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葡園
二百四十八米長的蘇峪口索橋,橫跨一百三十五米深的櫻桃谷,連接青松嶺和兔兒坑,是世界上最長最壯麗的高山峽谷索橋。
遠望如白練飛渡,近看是鋼筋鐵骨,走上去,腳下堅實穩固,擡起頭,卻似身在半空。天色已近黃昏,賀蘭山脈巉巉千仞,割斷斜陽秋晚,幽谷中湧起薄霧,氤氲了遍山蔥翠,也朦胧了憑欄而眺的視線。
或許是她的錯覺,站在她身邊的阿藍,似乎有一點點的沉默。
朵拉拉拉他的手,“剛才只是開玩笑……”
“我知道。”阿藍反握住她的手。
“那,權宜之計,你不要當真嘛。”
“沒有。我就是在想,萬一阿姨較真,要我拿戒指出來證明……”
朵拉撲哧一笑,“還真是,那你打算怎麽辦?”
阿藍也笑了,“用這個代替好了。”
說着把領口裏的賀蘭石拉出來,紫藍的小圓片,中間的圓孔正好容她一根無名指。
“啊哦,這麽醜的戒指是哪來的。”
阿藍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想了想,把賀蘭石從脖子上摘下來。
“幹什麽?”
“本來就是你的東西,應該還給你。”
“這時候你想起來是我的東西了,以前怎麽賴着不還?”
“以前……想留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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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呢?”人都是他的了,就不需要石頭了麽?
阿藍微窘,沒有答話,只把賀蘭石挂到她脖子上。指尖還沒離開紅繩,就被朵拉按住,“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拿回來的道理。”她從他手裏抽出紅繩,把石頭又戴回他胸前,“這是我給你蓋的章,朵拉所有,旁人勿動。你答應我,天天都要随身帶着,不可以摘下來。”
“嗯。”
“永遠都不可以摘下來。”
阿藍一怔,“……好。”
朵拉笑起來,踮腳親了親他的嘴角。遠山在他身後逶迤展開,肅立着聽他許她一個永遠。他不會知道她為什麽執着于一座深山長橋,當地人都說橋連接了山,橋上許下的承諾便是海誓山盟。他們的緣分來自大海,現在有了山的見證,無論多久的承諾多長的未來,都一定能在往後的歲月裏慢慢實現。
從蘇峪口下來,天已經全黑了,朵姑姑做了豐盛晚飯等着他們。飯桌上朵拉半是玩笑半是炫耀地說阿藍今天人品可攢大發了,把個一百八十斤的胖老爺子硬是從賀蘭棧道背下了山。朵奶奶一聽便急了,直說年輕人太不懂事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轉頭就吩咐朵姑姑趕緊炖一鍋羊肉枸杞山藥湯給阿藍補腰補腎,又叫阿藍別急着走,等朵姑姑炖湯的功夫,她先教他幾式按摩點穴緩解疲勞的手法。老人家自有一套養生理論,朵拉頗不以為然,留阿藍一個人聽奶奶訓導,自己循着濃郁肉香溜到廚房。
“沒炖好呢!急什麽!”朵姑姑拍掉她掀蓋偷湯的手,“給阿藍炖的,你別搶。”
“姑姑好偏心……”
“阿蘭的醋你也吃?”朵姑姑嗔她,“你也是不懂事,明知道阿藍累了還不早點回家休息,去什麽索橋,索橋有什麽好看的,黃河上不是都看過了?”
那不一樣……朵拉小聲嘟囔,“這不是活蹦亂跳的麽,是奶奶太緊張……”
“奶奶緊張還不是為了你?”朵姑姑嘆息,“你也知道,爺爺走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奶奶一個人把你爸爸和我拉扯大,吃了多少苦……她常常跟我說,你爺爺身子弱,當初就不該讓他進礦山……”
采礦比下地多掙一倍工分,為了養妻活兒,爺爺是在賀蘭石礦上活活累死的。
這是奶奶一生的心病。
朵拉默然,回想阿藍在漫漫山道上弓腰蹒跚的身影,似乎理解了一點老人的小題大做。孑然一身的阿藍,這世上真心記挂他的,也就朵家這三個女人了。
只是她到底不想把阿藍和病弱的爺爺相提并論,“……他身體一直很好的……”人家還曾是條二十五米長的藍鯨呢……
“自己男人自己心疼。”朵姑姑橫她一眼,“将來的日子還長着,再怎麽保養都不為過。去去去,別在這裏傻站着,看看奶奶教了什麽,以後你也曉得怎麽做……”
朵拉唯唯應了,剛一轉身,就看到廚房門口,阿藍靜靜伫立的身影。望着她的目光溫暖一如平日,卻掩不住點點彷徨在眼底轉瞬即逝。
可能是聽到了什麽吧……姑姑與她情同母女,母女之間談論的種種,于他也是一種壓力——朵家的盛大歡迎,鄭重其事,自己在索橋上執着的要求,甚至上橋前那個很容易讓人多想的玩笑……
奶奶和姑姑只看到了阿藍對她的無微不至,予取予求,卻怎麽都想不到這場愛情不過是艙門關閉前才匆匆改變的一個決定。
朵拉走過去,雙手搭在阿藍腰上,“奶奶教完了?”
