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敘舊往事
段慕軒冷冷地盯着袁寒雲,對段式筠毫不客氣地下着逐客令:“三姐,還請帶着你尊貴的客人離開這裏,我這兒可不歡迎你們。”
“喂,段慕軒你什麽意思!你以為你算哪個,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段式筠氣得紅了臉,“李落旌和李君閑不就是府裏的兩個吃閑飯的下人嘛,寒雲哥什麽都沒做那個李君閑就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按我說他才應該家法伺候!”
段慕軒眼神冰冷,微垂的嘴角氣勢逼人,少年朝段式筠走進一步,揚眉冷冷道:“那你可以先試試!”
段式筠被少年這副神情吓得說不出話來,而此時,袁寒雲走過來輕巧地擋在少女面前,直面冰冷的少年微笑:“慕軒,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那位小哥也可能只是碰巧中暑,不是他自己都說了嗎,我們并沒有見過。年輕氣盛我能理解,畢竟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走過來的,但是年輕人就算是年少輕狂,做事之前還是應該更多地考慮前因後果,不是嗎?”說着,青年擡起手,彈了彈段慕軒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
袁寒雲三七分的油水背頭露出他寬闊的美人尖,他從錢包中拿出幾張電影票,心情似是沒受半點影依舊笑吟吟地說道:“你們少年人應該挺喜歡西洋的玩意兒吧,今晚上會有一場卓別林的戲劇,這是我朋友送給我的電影票,也算是我的賠禮。”
見段慕軒不接也不惱,袁寒雲笑着将電影票轉而遞給身後的段式筠:“式筠,你可以帶着式巽一同去看看,這電影還是挺有意思的。”
式筠接過電影票,忙問道:“那寒雲哥你呢?”
擡頭看了看雲淡的天,袁寒雲意味深長地一笑:“我想,我也應該去找一個故人敘敘舊。”
月亮升到夜空中時,木槿花和紫藤蘿搖曳生姿,恬淡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帶着平靜人心的力量。小院被月光被映得極亮,落旌坐在小馬紮上,膝蓋上放着周掌櫃交給落旌讓她背的書。
明日便是再去醫館的日子,落旌趁着閑下來的功夫便多再溫習一遍。周掌櫃有規矩,醫術傳男不傳女,最初的時候他見落旌只是一個小丫鬟故意借給她深澀難誨的醫書。
落旌聰明之外總是有一種不服輸的韌勁,但凡是周掌櫃肯借,她再一次去的時候必能當着他的面倒背如流。幾次下來,落旌雖不是周掌櫃的學徒,卻因為聰明勤奮又對醫術感興趣,周掌櫃也有意無意地提點于她。
兩根烏黑亮麗的辮子垂在身前,少女閉着眼睛,手放在醫書上快速地背道最後一段:“面呈青色,就有寒症通風淤血驚風;面呈紅色,就會發燒的現象;黃色是虛症、濕症;白色是虛症寒症脫血脫氣的病症;黑色呈現痛症水飲跟淤血等症狀。”少女睜開眼出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眼睛,可是放下手不遠處仍舊有一個人影,她才明白,那不是幻覺。
“你總是這樣背書的嗎?”
聽到那人的聲音,落旌尾指微微一顫。少女目不斜視地抱着書站起身,權當那人不存在般走過——她根本一點都不想再見到袁寒雲。
陰影中傳來一聲散漫的輕笑,一如當年皖水河畔的少年聲音。緊接着,一身西裝馬甲的青年便緩步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平眉下一雙薄薄的單眼皮帶着天生的風流薄情,他偏過頭,三七分的發際線襯得美人尖尤其得好看:“說到底也還是名門之後,哪怕成了下人,比大家大戶的那些所謂的小姐還要聰明許多。”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落旌動作一頓,她埋着頭低聲說道,“這裏是下院,客人還是趕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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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寒雲索性靠在青石牆上,好以整暇地看着少女,目光意味深長:“李氏的嫡系子孫淪落到在別人家裏當下人,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你猜會不會被人笑掉大牙?而你的祖父,如果知道自己的孫女窮得連讀書都不願點燈時,會不會氣得從墳墓裏跳出來?”
落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少女重新走到袁寒雲面前,目光像是火焰一般亮,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袁寒雲的手指抵在自己高挺的鼻梁上,語氣輕佻:“哦,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裝作不認識我,又或者,早就忘了我。不過現在看來,很好,你跟你弟弟都還記得我這個救命恩人。”他特意加重了‘救命恩人’四個字,換來的是少女更加灼人的目光。
月色下,落旌紅着眼冷冷道:“我承認李家在世人面前永遠都擡不起頭,可是現在李家已經沒了,我跟我阿弟這些年受的罪也夠多了,為什麽你還不肯放過我們?你們披着道德與家國的遮羞布,卻只是為了貪圖傳言中我祖父莫須有的財富,難道你們就不可恨嗎?”
