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西陵峽裏歡樂多(十六)
祝小拾沒有審訊經驗不要緊,已經活了上萬年的神獸們有。
十分鐘過去, 文車妖妃收了結界, 屋裏燈火重明,一切恢複寧靜。宮川涼被吊在了房梁上, 在負屃強行施法後, 咬着牙用中文質問:“你們……你們幹什麽!”
狴犴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他眼前:“自我介紹一下, 我是狴犴。”
“我知道你。”宮川涼還算冷靜,白色寬袍大袖的狩衣為他增添了一種潇灑的悲壯感,他毫無懼色地瞪視着狴犴, “你要幹什麽?”
狴犴理了理西裝,擡手一記響指。身後突然多了一大堆書,一摞一摞整齊碼放着, 占了大半層神社, 每一摞都一米多高。
他指指左側:“這邊, 大部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現行法律條文, 還有國際上通用的一些法律條文。我可以認真給你分析一下,你們這種枉顧世界安全的反人類行為, 有多少種不同的定罪方法。”
然後不等宮川涼反應, 他又指指右邊:“但我覺得那邊的更有意思。好久不接觸了,有點懷念——”
“那是什麽。”宮川涼克制着不祥的預感。
狴犴微微一笑,起身走向書海。他目光在面前一摞上劃了一圈,拿起一本:“《大唐律例》。”
“《大明會典》。”
“《圖解中國歷代酷刑史》。”
“啊!這個最豐富——《人類酷刑史》。”
宮川涼的從容有點撐不住了:“你……嚴刑逼供是犯法的!”
狴犴抱臂,在書海邊緣悠哉地踱着步子:“在現代社會是犯法的。”他擡眼, 以一種頗帶玩味的目光凝視着動彈不得的宮川涼,“但是倒推一二百年,它本身就是法律的一部分。”
“……”宮川涼在狴犴濃郁的笑容中,咽了口口水。
“你覺得我們上古神獸,需要尊重現代法律嗎?”狴犴右手上翻,轉瞬間手中多了一個陶罐,“我再問你一遍,你說不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幹什麽!你住手!!!”宮川涼凄厲的喊叫從神社中傳出來,激得坐在緊閉的大門外石階上的祝小拾打了個寒噤。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楚潇:“狴犴到底在幹啥……”
半個小時前飛到幾十公裏外專門從711便利店買了宵夜的楚潇悶頭吃着關東煮:“以惡制惡。不過你放心,他有數,不會出事的。”說着把旁邊沒動過的那份拿起來一遞,“真不吃嗎?要涼了。”
祝小拾遲疑了一下後,挑了串豆制品拿出來。措辭了一下,盯着地面又說:“我是說,那個……咳,‘到底’在幹嘛?你聽這動靜,不、不太像審訊吧?”
怎麽聽都更像腳下這片土地特産的動作片啊!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住手!!!”背後門中好似在配合祝小拾般的喊叫令楚潇喉嚨裏噎了一下,接着又冷靜地吃了一顆丸子:“想多了,七弟和我一樣取向正常且單一。”
“啊啊啊啊啊你他媽到底往我身上塗的什麽東西!變态——”
楚潇面色霎然一白,将關東煮的杯子重重一放,鐵青着臉踹門而入。
祝小拾:“……”
她理智地思考了一下,覺得自己就先別進去了吧。
她托着腮,舉目端詳眼前的畫面。
那片白色的簡易建築片刻前在神獸們生猛的戰鬥力下被拆了近一半,裏面有少部分人乘直升機跑了,嘲風正趕去追。剩下的則被妖務部的人押了回去,等待他們的應該是審判和時間不短的監禁。
但在那樣混亂的打鬥之後、廢墟背景依托下的畫面,看起來竟然很寧靜美好。
——六個龍子在不遠處的空地上玩三國殺,季朗和文車妖妃站在安靜的地方暢快地聊着什麽,心靈受到打擊的宮川晉坐在大樹下憂愁地畫着圈,就好像剛才的兵荒馬亂都只是幻覺。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笑到破音的巨大動靜從身後的門內灌出來,打破了這種寧靜美好。
