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喂藥
三日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楚留香已到了京城。
他的馬已經累癱了,這期間中途在驿站也換了三次。
楚留香扔了錠銀子,将馬交給客棧外飼馬人便入了城內。
京城中哪裏人最多?
自然是乞丐窩裏。
這地方聚集的雖是些丐幫的外門弟子,可消息卻是流通。
正午太陽正濃。
十幾個乞丐懶洋洋的靠在牆上曬太陽。
丐幫等級分明,這些手裏只拿着碗的大多是些要飯弟子。
楚留香咳了聲,給面前的破碗裏放了錠銀子。
銀子入碗的聲音叮咚清脆。
那乞丐卻似沒聽見一般,依舊懶洋洋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小兄弟可知南宮長老在何處?”
他話音剛落嘈雜的角落立刻安靜了下來。
幾個乞丐對視一眼,慢慢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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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南宮長老?”
中間那個年齡大點的乞丐問。
楚留香苦笑:“各位莫要誤會,在下與南宮幫主是舊相識。”
見那幾人猶有些猶疑。
楚留香從袖口裏拿出了一枚穗子。
那穗子共有十枚,能得者俱是丐幫親近之人。
這是當年南宮靈親手給他的。
楚留香臉上已帶了絲唏噓之色。
領頭的花子接過銅穗來細細看了會兒。
“你當真與南宮幫主是朋友?”
楚留香點了點頭:“不敢作假。”
前面幾個花子對視了一眼。
楚留香在一旁看着。
便聽中間那人道:“少俠随我來。”
穿過城西乞丐窩便是金玉堂。
老花子走到這兒便停下來了,伸手指了指門內:“少俠請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慢慢進了堂內。
牌匾上挂了四個字:忠義孝全。
旁邊籠祠裏還點着敬香。
可裏面卻空無一人。
楚留香又往前走了兩步。
穿過門後的院子裏種滿了杏樹。
落花簌簌。
有個穿着灰色布衫的男人正打着拳。
楚留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
待那人收了手才贊道:“任幫主好拳法。”
任慈慢慢轉過身來。
他長的很嚴正,眉宇間自有一番威嚴。
他看見楚留香只是道:“你來了。”
他似乎并不意外他會來。
楚留香苦笑:“任幫主在等我?”
出乎意料,任慈卻點了點頭:“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他眼中的神色有些感慨。
楚留香嘆了口氣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南宮靈……”
他張了張口。
卻見那對面的男人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是來找他的。”
他嘆了口氣:“因為我也在找他。”
“你也在找他?”
楚留香的神色有些不可思議。
任慈點了點頭:“确是如此。”
他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這是他失蹤那日從床下找出的。”
“已有三十餘日。”
楚留香接過信來慢慢打開。
空無一字。
“這信原本就是這樣的。”
任慈道。
楚留香的眉頭已經皺起來了,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嚴肅。
“他是接到一個空信封走的?”
任慈嘆道:“他走時似乎很匆忙。”
這世上誰又能憑借一封空白信來調走南宮靈呢?
楚留香腦海中已浮現出了一個名字。
“在下鬥膽問一句:南宮靈可是天楓十四郎之子?”
他直直的看着任慈。
任慈表情怔了怔,卻是長嘆了口氣。
他似乎也不會想到這掩藏已久的秘密有朝之時竟會重見天日。
楚留香已經明白了。
他想起天竺的話來,又問:“南宮靈身上可有痣?”
任慈微微沉吟半晌道:“好像虎口處确有個痣。”
楚留香心已經沉了下去。
死的到底是無花還是南宮靈?
他已将猜測說了出來。
任慈久久不語。
他的臉上已泛起了死灰色,一瞬間便蒼老了許多。
誰能讓這個泰山崩于眼前的老人如此?
“任幫主?”
楚留香張了張口。
任慈不語。
楚留香也靜了下來。
過了很久才聽任慈幹澀問:“你說那幾人是死于何招式?”
楚留香搖了搖頭:“雄娘子和李玉道死因不明。”
“天峰大師與……”
他頓了頓又看了眼任慈:“與無花是死于天一神水。”
任慈淡淡道:“而無相是死于東瀛忍術迎風一刀斬之下。”
楚留香點了點頭道:“那人得知無相通過舊志已知道了真相,便想用同樣的方法殺了他。卻不想我竟在一旁藏着。”
“那迎風一刀斬自然也就暴露了。”
任慈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楚留香已不說話了。
那老人轉過身來:“如若那人會東瀛刀法,便是無花了。”
“幫主如何得知?”