“教完了。我就過來看看廚房有什麽要幫忙的。”
“沒有沒有。”朵姑姑笑着趕他們出廚房,“廳裏歇着吧,湯一會就好。”
“都是我不好,讓姑姑這麽晚還在廚房忙。”
“傻孩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阿藍還想再說什麽,被朵拉強行打斷,“行啦,明天不是要去葡萄園嘛,你想謝姑姑,明天多幹點活就是了。”說完促狹地笑,“姑姑炖羊肉的手藝全鎮聞名,不會讓你白吃的。”
葡萄采收必須在上午十一點之前進行,天蒙蒙亮,朵拉和阿藍就跟着姑姑來到了鎮東的朵家葡萄園。不同品種葡萄的成熟期不盡相同,八月底九月初的時節,黑比諾和霞多麗已經可以采收,黑比諾的果實更脆弱些,必須人工剪摘。朵拉和阿藍進葡萄園時,工頭老馬早已領着工人一人一壟,幹得熱火朝天了。
說叫阿藍幹活,姑姑哪裏舍得,給兩個年輕人一人一把大剪刀,一只塑料筐,随他們剪着玩了。朵拉玩心重,剪兩串吃一串,不時還往阿藍嘴裏塞一顆——這孩子忒實誠,讓他剪他就剪,顆粒歸倉,除了朵拉喂給他的,他自己筐裏的竟是一串也沒碰。
“你就放心吃吧,姑姑又不缺那幾顆葡萄。”
“你呀。”阿藍無奈地笑,“那麽多人看着呢。”
朵拉順着他眼神看過去,入目都是工人們滲着汗水,神情專注的臉,明白了,他是怕自己不務正業拿葡萄園當農家樂,影響不好。“你多慮了,采收的事兒有馬大叔盯着,絕對錯不了,他替我們家幹了快十年了。”
兩個人隔着葡萄架說笑,忽然田壟那頭的平房裏傳出一聲東西砸碎的巨響。
朵拉側耳細聽,“有人跟姑姑吵起來了。去看看!”
來的不是旁人,是朵拉的表哥,朵姑姑的獨子阿祥。朵拉回銀川幾天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當哥哥的只跟妹妹随便打了個招呼,壓根沒理她身後的阿藍,轉頭繼續和朵姑姑吵。
“總之我就是不同意!你要非向着那野男人,連兒子也不顧,那就別管我不認你這個媽!”
朵姑姑半張臉紅,半張臉白,眼裏噙着淚,滿面凄惶。
“我現在就去跟他說清楚!”
“阿祥別去!別去!”朵姑姑抱着兒子胳膊不讓走,“老馬他正收葡萄,你別去……”
“我再不去,園子都要歸別人了!”阿祥一甩手,竟把朵姑姑整個人揮了出去。朵拉忙上前接住,正要呵斥表哥,門外沖進一個黝黑幹瘦的身影,“阿祥你幹什麽!”
正是聽見動靜趕過來的老馬。
“我幹什麽?你不如問問你幹了什麽!”阿祥雙目圓睜,青筋暴出,張嘴便是一串污言穢語,朵拉聽得目瞪口呆,不為他用詞之粗俗,只為他竟連自己母親也沒留半分尊重。她還沒插話,老馬先耐不住了,上前推了一把,這下可點爆了□□桶,阿祥一記老拳就把他砸倒在地。
“阿祥!老馬!”朵姑姑哭得聲嘶力竭。朵拉拼命抱住掙紮不止的姑姑,轉頭找人,“阿藍!阿藍!”
阿藍已經沖上去拽住了阿祥,他顧忌身份不敢下狠手,紅了眼的阿祥卻百無禁忌,混亂中阿藍也挨了一拳,男孩子氣性上來,一句“對不住”,竟生生卸了阿祥一條胳膊。
阿祥一聲慘叫,朵拉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