又倒了杯酒遞給他:“自然是西門大俠收徒一事。”
“傳說那女徒弟不僅人長的極美,劍法也是了得。”
“這塞北通名冊上有二十二人,均被其斬于劍下,我看啊,他以後倒是不用出門了。”
陸小鳳接過那烈酒一飲而盡。
他早便知道會有這麽一天,西門吹雪的劍,只望她……
他已有些醉了。
裹着紅披風自窗柩上一躍而下,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裏。
吳裙這一月接連殺了二十二人,均是作惡多端之徒。
那柄疾愁劍上的寒芒始終未歇。
可她還是未入道。
西門吹雪微微皺眉:“你心中有礙。”
他面上神色冷漠,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吳裙擡眼看着他。
“你是否已做到了真的無情?”
她又問了一遍。
肩上的傷口緩緩滲出血跡來。她臉色蒼白,卻始終看着他。
這肩上之前也有一劍,是眼前人親手刺的。
“你受傷了。”
白衣劍客淡淡道。
那紅衣美人卻并不管那肩上的傷口,她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的劍上還滴着血,順着秋葉落下。
她實在是一個很倔強的人。
白衣劍客眼眸微沉,在那紅衫落下時接住了她。
這是他第一次抱人。
懷裏人既是他的徒弟又是一個女人。
并且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吳裙微側着頭枕在他肩上,眉頭緩緩蹙着。
她實在是疼的厲害,睡夢中也下意識的避開傷口。
那冰涼的唇貼在脖頸處輕輕蹭着。
西門吹雪微微眯了眯眼。
“莊主?”
候在梅林外的管家見狀示意婢女将吳裙扶下來。卻見那素來喜潔的白衣劍客淡淡道:“去備藥。”
那人已向深處走去。
紅與白在夜色裏交織着,凜冽的讓人心驚。
院中的門被緩緩推開了。
那美人鋪散着頭發躺在榻上,她緊緊蜷縮着身子,臉色煞白。
西門吹雪接過金瘡藥來,猶豫一瞬。
伸手揮退了下人。
薄薄的衣衫貼在雪色的肌膚上。
那劍客目不斜視,将金瘡藥撒在傷口處。
他的手指上略有薄繭,這是一雙拿劍的手,在燭火下竟添了幾分旖旎。
西門吹雪是個男人。
可他卻是個近乎神一樣的男人,因為沒有人能在這樣的誘惑下把持的住。
和尚也不能。
他将錦被覆好便準備離開了。
正是起風時,許是窗柩未關。
在夜風下忽閃而鳴。
那走到門邊的腳步頓了頓,伸手關窗時卻看到了案幾邊飄落而下的青澀手稿。
若你傾慕你師父該怎麽辦?
百花樓裏:
花滿樓收到信時微微皺了皺眉。
因為他不僅感到今日這筆鋒比往日更淩厲些,還聞到了自這信上傳來的一股血腥味。
那味道很淡。
可若一個人看不見,那他的嗅覺便會比旁人更敏銳些。
花滿樓順着字跡摸下去,一時沉默不語。
她說她殺了人。
這些字寫的很淩亂,顯示寫信的姑娘內心并不平靜。
花滿樓面上澀然。
像他那樣的人總是不願意看到別人死去的,可他也知道這個只能在深夜裏寫信的姑娘一定是有苦衷。
他無法代表任何人,于是他只能沉默。
那封信也沒有了回音。
花滿樓嘆了口氣,竟覺心中有些惆悵。
情之一字到底害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