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家
首次造訪的大姨媽逗留了三天才告辭。第四天下水,叨叨簡直迫不及待,朵拉還在礁石上戴腳蹼,它已經在她跟前畫了無數個圈。藍鯨如此的激動,不只是因為朵拉從沒離開它這麽久,更因為朵拉穿上了輕潛裝備,相貌一下子不一樣了。
這套裝備一直被朵拉保存在山洞裏。面鏡和腳蹼都已經很舊,橡膠有明顯的老化跡象,朵拉舍不得用,就像止疼片,這都是關鍵時刻能救命的寶貝。可在山洞裏度日如年地扛了三天,聽叨叨在島外孤獨地唱了三天歌,朵拉有種釋懷後的通透,似乎能不能回家,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她戴上面鏡,穿上腳蹼,咬住呼吸管,縱身躍進海中。叨叨還像以前那樣靜懸水面,等着她爬上自己的背,沒想到朵拉徑直游到它腦袋旁邊,手掌貼住它的臉,一邊游一邊沿途撫摸,經過大眼睛時還在它萌萌的雙眼皮上嘬了一下。
叨叨傻傻瞪着她,像個被心儀姑娘偷襲成功的少年。
朵拉抿着嘴笑起來,她已經游到它正前方,凝眸望着眼前這位和火車廂一般尺寸的大個子。因為不用載人,它全身都沒在水下,陽光透過水面折射進來,為藍灰色的大魚披上半身金芒,它就這樣寧靜地沐浴在晨曦裏,宛如一座橋,連接着她,和身後深不可測的海洋。
朵拉張開雙臂,輕輕靠上去。藍鯨的吻部長而平,她側卧下來,剛好可以抱個滿懷。在叨叨背上待了幾個月,終于換成它來到她的懷抱。她的身量嬌小,胳膊細瘦,它便乖巧不動,溫馴地依偎在她臂彎,這樣的姿勢有着綿綿密密的親昵,朵拉忍不住擡頭親親它,偷偷在心裏說,大魚,這可是我的初吻呢。
叨叨揮揮腹鳍,她抱着它,它不敢張嘴,只能在喉嚨裏含含糊糊地回應。拉拉。拉拉。
她的大魚,是世上最美的生靈,是她生命裏的神跡。
拉拉。拉拉。
拉拉。
朵拉猛地睜眼,手機正在她耳邊狂震,來電顯示的頭像是個只穿泳褲的半裸男,下面标着聯系人姓名——“小軒軒”。
“親愛的師妹,別告訴我你還在床上。”
朵拉從枕上彈起來,昨天和江軒約好今天上午陪他看房,完,全,忘,了!
“限你十分鐘之內下樓,不然我就在你宿舍底下大喊拉拉你不能這樣對我。”
“你随意,全海大都知道對不起你的是安琪不是我,親愛的師兄。”
話雖這麽說,朵拉還是以不亞于軍訓的速度整理好內務,在江軒開始嚎叫之前沖下樓跟他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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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臉色不好。眼圈怎麽這麽重?熬夜了?要不要這麽拼?”江軒上上下下打量她,“要不我跟陳老頭說說,女生願意考咱所不容易,對所花不能這麽狠。”
“……”
白眼歸白眼,朵拉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博導确實完全沒把她當姑娘看,該上山上山,該下海下海,趕論文做項目,入門兩年,一點不比師兄弟輕松。海洋學是海洋大學的看家學科,她所在的海洋生物所是業內最頂尖的研究所,不勞老板催逼,她自己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只是今天的黑眼圈和學業無關。她只是,又做夢了。
那個一不小心就會闖進她腦海深處,如真似幻的夢。
夢裏的她回到了達達島,戴着面鏡,穿着腳蹼,像一尾小魚游弋在叨叨身邊。藍鯨帶她穿過嶙峋的海底岩孔,擦過斑斓的珊瑚觸手,它唱着只有她能聽到的曲子,歌聲婉轉激昂,在海藻和她的長發間漣漪般搖蕩。
藍色的夢,一做便是十年。
海大附近專門租給學生的民宅極多,入得了江軒法眼的卻是鳳毛麟角。朵拉陪他轉了四五個樓盤,依舊毫無所獲。朵拉納悶,“你和安琪那間公寓,租金那麽高,她哪付得起,要搬也是她搬出來,怎麽成了你無家可歸?”
江公子軒撇撇嘴,“租金半年一付,剛付完下半年的,不住白不住,她當然不搬,年底再找呗。”
朵拉颔首,“師兄真是大人大量。”
“那是。”
“下回交房租前記得先分手。”
“……”
正鬥着嘴,手機又響了,是遠在銀川的奶奶。
朵拉接起來,老人家嗓門洪亮,整個星巴克似乎都能聽到,幸好問的是暑假回不回來之類不痛不癢的問題,朵拉哼哼哈哈地敷衍着,祖孫倆你來我往了幾句,奶奶忽然話鋒一轉,“開學該研三了,談男朋友沒有?”
得,繞來繞去這才是戲肉,朵拉的臉垮了,“忙着呢……哪有那閑功夫……”
“戀愛結婚是人生大事,指着閑工夫怎麽行!你虛歲都二十五了!四舍五入小三十了!”
江軒在她對面偷樂,朵拉憂傷地看着他,本科畢業才兩年,多水靈一姑娘,就這麽被奶奶毫不留情打進了而立。
“拉拉啊,你爸媽走得早,你自己要上心啊,早點成家,趁奶奶還能動,給你帶孩子去,奶奶年紀大了,你拖得起,奶奶拖不起,啊?”
幾句話說得朵拉有點難受,剛發自內心地嗯嗯了兩聲,奶奶又來了個急轉彎,“你那個小軒學長,我看就不錯,長得俊家裏條件也好……”
“奶奶奶奶!”朵拉連聲叫喚,偷眼看江軒,他笑得更嘚瑟了,“師兄有女朋友的,您別胡說!”
“哪個女朋友?上回跟他一塊兒來銀川玩那個?那個不靠譜!你聽奶奶的,他倆不是一路人,遲早得分……”
“咦?怎麽聽不到了?奶奶?奶奶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奇怪,什麽破信號。嘟——”
好了,世界安靜了。朵拉長出一口氣,根本沒勇氣擡頭。
頭頂飄來一句幽幽的嘆息,“奶奶威武。”
作者有話要說: 緊趕慢趕終于沒耽誤今天更新……