祝小拾驚悚地回頭,接着,又傳出楚潇帶着克制的笑聲:“噗……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混蛋!!!”宮川涼大笑大罵,笑聲裏充滿痛苦,将眼前空地上所有人的視線都拉了過來。
衆人一臉錯愕地盯着神社大門看了片刻,先後騰起直奔門內。
祝小拾就坐在神社門口,自然是第一個進去的。但她從看清狀況起就不知如何反應地傻愣在了那裏,直到衆人在身後聚齊。
——神社一層的大廳裏,宮川涼被結結實實地吊在房梁上,狴犴翹着二郎腿坐在他面前,品着茶看着他。
在宮川涼腳下,一只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小綿羊溫柔而專注地一下下舔着他的腳心,宮川涼痛苦地笑出了兩行清淚。
楚潇在牆邊雙手插着口袋,“撲哧撲哧”地忍笑忍得十分艱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住手!住手!!!”宮川涼撕心裂肺,但因為腳腕上墜了個剛好及地的鐵錠,他想提腿躲羊都躲不了。
所有人傻看着眼前極度痛苦卻又充斥笑聲從畫面,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狴犴感覺到背後有人後扭頭看了看,見大家都在就站起身,在宮川涼喪心病狂的笑聲中以一種類似于CCTV科教片的口吻進行了講解:“羊舔腳心,人類世界的著名酷刑。在中國漢朝、古羅馬、中世紀歐洲,及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均有記載。”
衆人:“……”
祝小拾強行壓住在笑聲渲染下不住上揚的嘴角:“羊為什麽會盯着他舔?”
狴犴颔首:“腳底塗了蜂蜜。”
文車妖妃:“……哪兒來的羊?”
狴犴指指南邊:“隔壁樓裏還有幾只,應該是做活體實驗用的,順手拿法術收了一只來用。”
宮川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混蛋住口!什麽活體實驗!那是隔壁樓是我們食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衆人:“……”
夜色凄凄,涼霧彌漫。安靜肅穆的神社中,上古神獸無情地體會着不人道帶來的樂趣。
半個小時之後,宮川涼脖子向後一仰,暈了過去。
從進門開始一直很好地保持着沉默的宮川晉眉心一緊,狴犴盯着宮川涼微微眯眼:“挺有骨氣嘛。”
他們的目的,是要問出這個神社裏有沒有藏什麽重要資料、藏在哪裏了。
第一個問題,宮川涼矢口否認,但審訊經驗豐富的狴犴從他的表情判斷出了他在說謊。
眼下問的是第二個問題,宮川涼寧可笑死都不說,有點讓人頭疼。
狴犴沒有急于叫醒宮川涼,坐回去品着茶不慌不忙地等了起來。過了大概二十分鐘,嘲風先一步回來了。
他上身赤裸着,肌肉上多了好幾道深深的血痕,殘破帶血的白襯衫被他攥在手裏,風風火火地一進門就說:“解決了!”
“怎麽傷成這樣?”季朗皺眉。
嘲風不在意:“讓直升機的螺旋槳刮了兩下,沒事,小傷。”他說着一把搶過狴犴手裏的茶,一口氣喝了個幹淨,又道,“三架飛機,墜海了倆。剩下那架裏一共四個人,我直接拎回國交給唐中将了。”
“……”祝小拾腦補了一下神獸抱着直升機從夜幕上飛過的畫面,接着注意到他和襯衫拿在一起的一疊A4紙,“那是什麽?”
“哦,他們的相關資料,還有随身攜帶的證件複印件什麽的。唐中将說日本區這邊按流程需要備份存檔,讓我順手帶回來。”
他說着将那沓紙遞給了宮川晉,宮川晉翻了兩頁,目光忽地死死定住。
“永治?”他認真辨認了一番複印紙上并不算清晰的證件照,确定照片上中年男人胸前的勳章上,确實是這個詞。
他于是驚然看向尚在昏迷中的宮川涼,猛然奔向幾步外的劍架,拔劍一舉向宮川涼劈去!
祝小拾離得最近,稍稍一滞即刻躍身掃踢!宮川晉第一劍被踢歪未中,第二劍卻又轉而刺去,剛刺入胸口半寸,被閃至跟前的楚潇一掌推開,楚潇冷喝:“你幹什麽!”
“唔……”宮川涼在痛感中蘇醒,迷蒙的視線逐漸清明,繼而注意到了宮川晉手裏沾血的劍。
“……哥?”他好似對此有些不信,發空的目光怔了好一會兒,眉心輕輕搐着,“你……你要殺我嗎?”
