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童話的結局2
手術涉及小姑娘隐私,朵拉沒有多說細節,倒是很有興趣打聽阿藍誤會中大起大落的心情,拉着他各種逗問打趣。阿藍罕見地執拗起來,埋頭吃飯就是不說半句,朵拉拿他沒辦法,只好自己翻篇,說起上午同事們圍觀她婚戒的情形。
本來是很有意思的話題,可惜兩個人似乎各有心事,說着說着場面反而冷落下去。吃了飯,一個看書一個做家務,屋子裏竟比平時還安靜。
直到夜深,朵拉從書房回卧室,鑽進被窩從背後抱住了阿藍。
“今天是我不好。”
“不怪你。是我自己沒看仔細。”
“我說的不是這個。”朵拉把臉埋在他背上,嗡嗡嗡地說話,“我不該笑你的。這件事對我,從頭到尾都只是誤會,對你……它曾經是真的……那種滋味我知道。”
她的意思,阿藍明白。
提前離開埃及,取道首爾回國,在他是個取巧的驚喜,在她卻是莫大的驚吓,就算他及時出現沒有釀成嚴重後果,事後她還是窩在他懷裏宣洩似的哭了一場。而今天的他,便是将那一段曲折艱險,暗無天日的心路,循着她的足跡也走了一遍,個中多少凄楚,不必言說。
“拉拉,不要自責,你沒有做錯什麽。”他握住她橫在自己身前的手,“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換成其他男人,不會像我這麽驚慌。”
他一直都很清楚,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他是被動的,怯懦的那一方,若不是朵拉百折不回,不死不休的堅持,他們早就錯失在天涯兩端。就算他終于沖破心結願意和她攜手終老,這風雲變幻不可逆料的前路,他其實仍不夠勇敢。
像一只驚弓之鳥,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就算是吧,可換成其他男人,他們也不會像你,明明心裏難過得要死,還裝出一副笑臉,給我做紅棗豬肝湯。”
那是因為,再沒有人像他這樣,愛得如此卑微。
阿藍握緊她的指尖,“我沒裝,想笑就笑了,都是真的。”
“難怪笑得比哭還難看。”
“以後我盡量裝好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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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拉笑了,用力把他扳平,自己趴到他胸前,“阿藍。”
“嗯。”
“你要自信一點。”
“嗯。”
“對我也是。”
“嗯。”
“自信的男人最帥,雖然你已經很帥了,不過我不介意我老公再帥一些。”
阿藍也笑起來,伸手攬住她的腰,“好。”
“阿藍阿藍。”
“嗯。”
“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阿藍定定望着她,心頭霎時軟成一片。
“我先跟你說好,我都喜歡,我都想要。”
嬌嬌糯糯的聲音,揉得他的心都痛了。
“姑姑說女人過了三十,想懷上都不那麽容易。”
他想說你不要擔心,可話還沒出口,她已經一本正經地自己接下去,“既然這樣,我們先不管蜜月不蜜月了,就從現在開始吧!”
阿藍失笑。
這丫頭……
“不差這幾個月。”他還看不穿她的心思麽,不過是想讓他更安心,要真耽誤了蜜月,鬧脾氣的不還是她……“歐洲還是要去的,措施也是要做的。”他側過身,慢慢把她攏到身下,“但你說的有道理,該準備的,要提前準備。”他探進她衣襟,低頭吻住了,舌尖輕輕擦拭,“我們可以多練練,有句話怎麽說的,”他調皮起來,含一含,啄一啄,再咬一咬,“業精于勤,荒于嬉,是不是……”
朵拉低估了她和阿藍的實力,從歐洲回來的第二個月,她就懷孕了。
阿藍在海大家屬院附近按揭了一套新居,把朵奶奶朵姑姑都接了過來,自己加緊招聘,盡量把俱樂部的日常瑣事都交付給職業經理人,雖然人力成本不菲,但能騰出時間照顧朵拉,一點經濟投入又算得了什麽。
朵拉懷相很好,盡管年紀不小,體質卻勝過許多年輕媽媽,三十幾周還拉着阿藍去游泳,高聳肚皮成了泳池裏最吸睛的焦點。泳池救生員怕她出事,蹲在泳池邊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朵拉又好笑又不耐煩,拍拍阿藍肩膀,“去,把你的PADI RD證甩給他看!”
