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驸馬
次日清晨天還未大亮,驸馬府便已忙碌了起來。
侍女們行色匆匆的準備着。
驸馬信佛,每年都會邀得道高僧來府裏講道。
這種俗事本是用不上無花的,但因天峰大師之言卻不得不來。
“開壇授道,游生萬物。”
凡佛門弟子皆着僧衣持珠,同心所願。
整座府裏都是一片寶相莊嚴之色。
吳裙并未去聽道,而是手中拿着魚食在水榭前自顧自的玩樂。
手中的魚食已撒完了,看着池中魚兒們歡悅争食,欄邊的美人兒輕輕嘆了口氣。
“姑娘可還再要些?”
侍女輕聲道。
吳裙搖了搖頭:“也無甚意思。”
她頓了頓又道:“你不若去前堂看看,講道是否快完了?”
侍女應了聲便離去了。
吳裙百無聊賴的趴在水榭欄杆上,眼神似籠着一層水霧。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姑娘在想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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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恍帶錦緞,像是酒後微醺。
吳裙幽幽嘆了口氣:“我為什麽要想一個和尚?”
那聲音悶悶的笑了笑:“因為那是一個天下難得的和尚,無數女人都想讓他還俗。”
吳裙也笑了,她聲音軟軟的,帶着春沙的暖意,語調又有些任性:“可我偏不想讓他還俗。”
朱厭略一細想,突然撫掌大笑。
可當那欄邊美人轉過身來時,他的笑便頓住了。
佛音袅袅又怎敵天光失色?
在她面前,連生機也要黯淡,這是一種紮在男人命裏的美,要用心尖的血來溫養。
朱厭嘆了口氣:“我總算知道無花為何要金屋藏嬌了。”
吳裙笑了笑:“你也覺得我美?”
男人手中的玉杯已滿了酒,仰頭一飲而盡:“沒有人會覺得你不美。”
吳裙搖了搖頭:“可你并不喜歡我。”
她憂愁的樣子讓人恨不得将星星摘下來。
朱厭執杯的手頓了頓:“我并非不為所動,相反,我很喜歡你。”
“第一眼就喜歡。”
“那你為什麽不看看我?”
吳裙輕笑。
她聲音輕軟,笑起來宛若黃莺清啼。
朱厭嘆了口氣:“美人看一眼就須止住,若到第二眼便要釀成禍事。”
“什麽禍事?”
她笑問。
天邊的佛音已然散開,朱厭深深的看了眼那勾魂攝魄的美人。
“自相殘殺的禍事。”
開壇授法不得停歇,無花這一講便直到日落才停下來。
肩上的白鴿抖動着翅膀似有些不耐煩,無花微微眯了眯眼。
“少林那邊的信?”
朱厭喝了口酒問。
無花并未答話,伸手拆開信箋。
閱後微微嘆了口氣:“果不出所料。”
說着将手中信箋遞給朱厭。
“想不到方丈之位竟會落到你那師兄身上。”
朱厭眼風掃過字跡,嗤笑道。
無花神色未變:“他對我早有提防,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你要怎麽辦?”
喝酒的男人嘆了口氣。
無花看着院外錦簇微微嘆了口氣:“看來是得回少林一趟了。”
吳裙晚宴是在房中用的。
她向來不喜多食,只用了幾口便停下了。
“姑娘可是覺得不合口味?”
侍女低聲問。
吳裙搖了搖頭:“撤下吧。”
侍女應了聲,便有人上前收了食盒。
這采荷院裏似乎更安靜了,下人們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那位嬌客不悅。
蓋因驸馬今日酉時送來的幾套衣裙。
金絲鑲線,夜珠粉墜,無不價值連城。那是連宮中貴人也求不得的錦衣,如今卻随意的送到了采荷院裏。
吳裙喜歡漂亮裙子,應該說沒有美人不喜歡華彩奪目的東西。
可她卻并未看那些華服一眼。
十二紅樓裏如今雖只剩了一人,卻還是要守規矩的。
吳裙穿了那瞎子繡的雲雁錦衣,心自然也要向着他的。
錦衣未褪,其餘自然入不了眼。
那些華服只能被鎖在暗箱裏了。
春夜徐然,無雨無風,蛙池映着星子點點,恍若倒月晨影。
九曲回廊裏,侍女在一旁掌着燈。
吳裙以手撐着團扇憊懶的半閉着眼。她天生眼尾處帶着抹霞色,眼睫輕顫時更顯的動人心魄。
宮燈提照,映着美人月華秋容之色,恍若袅袅生煙。
不遠處的屋頂上坐着的白衣僧人執棋的手頓了頓。
又緩緩落在了黑子外。
黑子已無路可退,無花對弈到此處,微微嘆了口氣。
美人如何都是美的。
吳裙看着幽幽清池,微微斂下眉眼來。
紅樓清寂,若她一人在池邊亦是能坐一整天。
“姑娘還不睡?”