“我剛才就應該讓文車妖妃殺了你!”宮川晉切齒,手裏的複印件一把擲過去,“你怎麽能跟着他們混!這群瘋子根本就是想毀滅世界你不知道嗎!!!你不明白嗎!!!”
宮川涼面色黯淡地盯着落在地上的紙張,盯了很久,忽地滿不在乎地笑起來:“毀滅之後,才能迎來新的榮耀吧。”
“你他媽——”宮川晉揮劍就要再砍,被楚潇低身一記掃堂腿撂倒,祝小拾趕緊上去踩住他的劍。
楚潇喝問:“冷靜點兒,怎麽回事?”
“他……他真是中二期八輩子都過不去,徹頭徹尾就一反社會人格!”宮川晉氣得胸口起伏不止,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種情況足足持續了一分多鐘,他才在自家愛豆楚潇的逼視下,勉強冷靜了三分。
他坐起身睃着一米外的那張紙說:“永治,是崇德天皇在位時的最後一個年號。”
楚潇眉頭微鎖,示意他繼續說。
“相傳崇德天皇死後,怨氣凝結不散,化為夜叉般的惡妖。記載中稱其為……大天狗。”
“哎就長得特帥的那SSR嘛!”蒲牢在旁邊又興奮了,掏出手機就往宮川晉手裏塞,“你給化個符呗!我覺得你肯定歐!”
但宮川晉完全無心理他,他發白的面孔上薄唇戰栗着,擡頭看向楚潇:“大天狗,位列日本三大妖怪。一戰期間,有陰陽師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推斷同在三大妖怪之列的玉藻前與他交好。如果是他們聯手想做些什麽的話……”
宮川晉心跳快到連喉嚨裏都覺得不适,半晌後,他無力地啞笑了一聲:“說毀滅世界可能有點誇張。但至少日本,麻煩大了。”
宮川涼厭倦地打了個哈欠:“我永遠正直的哥哥啊,你能不能嘗試着努力發現一下‘陰謀’背後的優點?”
“我申請國際妖務部出于安全考慮可以對我弟弟宮川涼限制人身自由。”宮川晉打斷了他慵懶的調侃。
宮川涼一愣:“哥哥你……”
“我申請A級限制。”宮川晉冷漠地看向克雷爾,“我申請由中國區将他調離日本,以阻斷其與相關危險分子的聯絡。”
“哥!”宮川涼一下子慌了。
“我區不接受此項申請。”克雷爾開口,斷然拒絕了宮川晉的提議,宮川晉眉頭倏皺,宮川涼稍稍松了口氣。
克雷爾打量了宮川涼兩眼,平淡地看向宮川晉:“因為歷史遺留問題,中日兩國的關系本就複雜。讓這種危險分子進入中國國境,一旦出現問題,你想讓中國動用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身份,否掉妖務部的撥款嗎?”
宮川晉:“可是如果讓他留在這裏……”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中國和日本兩個國家,宮川上校。”克雷爾一邊說着,一邊銜着笑意踱到宮川涼面前。
被吊着的宮川涼盡可能地往後避了避:“你幹什麽……”
“我給你個自由選擇的權力。”克雷爾十分紳士地颔首,“第一,告訴我們東西藏哪兒了,我聯系總部,送你去索馬裏和海地。”
宮川涼嗓音顫抖:“我要是不說呢……”
“那我們就濫用職權,把事情限制在亞太分部之內。”克雷爾和善地一笑,“中國有一個鄰國,幾十年來封閉到令人吃驚的地步,好多人都想去一探究竟。你猜怎麽着?就上個月,妖務部成功入駐了。”
“……”宮川涼繃着沒說話。
克雷爾似乎突然變得很沒耐心,他打了個響指,兩個手下應聲而入。
“去安排一趟專機,飛平壤。”克雷爾道。
手下敬禮:“是!”
“不!!!站住!!!”宮川涼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嚎叫。見那兩個妖務部的人不停,整個人都慌了,“不!我不去!我不去!!!讓羊繼續舔我好嗎!!!喂!!!我們打個商量!!!”
克雷爾轉身作勢也要走,宮川涼終于心理防線崩潰,放下了節操和骨氣:“我說!我都說!!!東西是我藏的,我、我布了結界,我解給你們看!你讓他們回來!!!”
注釋:
日本三大妖:大天狗、玉藻前、酒吞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