袁寒雲被落旌的話語質問得怔住,被她那雙杏眼中盛滿怒火的光芒深深地刺痛了眼。他側過臉說道:“如果我想趕盡殺絕的話,當初就不會救你們姐弟兩個了。我可恨?別忘了誰才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可這麽多年過去,我就巴巴地換來你們倆姐弟一句可恨?我活了這麽多年,可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理!”
落旌反諷一笑:“那你現在來做什麽?來看看你當初救下的兩個孩子,如今過得如何卑微又下賤?奚落着他們如同喪家之犬的過去現在甚至是未來?”
袁寒雲盯着少女發紅的眼眶說不出話來,只聽她說道,“那你現在看到了,你滿意了嗎?當年你說的對,我們就是過街的老鼠會比乞丐還慘,就因為我們的姓氏與名字。”少女倔強地看着他,就像多年前皖水河畔的那個女孩,目光中帶着層層防備與無法言明的痛恨。
她跟她母親長得很像,但是又不像。
當少女那雙眼睛用充滿恨與懼的情感直直望着自己時,袁寒雲只覺得心裏深處沉寂了很久的東西,猛地燃燒了起來——如同星火燎原般熊熊燃燒者。
“我一直以為,你會去找你的叔伯,至少那樣你們會得到很好的照顧。”袁寒雲抿了抿唇試圖解釋,但是卻發現言語蒼白得都不像自己,“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曾去上海拜訪過李家,卻發現,你們不在那裏。我以為——”
也許是因為在沒有人知道的夜晚裏哭過太久,少女在自己親口提及那段往事的時候,語氣平靜得如同一個垂暮老者:“沒有人會願意相信,兩個衣衫褴褛的孩子會跟住在租界洋房的人家是親戚,就算有也不願意承認。何況叔叔移居奧國,沒有人能證明,我們到底是誰。”
袁寒雲低聲說道:“那你們大伯呢?他家就在北平,你也不曾去找過他嗎?”
落旌無力地靠在牆上,有些嘲諷地抿嘴,搖頭笑道:“我打探過大伯的消息,可有時人們說他在英國,有時人們又說他在美國,後來又是日本。最後誰也不知道,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裏。李家的人能走的都走了,誰還會留在這裏?”
“所以,你們就一直留在段家當下人。”袁寒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的目光觸及到少女手中的書,一頓說道,“你若是真的喜歡醫術,我便跟東記藥鋪的掌櫃說一聲。我算是那兒的少東家,憑我的面子即便你不拜師,他也會傾囊相授。”
落旌沉默着,既不說謝謝也不說反對的話。
袁寒雲嗤笑一聲:“過了那麽多年,你這脾氣倒是一點都不變。”他伸出手,摸上少女的額頭卻感覺到她身子一僵,于是他收回手揣着兜,淡淡說道,“據我的消息,李經方恐怕年後就會回北平一次,如果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我明天離開段家,但會在北平待上一個月而後回返天津,你如果有難處需要我的幫忙便去東記藥鋪說一聲,他們知道如何聯系我。”
等到袁寒雲說完了,他才驚覺原來剛才他已将自己的行蹤說了那麽清楚,理智提醒他,眼前的少女心裏正恨着他,可是他依舊想要朝她伸出手。
這一點的認知,讓他感到荒謬,而他把所有的原因歸結于一時興起的同情。
落旌緊緊地捏着拳頭,眼睫微顫,轉身回了屋。
一向在風月場所如魚得水的袁二少靠在青石牆上,鼻息間有陌生的青苔味道,月光灑下來的光就在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前方,青年站在陰影中看着院落中的藤蘿和木槿,不知為何,眉梢眼角憑添了一絲落寞。
回屋後,落旌躺在床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半響,她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冰涼的圓形物體。借着月光還能看清上面的年份,已是有了一段歲月。
她明白君閑的感受,在幾乎快忘掉自己身份的時候,那個男人的出現再一次提醒了他們的姓氏與名字,提醒着他們幾乎如喪家之犬的過去。
少女緊緊地捏着那枚大洋,側過身将身體縮成了一團,眼睛裏有水波在蕩漾,而阖上眼,清亮的水澤便從她的眼角快速地滑落鑽進了鬓發。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最心疼的就是這個女主,沒有之一,至少目前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