夜色裏一道溫雅的聲音問。
吳裙回過頭去,便見那白衣僧人端坐在屋頂上,清俊的眉眼如月色溫許。
這倒讓她想到了第一次見他時,也是這般情景。
她笑了笑:“大師似乎很喜歡坐在高處。”
“蜉蝣朝生暮死,人亦如此,貧僧總是想看的遠些。”
無花溫聲道。
吳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她眼神清澈潋滟,長睫微微閃動間讓人心頭一跳,似千言萬語都化為懵懂秋波。
無花不知為何竟松了口氣。
深夜裏,城中萬戶皆眠。
郊外的綠林裏,一道身影靈活的在夜色裏穿梭。
楚留香無論何時都是冷靜優雅的,唇角的弧度始終風度翩翩。可現在,他的衣衫亂了,身上也不再整潔如初。
一個人若是連命都快要丢了,又如何會在乎這些東西呢。
即使是楚留香也不例外。
他現在倒有些慶幸自己的鼻子了,至少聞不見身上的怪味兒。
因為已經逃了一天一夜了,身後的人也甩了一撥又一撥。
自一天前神水宮下了江湖通緝令,盜帥楚留香就變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楚留香靠在樹幹上看着身後衆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追去,不由松了口氣。
這幾乎是他入江湖以來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機。
想起宮南燕臨走前的話,不由微微苦笑。
擁翠山莊與神水宮這兩座大山牢牢的壓在身上。
兇手一日未查出他便一日不能出現在人前。
楚留香摸了摸臉,又提氣飛快地向前方掠去。
另一邊李紅袖卻出現在了五十裏外的一家青樓裏。
和她一起的是個穿着淡黃色袍子的女子,眉眼溫柔,端是個絕代佳人,正是蘇蓉蓉。
眼見着天快亮了,李紅袖焦急的跺了跺腳:“我就不該先走的。”
“要是楚大哥出了什麽事兒。”
她畢竟是個女子,說到這兒已經快哭了。
蘇蓉蓉也有些擔憂,卻還是安慰道:“你別亂想,楚大哥說天亮之前會回來便一定會回來的。”
李紅袖忍着眼淚點了點頭:“他要是出個什麽事,我就……”
“你就什麽?”
她話音剛落便有一道調侃的男聲從窗外傳來。
楚留香翻開窗子跳了進來。
他此刻累極了,英俊的面容顯得有些黯淡,可當他笑起來,眼底的光便也亮起來了。
李紅袖也破涕為笑。
“我總算知道你竟比甜兒還愛哭鼻子。”
楚留香嘆了口氣,取笑道。
李紅袖臉紅了紅,卻未反駁,撒嬌的看向蘇蓉蓉。
蘇蓉蓉亦是會意,溫柔道:“楚大哥別取笑紅袖了,我也吓了一跳呢。”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連忙岔開話題 :“東西備好了?”
蘇蓉蓉點了點頭。
清晨,一個面容有些陰郁的男人從客棧裏出來了。
男人歲數琢磨不準,一雙吊角眼鬼鬼祟祟的,看着就讓人有些不舒服。
――正是易容後的楚留香。
楚留香下了樓後并未着急走,而是坐在大堂要了籠包子,光明正大的吃着。
這江湖中還有比客棧消息更靈通的地方?
楚留香喝了口水,便聽隔壁桌上兩個大漢竊竊私語。
“你聽說了嗎?”
矮個子小聲道。
“昨天江湖中發生了件大事!”
旁邊大漢左右看了眼,看沒人注意到這邊才回過頭去道:“你說的是神水宮的那道追殺令?”
矮個子點了點頭:“沒想到楚留香竟然是這種人,整整十二條人命。”
“聽說擁翠山莊大公子李玉函已經請了身價最高的殺手來追殺楚留香。”
“你是說中原一點紅?”
大漢陡然變色。
矮個子嘆了口氣:“神水宮加中原一點紅,這楚香帥這次是插翅難逃了。”
“不少賭坊都已經開設賭局看楚留香能撐幾天了。”
兩人這邊悄悄說着。
楚留香眯了眯眼,扔了錠銀子便已轉身離開。
他要先去找一個人,一個在這十年間一直庇護着雄娘子的人。
任誰也想不到從不說謊的君子劍黃魯直竟和雄娘子相交了多年。
楚留香想起今早窗外那張莫名的紙條,微微嘆了口氣,因為他已猜到了送信的人是誰,只是卻不知那位宮姑娘為何要如此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