阿藍是PADI認證的救援潛水員,業務水平當他教練都綽綽有餘。
雖然孕期非常順利,随着産期臨近,夫妻倆還是略有緊張。
不為孩子,不為她,為的是阿藍的手。他們訂的私立醫院孕産套餐,阿藍勢必要全程陪産,而朵拉不确定孩子出生前後,他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在一衆助産士和醫生跟前變形。
“要不你還是在外頭吧……讓姑姑進來陪……”
“不行,我陪。”阿藍無比堅持,“大不了我戴手套。”
“真棒,史上第一個戴手套陪産的家屬。”
“謝謝誇獎。”
“那你戴個好看點的,別給咱寶寶掉價。”
阿藍買了十七八副顏色式樣各異的手套,在家裏一字排開讓她選,“用不完下次還能用。”
朵拉大笑。
海鷗北歸的春天,朵拉進了産房。她這頭顧着孩子,那頭顧着丈夫,節約體力不能叫,怕刺激他不能叫,整個産程愣是一聲不吭,沉着鎮定地扛了下來,所有的助産士都說沒見過這麽強大的産婦。沒想到阿藍親手剪斷臍帶,把女兒抱到她身邊時,她突然掩住嘴失聲痛哭。
阿藍抱着他們的女兒,額角淌着汗,嘴邊噙着笑,發絲淩亂,眼眶殷紅,眼角還有潮濕的痕跡,可縱使緊張激動到落淚,抱着女兒的雙手依然修長結實,骨節分明,那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的手。
他本身便是個奇跡,而在這奇跡之中,他為她們母女,創造了新的奇跡。
兩年後,朵拉生下他們的二女兒。這一年她三十五,而阿藍的實際年齡已經四十六。
當然比起身份證上的三十一歲,他看起來也不過是稍微顯老了一點。這些年他勤于鍛煉,合理養護,又因為女兒的降生,事業的發展,分走了他許多精力,沒功夫為年齡問題煩心,時間在他身上走得比一般人快,卻也只是快一點點而已。
轉眼小女兒也上了幼兒園,朵姑姑又跟朵拉咬耳朵,“你要不考慮考慮,再生一個。”
朵拉側目,“兩個不夠,還生?!”
“都是女兒,阿藍身世畢竟特殊……”朵姑姑嘆氣,“不是說一個村都遭難了麽,兄弟姐妹都不在了,總得給家族留個後吧。”
朵拉只好裝模作樣,“他不在乎那些的。”
“他疼你,嘴上說不在乎,心裏不定怎麽想呢!”朵姑姑壓低了聲音,“男人越老越值錢,這些年阿藍出落得……小姑娘一個個厲害着呢,你別一個粗心大意,讓人家占了先機!”
姑姑的擔心不無道理,別的不說,潛圈裏對阿藍有想法的姑娘可真是從來沒斷過……
可她要怎麽跟姑姑解釋,就算阿藍再英俊事業再成功小姑娘再前仆後繼,在傳宗接代這方面,人家是真不當回事呢!
阿藍給她提建議,“要不我結紮吧,姑姑就安心了。”
“什麽馊主意!”
“要不你跟她說,我其實早不記得自己姓什麽了,本來就是上岸以後瞎起的。”
“……”
“我沒開玩笑,海巫婆說尊重我意見,讓我自己選名字,可她往海藻上施法的時候打了個噴嚏……”
“……”
“我本來選的是藍景,上岸以後,那個海藻變的身份證不知怎麽回事,就成景藍了……”
“……”
“我還挺慶幸,幸好當初沒選藍晶什麽的……晶藍多詭異……”
是的,阿藍姓景,不姓藍。
他給大女兒取名景海初,二女兒取名景海雙。
朵拉笑他,“懶魚,萬一有老三難道叫景海三?”
阿藍十分之淡定,“可以叫景海多。”
“……”
朵拉到底也沒再生個景海多。兩個女兒夠了,阿藍說早點把孩子送出門,他還要跟她過二人世界。
景海雙考上大學,朵拉就提前辦了退休,和阿藍滿中國,滿世界地旅游。他們幾乎潛遍了地球上所有适合人類潛水的海域,北到冰島Silfra,南到南極天堂灣,冰潛,洞潛,沉船穿越……樣樣玩了個遍。他們還不止一次重訪了達達島。那條陳年機帆船還躺在沙灘上,昔日朵拉存下的物資卻早已蕩然無存,也許她走後還有海難幸存者在這裏得過庇護,只是不知道世上還有沒有第二條藍鯨,陪那個孤獨的人類度過一個又一個荒島晨昏。
朵拉的五十五歲生日是在Hurghada過的。Shadi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父親,蓄了一大把密不透風的絡腮胡,看起來比阿藍還讓人猜不透年紀。多年不見阿藍,他一點都不驚訝,還誇贊他身材保持得好,不像自己,四十不到就開始發福,如今早已游不出五百米。
朵拉六十二歲時,海初海雙姐妹倆為父母辦了場結婚三十周年紀念。全家福裏除了兩位老人,還有有海初夫婦,海初一歲的小兒子,以及海雙和她的未婚夫。朵拉穿着白色緞面旗袍式的婚紗,看上去格外年輕,而一身西裝革履,笑意疏朗的阿藍,也不過是一個做了爺爺的男人應該有的樣子。
