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訣別
小鎮旅館那個意亂情迷的秋夜,在之後的許多年裏,慢慢地模糊了結局,阿藍是怎樣扣好她的衣服,撫平她的發絲,牽着她的手送她回到朵家小院,朵拉漸漸地都記不清了。翻滾咆哮的情潮,一觸即發的欲.望,都終結在他滿含愛憐的一個擁抱裏。
“拉拉,對不起,我太沖動了。”他長久地吻着她的眉心,“最好的東西,要留給最好的時間。”
漫長時光中,她一次又一次回想他說這句話時的樣子,語氣,唇上的溫度,還有貼在她頰邊的,他心跳的聲音。她多麽後悔年少青澀的自己只顧着害羞和着急,只知道笨嘴拙舌地安慰他,“沒關系,我一點也不在乎,真的沒關系……”
她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手,又變成了青灰色的鯨鳍。
每一次變色都是因為她,他們從未經歷過如此私密,如此親昵,如此神魂不守的時刻,只差最後一步,便是身與心毫無保留的交付,他怎麽能不激動,不失控,不欣喜若狂呢。
可是他說,最好的東西,要留給最好的時間。
那一刻他的眼睛如寒潭幽深,情.欲的潮汐退去,只剩下千鈞的壓抑和隐忍。人們都說喜歡就是放肆,而愛才會克制,她之于他,當然遠不止是喜歡,她對他的愛如此的深信不疑,錯過了寒潭深處流淌不盡的傷心。她以為缱绻不舍的親吻是他對這一場半途而廢的抱歉和補償,卻不知那點滴旖旎,已是他孤獨餘生裏最後的回味和珍藏。
他放棄了本該屬于他的東西,把她最好的時間,留給了別人。
回到海大的第三天,阿藍說去上海考AOW,從此杳無音訊。
他給朵拉發了一條短信,說有東西放在海洋館的某某號儲物櫃裏,鑰匙則托海大家屬院的門衛老頭兒代轉。朵拉疑惑地取了鑰匙開櫃子,櫃子裏只有他們的賀蘭石,和他的一封親筆信。
“拉拉,抱歉用這樣的方式和你告別。我沒有勇氣當面告訴你真相,正如我沒有勇氣像奶奶和姑姑期望的那樣,承擔起和你共度一生的責任。脫去鯨皮化身為人,只是暫時的效果,海巫婆從沒有答應給我完整的人身,我不得不回到海裏去了。不要難過,不要找我,我會好好的,繼續做一條自由自在的藍鯨,你也要開開心心,平平安安的,不枉我們一起度過的這段時間。拉拉,我會永遠記得你,永遠愛你,珍重。阿藍。”
朵拉蹲在地上,哭成了海洋館裏最凄慘的風景。
所有的遲疑,逃避,最歡樂最開懷時也不曾完全消除的那一分憂郁,統統都有了解釋。他說她不會想要跟一個半人半獸的妖怪在一起,她還嗤之以鼻,不過是一雙情緒失控時會變得有點與衆不同的手,有什麽大不了……
原來他真的終究是一條鯨,不是一個人。
可他為什麽要上岸,為什麽要找到她……海巫婆那麽吝啬,求一個鯨群能聽到的頻率,遠比求一副人身要容易。他為什麽不幹脆換一個聲音,從此可以和同類交流,從此沒有人類也不會孤獨,他會是最正常最自然的一條藍鯨,他可以不要人的身體,可以不上岸,可以不找她,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們在海和陸的世界裏各自精彩,再無交集。
一帆風順波瀾不驚的前路,他卻還是轉身,選擇了相逢,相認,相愛,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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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畫了這樣大的一個圓,最後回到了原點。
只是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他在她生命裏留下的何止是刻骨銘心的印記。他是叨叨,也是阿藍,整整十一年的記憶,起初是他,結尾是他。他說人沒有給檸檬鯊選擇,他又何嘗給過她選擇,席卷而來的傷痛絕望就像十三歲時那場滅頂的船難,一夜之間,山河變色,可是那時候她還有叨叨,此刻的她只剩下自己。
安琪氣急敗壞地來找她,說阿藍一句不再考慮拍戲就推掉了所有片方約見,手機不接短信不回到底搞什麽飛機。朵拉青白着一張臉帶她去海洋世界,帶她去他在海大附近的新住處,工作已經辭了,房子已經退了,這座城市突然失去了他的全部氣息。安琪似有所悟,不敢再追問,朵拉也不說話,只站在被房東清理得一幹二淨的空房間裏呆若泥塑。其實提點幾句,安琪自己也能确認事實,帶她巡回一圈,大概只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倔強和僥幸。
然而她并沒有這個運氣。阿藍從來都那麽認真,那麽仔細,一切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不漏不失,他說要走,就真的走得堅壁清野幹幹淨淨,那個承諾永遠愛她的男人,以無比殘酷無比決絕的方式斬斷了和她的一切聯系,只留下一塊賀蘭石,依稀證明着他們之間,還有過一場初生就夭折的愛情。
剛剛開學的那段日子,朵拉活似一具行屍走肉,江軒毒舌她失個戀竟去了四分之三條命。然而看着她一天天迅速枯萎下去,江軒才意識到自己的玩笑話可能是真的。他動用了江家所有的社會關系尋找阿藍下落,可阿藍原本就是這城市意外的闖入者,無根無基身如飄萍,離開就像蒸發,江軒想盡一切辦法都毫無所獲。一籌莫展的江軒只能回過來安慰朵拉,“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就是長得帥點嘛,我給你介紹更好的……”
朵拉木着臉吃飯,木着臉上課,木着臉做實驗,對一切安慰都充耳不聞。
“不要這樣嘛,你們滿打滿算認識四個月,确定關系才幾天!感情基礎有幾厘米深啊,值得你這樣?”
朵拉給他一個憐憫的微笑——雖然并不知道到底是憐憫他還是憐憫自己,“我和阿藍的事,你永遠也不會明白。”
在确定再也找不回阿藍的兩個星期之後,她終于往上揚了揚嘴角,盡管這笑容慘淡得比哭還難看,但她到底是笑了。她離開了叨叨一次,阿藍也離開她一次,很好,很公平,沒有什麽可抱怨的。她勒令自己封存一切和那條藍鯨有關的回憶,就像十年前離開達達島回到大陸一樣,日子還要繼續,生活還要向前,她必須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朵拉不再去海洋館,也不去海底世界,梅子傷愈回來上班,給她打電話說怎麽好久沒見你來。朵拉知道她這通電話的用意,索性四兩撥千斤地回答,“我們分手了,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只有對奶奶和姑姑,她實在沒辦法剛答應了要相親相愛好好過,轉頭就公布分手。她只能強忍着傷心和愧疚,假裝阿藍很忙,他們很好,等有了假期他們一定再回去。
等到下一次不得不回寧夏的時候,她應該能粉飾好太平,在關心她的長輩面前把這一頁輕輕揭過了吧……
她沒有想到的是,一年後的暑假,登上去往銀川班機的前一天,江軒帶給她一個消息——不久前三亞舉行的潛水大獎賽上,有一個選手非常可疑。
作者有話要說: 噫,都寫成這樣了,你們不留個言麽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