楚留香問。
任慈嘆了口氣:“因為丐幫招式霸道無比,需佐以相應心法修煉。一旦練成便不得與其他功法相容,否則必會走火入魔。”
“小靈已經練了十八年了。”
楚留香心下一嘆,卻覺果然如此。
他竟分不出來到底是希望無花是兇手,還是希望南宮靈是兇手。
這兩人總歸都曾是他的朋友。
任慈已經要離開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對着大門深深一拜,最終卻只是道:
“楚某定會将少幫主的屍骸帶回來的。”
任慈的腳步頓了頓。
聽着那人慢慢遠去。
莆田一家客棧裏:
吳裙正趴在窗口悠悠的望着樓下。
她這幾日總是困乏的很,一日裏多是睡了過去。許是塌上卧久了,此刻醒來渾身便像是沒了骨頭,只能軟軟的靠在窗柩上。
身旁不知何時立了個白衣女侍,臉上的面紗厚重,讓人看不清面容來。
那是前幾日無花帶來的,說是他不在時可以護她周全。
曲無容看她只着薄薄錦衣靠在窗口處,不由道:
“積雨濕寒,姑娘還是關了窗子吧。”
吳裙搖了搖頭。
她不說話時誰又能勉強她呢?
看着那微微掃過的沾着荷露的眼風,曲無容嘆了口氣卻不再說了。
她的手中還端着碗藥,從一個時辰前已涼到現在了。
吳裙卻并不管。
窗外細雨綿綿,自昨夜雷聲後便一直延續到了現在。街上空曠曠的,早些時候熱鬧的攤鋪都也收了。
她在看什麽呢?
積水還是檐下避雨的行人?
無花撐着傘慢慢出現在了雨霧中。
他走的不緊不慢,白衣被風雨打的獵獵作響。
那頭上的鬥笠似也要開了,露出那張皎如空塵的臉來。
即使是在這樣的天氣,他的鞋底也依舊是幹淨的。
窗上趴着的美人托腮靜靜的看着。
這樣的天氣本就無人,出現一抹白衣豈不令人驚豔?
吳裙輕輕笑了笑。
待那白衣僧人看過來時卻突然又關了窗子。
無花似有所覺的擡起頭來,卻只看到一角雲紗霧錦的疊紋來。
那疊紋似雲煙一半,杳然消散。
不由心下曬然。
那任性的美人突然關了窗子倒令曲無容有些驚訝。
可她向來是個話少的人,別人不說便也不問。
吳裙靜靜的坐在椅子上,那桌上的花瓣兒已被拔光了。
她眉頭微蹙着,似有什麽煩心事。
那雙輕羽般的睫毛輕輕掃過,連這昏暗的房內也生了清光。
曲無容微微低下頭去。
有些美色卻是連女人也不能看的。
門微微動了動,無花已經回來了。
那白衣站了些水露,攜了一室的清寒。
他先是看見了那背過身去坐着的美人,粉色的薔薇瓣兒灑了一桌,連衣袖上也拂了些落紅。
那黑色的藥碗還在曲無容手中端着,無花卻已明白了。
“阿裙。”
白衣僧人輕喚了聲。
曲無容已經出去了,悄悄地帶上了門。
她臨走前看了那兩人一眼,突然想起石觀音來。
那藥……
她嘆了口氣,卻不再想下去。
像她這樣的人,自身尚且難保又怎敢管別人死活呢。
更何況那藥也只是讓人多睡些時日罷了。
吳裙微微回頭看着他,她的眼中蘊了碧水,就那樣盈盈的散開,眼尾處珠色杳杳欲滴。
“你又要喂我吃藥?”
白衣僧人端着藥碗的手頓了頓,淡淡道:“吃了藥,病才能好。”
他的聲音依舊很溫和,卻又有些強勢。
吳裙搖了搖頭:“我病早已好了。”
她自然也知道那藥中又添了些新東西。
白日裏服下便可昏睡五六個時辰,待醒來時那白衣僧人大約也回來了。
他總是有些事情瞞着她的。
吳裙想到這兒微微撇過了頭,那沾羽的發絲輕輕掃過僧人骨節分明的手。
無花眼神暗了暗:“阿裙,別任性。”
他話中有些危險。
吳裙撇了撇嘴,最終還是準備接過那藥碗來。
藥已在僧人手中熱過了,溫度倒是剛剛好。
她微微蹙眉,突然又将藥往前推了推,任性道:“我要你喂我。”
那聲音又嬌又軟,即便是惱了,聽着也撩人。
無花突然笑了。
他的眼中印着那美人嬌縱的樣子,微揚的下颌宛若凝了雪脂,讓人不由想把玩一番。
他低頭含了口湯藥,慢慢俯身壓下。
吳裙只感覺眼前蒙了層陰影,微微擡頭卻只覺唇上一涼。
那湯藥緩緩由下颌流下,沒入衣領裏消失不見。
襟口處的蓮花似越來越豔了。
無花眼中墨色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