沒有誰記得他比朵拉還小四歲。大家只覺得他們三十年來同進同出,始終般配,令人羨慕。
朵拉七十歲時,和歲月戰鬥大半生的阿藍,終于撐不住有些敗象了。他的聽力退化,嗅覺幾乎消失,可一雙眼睛仍然清湛銳利。他和朵拉相互攙扶着,還能爬上賀蘭金頂,不需要哪個小夥子來幫忙。
七十五歲時,朵拉患上了嚴重的老年癡呆,整個人比十三歲的自己還笨拙幼稚許多倍,阿藍二十四小時陪在她身邊,成了她最好的看護。
八十周歲生日的前一天,朵拉去世了。阿藍不停吻着她緊閉的眼睛,流淚微笑,“別急,拉拉,我很快就來。”
辦完朵拉葬禮的那天晚上,阿藍在睡夢中安然離去,手中握着那枚佩戴了六十多年的賀蘭石,握得那樣緊,海初姐妹倆怎樣都分不開他的手指。
孩子們都有預料,恩愛非常的夫婦,一方走了,另一方也不會獨行太久。朵拉去世的那一天就像個分水嶺,健旺矍铄的阿藍像被施了魔法一樣迅速衰老下去,幹癟皺縮如一截枯朽的木頭。開死亡證明的時候,醫生都無法相信身份證上,他才七十六歲。
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他的靈魂已經重歸大海,去會合達達島上那個迎着朝霞唱山歌的小姑娘。
拉拉,雖然我不太勇敢,總是退縮,讓你傷心失望了許多許多回,但我終于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年輕時那一句永遠愛你的諾言,我做到了,以我一生的追随,一生的守護,一生的溫柔,摯愛,和無悔。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終于寫完了這個十萬字的小故事。
它沒有波瀾壯闊的構建,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沒有交錯複雜的人物,它只是一個女孩和一條大魚的故事,如此而已。
就是那首歌唱的故事。
我是只化身孤島的藍鯨,有着最巨大的身影,魚蝦在身側穿行,也有飛鳥在背上停
我路過太多太美的奇景,如同伊甸般的仙境,而大海太平太靜,多少故事無人傾聽
我愛地中海的天晴,愛西伯利亞的雪景,愛萬丈高空的鷹,愛肚皮下的藻荇
我在盡心盡力地多情,直到那一天
你的衣衫破舊,而歌聲卻溫柔,陪我漫無目的地四處漂流
我的背脊如荒丘,而你卻微笑擺首,把它當成整個宇宙
你與太陽揮手,也同海鷗問候,陪我愛天愛地的四處風流
只是遺憾你終究,無法躺在我胸口,欣賞夜空最遼闊的不朽,把星子放入眸
我有着太冷太清的天性,對天上的她動過情,而雲朵太遠太輕,輾轉之後各安天命
我未入過繁華之境,未聽過喧嚣的聲音,未見過太多生靈,未有過滾燙心情
所以也未覺大洋正中,有多麽安靜
你的指尖輕柔,撫摸過我所有,風浪沖撞出的醜陋瘡口
你眼中有春與秋,勝過我見過愛過的一切山川與河流
曾以為我肩頭,是那麽的寬厚,足夠撐起海底那座瓊樓
而在你到來之後,它顯得如此清瘦,我想給你能奔跑的岸頭,讓你如同王後
聽到周深《化身孤島的鯨》時,我就被這個天籁般的聲音徹底驚豔,繼而淪陷,繼而生出了無限的想象。我仿佛看到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孩坐在鯨背上,那關于草原戈壁的歌聲悠遠綿長。
後來女孩走了,大魚還想親眼看一看她唱過的黃河,她唱過的風沙,她唱過的牧人與牛羊。
他救護了她的生命,她為他打開一扇新窗。
他想再看一看窗外的世界,看一看窗那邊的她。
于是,安徒生爺爺的童話,有了一個新的版本。
于是,有一條藍鯨,他以生命的長度為代價,歷劫成人,遠渡重洋,去尋找曾在他背上唱歌的姑娘,只為看她一眼,一眼萬年。
這也是一個關于自然,關于大海,關于勇氣,關于陪伴,關于愛的故事。它有一個童話般的開頭,接續的卻是殘酷辛酸的現實。
其實,天總不遂願,世間事不都如此麽?
幸好,我們還可以給它一個童話般的結尾。
而這中間的曲折和艱難,是需要他們自己去克服,去挑戰,去跨越的。
他們做到了,讓我看到人間的溫暖和希望,我心懷感謝。
也謝謝你們忍受我拙劣的文筆和蒼白的劇情,一路看到這裏。鞠躬。
下一本可能去補四月的魯冰花,說一說單親媽媽的故事,也可能去補天一生水,跨輩不倫,也可能填天使速遞員,再不寫對不起當初立的flag,還有個僞裝者的樓麗同人,以及裴太子妃的古言在腦子裏成坑……
不管怎麽樣,生命不息,碼字不盡。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